1、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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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哥华的暖时气温在今夜好像格外的寒冷。我摸摸口袋里的钱，走到一家小商店的柜台前站定，目光在柜台中成列的各种外国烟上游走。
来这个地方两年了，形形色色的烟抽过不少，却每次都会在买烟时逗留很久。那些烟怎么都抽不习惯。记得同室的老美递给我那根漆黑的Black Devil时，那味道淡的我难受。
今天看来也是一样，正打算随便买一包看着顺眼的烟走人，看着我犹豫很久的老板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你是中国人吧？”
闻声抬头，老板是位中年男子，身形略胖，褐色的卷发。他给我亲切的感觉，十分肯定对方绝对没有恶意后，我回以一际微笑，“恩。”
“我很喜欢中国，今天应该是中国年吧”他友好而健谈，“想要中国烟吗？”
我的惊讶来自于他后半句话，似乎潜意识里自己忽略了前半句，饶有兴趣的望着他，微笑，“你这里还卖中国烟？”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条拆开的烟盒，从里面拿出一包，递给我。
我有些惊讶，很巧合的，这烟产自我的家乡，是我最熟悉的那个牌子。
“多少钱？”
“不用，送给你。新年快乐，中国朋友。”
他真诚的向我祝福，我也不好意思回绝，对他微笑着说了句谢谢后转身离开。不知道为什么，今夜的风格外的冷，拉了拉衣袖，向公寓小跑去。
同室的老美不在，留了张字条给我说他去聚会了。看来今夜是我一个人度过的日子啊。坐在窗沿上，欣赏着从二十四楼俯视温哥华的夜景。摸出藏在口袋里的烟，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袋。
熟悉的二十四根烟整齐的躺在里面，空气中弥漫着久违的香味。食指和中指在烟盒底部弹了几下，凑过嘴角叼起最高的拿一根。拇指启开ZIPPO的盖，摩擦起的火花窜上来，伸过去触碰外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火星留在了烟头上，燃烧腾起了缕缕轻烟。我痴痴地望着，缓缓的生呼吸，那些烟从气管钻入肺部，然后随着呼气流出体外。随着微风，烟丝消失在窗外。舌头上残留的味道，香烟的味道。
第一次抽烟是在大学的宿舍里，他递给我的，一样的牌子。明明是第一次抽烟，却显得格外纯熟。记得他还惊讶的对问我，你怎么没咳嗽。我得意又故带戏虐的对他说，为什么要咳嗽。他当时参杂着羡慕和自豪的眼神中倒映着我的面容，泫，你真是天生的优秀，什么事都能做的这么出色。
辰，知道吗，我宁愿没有这么优秀。
之后的日子我们都在一起，度过着大学悠然的成熟时光。我们将来的愿望都是当警察，也许也是这个愿望谱写了一切的开始，却紧紧的束缚着结果。
“想什么呢？”靠在我肩上的辰，和我一起坐在教学楼的顶楼，我们都喜欢俯视城市的夜景。接过递来的烟，点燃。辰将另一根烟衔住，转过头烟头对准被我引燃的烟头，深吸一口气。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用这种方式帮对方点烟了。
“快毕业了。”
“我知道。”
是的，他知道，他当然也知道我要出国的事。
那一晚我们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我们以相对沉默表达了所有的情感。
父亲的命令我不敢抗拒，我是混血国籍也不是中国。这些他和我都知道，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是在中国长大的，自从开始有记忆，就知道他在我身边。
在机场，我们互相为对方点燃最后一支烟，那是我们之间，最短暂也是最深刻的离别之吻。然后，没有拥抱，我头也不回的离去，不敢回头。
我们都明白，这将是我们的结局。甚至连电话都没有留，我不后悔这个决定，同性之间本来就不会有结果，他可以拥有往后幸福的生活，娶妻生子，然后慢慢老去。这本来就应该是最好的决定，也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结果，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痛。难受的快要窒息，什么东西被生生撕裂，什么东西已经无法复原。
那天究竟哭了没有，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之前，我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长长的吐出一口烟，望着温哥华的夜景，呆滞的，一缕烟丝飘进了眼眶，酸酸的，却引出了泪泉。直到滚烫的液体坠落在夹着香烟的指节上，我才反应过来，机械地用手拭去。真是太不小心了，抽了这么多年烟还会让烟丝逃进眼眶。奇怪，为什么总是擦不完？拼命地揉捏着眼睛，泪泉却像是失控似的疯狂奔涌。为什么，明明已经过了两年了，难道时间还不足以让我忘记你吗？辰，到底是为什么……
那根烟我到底没有抽完，前半根燃尽在回忆里，后半根，却是慢慢地燃烧殆尽。
今天是中国的新年，这边的局里也是放假。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两点。习惯性的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手机。等屏幕亮起来，我清楚地看到了六个未接电话。
全是同一个陌生的号码，我回拨了过去，根据记忆，这是个中国的号码。
嘟—嘟——
“喂。”啪——
电话瞬间滑落在地，呆了一秒后，我重新拿起电话。
“喂，是我。”
“恩，听出来了。”
“在加拿大过的好吗？”
“你说呢。”电话那边似乎是沉默了几秒钟。
“我要结婚了。”
“祝福你。”我笑了，对，这就是我要的结局，这样最好，两个人之间，就再也没有拖欠了。这一刻，我没有觉得难过是真心的，真心的希望你幸福。
“谢谢你。”
谢什么呢，既然你都跟我说了，还谢什么呢。
“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六。”他再次沉默了一会，“你会来吗？”
这似乎才是你最想问的问题吧，如此简单的问题，却让我迷茫了良久。
“来，我一定会来。”
“恩，我等你。”
等着我，只可惜你等到的我，已经是失去你的我。
之后我们简单的聊了一下各自的生活，这段时间的。没有凝重的话语，仿佛都是开心的。他告诉我电话是找我妈要来的，告诉我他在当地的警局工作，告诉我他未来的妻子也是名警察，告诉我他想要个男孩，将来像我一样……
在没有我的生命里，你活得很幸福啊，这就够了。
只可惜你的演技还是那么差，再多坚持一下，哪怕一秒，我真的就认为你的心已经不痛了。为什么不早一秒挂断电话，让我听不到你那句再见尾音的颤抖和忍不住的抽泣声。
为什么要哭呢。
我摸出烟，含在嘴里，点燃，呼吸着弥漫的香味。你的味道，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当最后一缕烟丝消失在空气中后，我提起行李箱，准备前往机场。
辰，既然你忘不掉，那就让我帮你忘记。
在飞机上和友人落丝安最后交代了一边后，伸手去摸烟，却发现，那包只抽了两根的烟被我遗落在了居所的书桌上。心想算了，便也没太在意。
“这样坐真的好吗，泫。”落丝安还是质疑我这样的做法。
“谢谢你帮我。”我不想过多的解释，可能是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吧。
辰，我一定要让你彻底忘了我，这样你才能好好的开始新的生活。
星期四，我到达了母亲的住所。她和新丈夫住，却没有孩子。见到我和落丝安，母亲立刻明白我们是情侣。这正是我要的效果，我满意的微笑，母亲，对不起，这次我骗了你。
下午，我打电话给辰，他好像显得很慌张，可能是没想到我会回来这么早。我说我们见一面吧，他说好，然后我们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他和他的…妻子。
如约，我们四个人见面了。我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当他看到我身边的落丝安时，眼神里充满了幸福和骄傲，他对我说，你的女朋友很漂亮，祝你们幸福。
我丝毫没有在意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一直凝视着他，还是没变啊，什么都没变。你认为我会放过你眼神里最先闪过的一丝悲伤吗？但是，我一定要给你幸福，所以，对不起。
吃饭的过程并不尴尬，我们都像没有过去那段人生最重要的回忆一样，谈笑着，却互相回避着对方的视线，生怕被捕捉到什么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他有些咳嗽，据说是感冒了，我便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关心的提醒他，注意身体。然后他笑笑，说，没事。
落丝安似乎和那个女孩很谈的来，我只是单纯的这样想，却遗忘了他们之间眼神的交流，我不知道他们互相了解了些什么，但似乎两个人此时的有着同样的任务。
最后，我们依然笑着，我努力着，不流露除了祝福之外的情绪。他也一样，我们之间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按照约定好的，落丝安挽着我的手肘，做出亲密的样子，离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落丝安终于在寂静中开口了，“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问题。”
我问她什么，她的眼神里竟然写满了伤悲，她说——他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躺在床上，闭上眼。
落丝安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但她似乎也猜测的到之中的缘由，之后她什么都没有说，坐在沙发上摆动自己的手提电脑。
啊，这次你该明白了吧，辰，好好陪你的新娘子吧。
“泫，外面下雨了。”
“恩。”下就下吧，我心里这样的想着，感觉到异常的疲惫，真想就这么沉沉睡去。
午夜。
我好像真的睡着了，而现在却被敲门声唤醒。是谁这么晚了还敲的这么着急。
落丝安没有睡，似乎也奇怪于这一现象，离开电脑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我们都惊呆了，是那个女孩，浑身被雨淋湿了，头发也失去了柔顺，耷拉在脸上，样子十分狼狈。
我站起来向门走去，那个女孩定了定神，看见我，冲上来给了我一耳光。
炽热的指痕，她突然大声呵斥，“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彻底懵了，还是落丝安反应过来，连忙询问原因。
“小媛，到底是这么回事？”
小媛没有理睬落丝安，直直的瞪视着我，“快去！快去找他，他不见了，这么大的雨，他会死的！！！”
最后的三个字重重砸在我心里，脑子一下就空了。不会的，我了解他，辰不是那种随便就傻傻的离家出走活着随便殉情的人。什么都没管，我马上奔了出去，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心里不断默念，快接啊，快接啊。
嘟—嘟—嘟—嘟——
“喂。。咳——”
“你在哪！”
“你快回来，咳的那么厉害，我送你去医院！”
“咳，不用啊，咳——”
“你知道吗，泫，能再见你一面我都快开心死了。”
“你不准死，在哪？我去接你。”嘴里在问，脚下的步伐已经确定了一个最可能的方向，有种感觉，他一定在那。
“你这么晚冲出来，小心你女朋友打你哟。”
“别开玩笑了！她根本不是我女朋友。”
“……”
“喂，喂!喂？”
“呵呵…咳，咳咳，咳——嘟、嘟、嘟、嘟……”
他已经在那里，我冲刺似的奔向那所我们共同呆过的校舍，雨水砸在我身上，感觉不到，积水溅在脸上，我不在乎。找到那个废弃的高楼，一口气奔上楼顶，门被打开了，果然他在里面。
“辰！——”
没有，这么可能？！
“辰！——”
我的感觉不会错，你一定在这里对不对！我走到靠近楼沿的地方，地上有一包烟，还是我们过去抽的那一种，旁边是只打火机，还有根头上被燃了一点，但已经被雨水打灭的烟。
他一定在这里。脑中突然闪过一阵预感，不，不可能，我仿佛僵在那里，机械的步伐颤抖的往向地面。
“哎——”松了口气，“别吓我啊，辰。”
“我还不想死的那么难看，咳咳。”
背后传来的熟悉又沙哑的声音，我正想转过身给他一拳来报答他害我丢了魂的感觉。然而刚转过身，我就看见，血。
“你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咳出这么多血？”刚才恐惧的感觉又涌上来，我冲过去，抱住辰此刻脆弱的像随时都可能倒下去的身体。
“真是的，我怎么失败了。”
“辰，你在说什么？”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咳咳咳——咳——”
辰不理睬我的问题，咳出的血喷洒在我的衣襟上，我是真的吓坏了，雨水冲散了辰脸上所有的颜色，不知道现在挂在他脸上的，是雨，还是泪。
“我送你去医院，马上。”正准备抱起他离开，却被他拉住。
“没用啊，别费劲了。你滚吧。”
“什么？！”我惊讶的听见从从来不会说脏话的口中传出的恶毒的话语。
“你还爱我吗，泫？”
“我爱你，我爱你！”想都不用想。
“哈哈哈，咳咳，我一点都不爱你啊。你跑来干嘛？咳——”
“我送你去医院！”
“你滚，你滚啊！我都说了不爱你，你可以放弃了，别死皮赖脸的像个什么似的跑来我身旁，看的你这样子我就恶心的想吐，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快滚啊！”
什么。这句话确实打击了我，狠狠的。我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辰。”声音是颤抖的，惊慌的。
“妈的，你真以为我爱你啊？以前那都是玩你，那时候我身边就有一堆女人，我们都打赌看你能被我骗多久，结果没想到分手后竟然还被骗了两年，哈哈，真是白痴啊。咳咳咳，咳——”
你在骗我吗，你要生气了我可以随便让你骂，可你不要用那种厌恶的鄙夷的眼神看着我啊。或者，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是真的懵了，傻的连最基本的推理都忘了，忘了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考虑，或者说，我相信了辰的话。
做不出任何反应，呆滞在原地，就连在这个时候去追逃离的辰的勇气都没有。雨水打在身上，凉透了，周围静的吓人，所以汽车刹车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惊心，就连这样，也无法震撼我。脑中一片空白，恍惚中听见警笛的声音，没有意识，但却清晰的感觉得到什么东西已经离自己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好像白了，有光撕破层云穿透进来雨已经停止了哭泣。却在我脸上留下了痕迹。
手机的吵闹让我清醒，里面传来落丝安的声音。手机摔落在地上，我不顾形象的狂奔。
不，不，不要——
辰，你不爱我，你爱谁都无所谓，但是你睁开眼啊，你不睁开眼怎么去爱别人啊，你睁开眼，也好看看我，看看我为你憔悴的样子啊！你为什么这么残忍，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你为什么不留给我个重新爱你的机会啊？！难道我们之间只能有这样的结局吗？！为什么啊，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得到幸福，我和你却偏偏得失去？我求求你，醒来啊，醒来，跟我说，你不爱我，说你一直在玩我，甚至说你恨我！什么都可以……求你……
恍惚的日子一直延续着，葬礼已经结束了，这段时间，我没有抽一根烟，因为我清晰的感觉到，没有你，所有的烟都失去了味道。
落丝安告诉我那个女孩其实和她一样，是被拉来的幌子。我说哦。这早已经无所谓了，是我太傻了，竟然被那么低劣的演技骗了。然后她跟我说，那个女孩和辰的家人都希望由我去清理辰宿舍的遗物，我说好。也好，我们告个别吧，辰，最后一次。
推开宿舍的门，里面充斥着熟悉的味道，还有，烟的味道，很浓。我走到窗台，赫然地看见窗边的垃圾桶里堆满了烟头，满满一桶，还有几根落在外面，所有的烟都是一个牌子，我们共同抽过的那个牌子。窗沿上还有半包未抽完的烟，我颤抖地伸出手握紧烟盒，腿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眼泪疯了一样的坠落，一滴一滴溅在烟盒的字上。
一股抑制了很久的情绪奔涌而出，控制不住的，倾泻。
空白的地方写满了泫的名字，然后拼命的抽烟，把你吸近肺腑，在离心最近的地方，永远铭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