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之风华绝代》坐起云端

1、宁死不嫁

　　青河镇东头有一条小巷，里面有一户姓夏的人家，家里的当家掌柜客死异乡，下午办完丧事，前来帮忙的人陆续都回了家。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挂在门檐上的两串白色灯笼随风摇来晃去，院内一声声伤心欲绝的哭泣声忽远忽近，连带着空气里都徘徊着一股阴森森、使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巷子里偶尔进来几个人，都是步履匆匆的进了自家院子，只闻“哐当”的插门声。
　　夏家虚掩着门的院落里，打扮干练的夏老婆子和她家身高体壮的大儿媳妇居高临下的瞅着跪伏在脚下的女孩。女孩不到十二岁，名夏雨嫣，是夏老婆子客死异乡的小儿子家唯一的女儿，穿麻戴孝的她匍匐在地上朝着奶奶不停地磕着头，哭声中夹杂着哀求：“奶奶，嫣儿……嫣儿不要嫁人，求您了，求您了，嫣儿不要嫁人……”
　　夏雨嫣的娘亲李氏瘫坐在地上，垂着头，抽搐着肩，眼泪啪嗒啪嗒流个不停。
　　“滚开，老婆子是让你嫁人又不是让你寻死，你鬼哭狼嚎的要干什么？“夏老婆子厌恶地甩了甩手帕，往后退了两步，指向孙女，满脸冷厉的叱道：”你个扫把星，整天就知道哭，哭死了你爹，还想哭死我不成？”
　　夏老婆子怨恨带鄙视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紧盯着地上的女孩，她一直就不待见这个孙女，以前小儿子在的时候将她当个宝，儿子受她们娘俩的祸患越来越和自己疏远，居然还想将家产全留给她。她一个女娃儿有什么资格继承家业？小小年纪就长的和她娘一样狐媚，既然生成这幅皮囊，又被张员外家相中，那就为夏家做一些贡献吧。
　　一个女娃能为夏家添砖加瓦也是她的福气。有了她的聘金，孙子的媳妇就有着落了。
　　想起孙儿等着银子娶媳妇，夏老婆子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这婚事必须在热孝期间办，出了这个时候就得守孝三年，孙子可等不起三年，自己又有几个三年，趁她身子骨硬朗，还想多抱抱大重孙呢。
　　夏老婆子将阴毒的目光投向了埋头落泪的小儿媳妇身上，见她一副梨花带雨故扮可怜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小儿子命苦啊，摊上这么一个断绝户，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让相公纳妾，一门心思就想打家产的主意，我夏家的家产岂是她能染指的？
　　先打发了小的再收拾大的。
　　身为夏家的人，替夏家获取利益，是天经地义的事。
　　整了整衣襟，夏老婆子有些不赖烦了，这几天的忙碌，她也是有些乏了，哪有功夫听这两个扫把星的哭哭啼啼，想哭就可劲地哭吧，刚才儿子下葬的时候也没见她俩嚎的这么大声。
　　作为一位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心里不好受，正因为此，她更憎恨李氏和夏雨嫣，在她的心里，就是这两个人克死了自己的儿子，想霸占夏家的家产，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老大家的，”夏老婆子侧身唤身后的大儿媳，宋氏乐呵呵的应了一声，搀扶起婆婆的胳膊，脸上却带着得意的笑容看向地上的李氏，眼里尽是胜利的炫耀，“李氏啊李氏，从你嫁入夏家，我就一直看你脸色过活，你吃香喝辣，我吃糠咽菜且有上顿没下顿，你两手不沾阳春水，我做了地里的做家里的没日没夜，你绫罗绸缎我粗布旧衣，可我有三个儿子。你的女儿在宝贝，还不得嫁给一个傻子，那一百两的聘礼银子还不得给我儿子娶媳妇吗？”
　　　　这个时候，夏老婆子和宋氏都不由自主想到了那白花花的一百两聘金，夏老婆子舒展了眉头，眼里浮上一层笑意，看一旁沾沾自喜的大儿媳，心里更是亲厚了几分，还是这娘家外甥女好啊，处处都在为老夏家着想，要不是大儿媳从中穿针引线，到哪里寻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一百两白银，够小家小户娶几房媳妇了，这下不仅给大孙子娶一房媳妇，还能给他添置一处小院，其他两个孙子娶亲也就不愁了。
　　“老大家的，你明天就给张员外家捎个话，七天之内就让他家将人抬回去吧。“夏老婆子对地上的两人视若无睹，自顾自的吩咐道。以前有小儿子为她俩撑腰，她拿两人没有办法，现在小儿子走了，她就是她们俩的天。
　　想到小儿子，夏老婆子又有些难过，她一生就生了两个儿子，小儿子走的时候连一个后都没有留下，算是彻底断根了，逢年过节都没有一个供奉香火的。想到这，夏老婆子心里升起一股凄凉，缓缓转身朝主屋瞧去，小儿子的牌位供奉在厅堂中央主桌上，烛上的火苗一闪一闪，给人阴晦难明的压抑。
　　半响，夏老婆子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道：”二力刚走，不宜大操大办，一顶轿子将人抬走就行了。”
　　宋氏喜上眉梢，乐呵呵道：“娘请放心，儿媳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的。”
　　“不，不……”夏雨嫣听到奶奶与大伯娘的对话，情绪激动、顾不上平日里对奶奶的敬畏和恐惧，蹭蹭扑过去抱住夏老婆子的腿，一双红肿的明眸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流淌，她仰头求道：“奶奶，奶奶，您别将嫣儿嫁人，嫣儿会刺绣，嫣儿会干活，嫣儿会好好孝敬奶奶的，奶奶，嫣儿不要嫁人……”
　　夏老婆子悍然不动，脸色阴沉，厉声道：“老大家的！”要不是腿动不了，她毫不客气就赏她两脚，老婆子送她去当少奶奶，去享荣华富贵，她倒好，哭天喊地就像受了多大罪似得。
　　“奶奶，嫣儿求您了，嫣儿要给爹守孝，嫣儿不嫁人，求奶奶成全。”夏雨嫣紧紧抱着夏老婆子的腿就是不肯放手，她知道自己一旦放手就没了活路。宋氏见掰不开她的手，便照着她的胳膊狠狠地拧了几圈，夏雨嫣吃疼，自然而然就松了手。
　　李氏爱女心切，扑过去抱住女儿，用脊背挡住宋氏的手。
　　宋氏嘿嘿冷笑，顺手捋下李氏发髻上的银簪，簪子的尖对准她的后背狠狠地戳了几下，两人做妯娌有多久，她对李氏的恨就有多久。她一直梦想着要将李氏踩在脚下，她终于如愿所偿了，从这一刻起，李氏的一切都将是她的。
　　夏雨嫣抓住李氏的胳膊：“娘，娘，您求求奶奶，您帮嫣儿求求奶奶，嫣儿不要嫁人……”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精神亦有些恍惚，母亲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使上了全部的力道，指甲都深深地抠在李氏的肉里。
　　李氏的心已被疼痛和无助折磨的有些麻木了，她何尝不想求婆婆，前几天她得到消息就跑去求了，结果挨了婆婆几巴掌，还说是自己命硬克死了夫君，说即便女儿死了，她都会给她许个冥婚，当时她连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放不下女儿，她早就随夫君走了。
　　这就是命啊，谁叫自己生不出儿子，要是有个儿子继承香火，女儿就不用遭这份罪。
　　宋氏解了气，自然而然就将银簪插上自己的发髻，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一边美滋滋的道：“哎呦呦，我的大小姐，都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应该高兴才是啊，张员外家就那么一个独子，你嫁过去可是正经的少夫人，以后的当家主母，多少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倒是便宜你……”
　　“行了，和这不知好歹的说那么多做什么？”夏老婆子一手捋下宋氏发髻上还没带稳的银簪顺手塞到自己怀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竟然敢当着自个的面落私，看来也得敲打敲打了。
　　宋氏不甘地摸了摸空荡荡的发髻，朝着婆婆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吐沫，摇着五大三粗状如匾箩的腰肢悻悻跟在了身后。
　　“女大当嫁，乖乖的做新嫁娘吧，你爹在酒泉之下也会含笑的。”门开了，夏老婆子一脚跨过门槛，顿住脚步，沉声说道。
　　“爹，爹……”夏雨嫣两眼空洞，无意识的看向门口，门檐下的两串白灯笼摇来晃去，微弱的烛火一闪一闪，夏雨嫣只觉得是自己的爹爹微笑着呼唤她，她踉踉跄跄站起身就想往外面走去，刚迈开步又听到主屋传来爹爹的呼唤声，转身朝堂屋看去，桌上的烛火一闪一闪，而她的爹爹正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浓浓的宠溺，缓缓地招手呼唤着她，“嫣儿，来，到爹爹这来。”
　　“爹……”绝望的夏雨嫣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娇小的身躯迫不及待的冲向了主屋。
　　“砰”一声闷响，夏雨嫣努力想抓住爹爹的手臂缓缓的垂落，人也倒在了厅堂主位下，嘴角含着一抹笑意，“爹，嫣儿来了。”
　　“不、不……”李氏惊恐的声音从嘀喃到撕心离肺，瞬间在昏暗的夜色里传了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