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芳姿》陈或或

21、下山

　　做完了米粥煎虾仁薯粉鸡蛋饼，宋阮便被曾衍钊和唐礼赶回了卧室，吞下感冒药一觉呼呼睡到天亮。

　　第二天起床，又是一个活蹦乱跳元气满满的小姑娘。

　　虽然退烧之后开始鼻塞流清涕，说话瓮声瓮气鼻涕泡泡响。

　　宋阮按压鼻梁半天通了些气儿，小田螺一样厨房溜达一圈后便到院子里转了转。

　　山间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山雀啾啾草木葱翠，入眼蓝天碧树，鸟语花香，枝繁叶茂，山风拂面，令人神清气爽。

　　摇头晃脑转到唐礼卧室前，刚奇怪今天都这么晚了，师兄怎么还没动静，却听“啪”地一声，房门打开了。

　　一身撞色休闲服，黑白低帮AJ11，头戴NY棒球帽的唐礼背着笛包，边看手机边拉着行李箱走了出来，一副要下山出远门的架势。

　　“师兄？”宋阮一愣：“你去哪？”

　　突然看到宋阮出现，唐礼也是意外，同样愣了几秒，唐小爷举着手机无奈耸肩：“呐，辅导员大早上打来的电话，说我上次采集的学位文件资料出现了些问题，要在今天下午之前到校重新采集，所以我只能赶回学校了。”

　　“不是在放暑假吗，怎么在这个时候找你呀。”

　　“谁清楚，我们院就爱整这些幺蛾子，在学校时候不说非等到暑假啰唆。”

　　“好的吧，曾先生知道了吗？”

　　“恩，刚刚跟师傅说了。”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宋阮问。

　　“可能要到九月份报道之后再过来了。”唐礼声音有些低：“到学校处理好后我要回家里待两天，一直不着家我爸妈也挺想我的，然后九月份开学，师傅毕竟是我们院客座教授，开学肯定要露脸，到时候大四课程不多，我应该会跟着师傅一起上山。”

　　宋阮讷讷：“这么说，暑假剩下的一个月你就不来了？”

　　“嗯，你得一个人和师傅在山上了。”唐礼难过：“小阿阮，我没法陪你了啊。”

　　师兄的声音听起来较之以往格外低落，宋阮垂了垂眸，也挺难过的。

　　在山上住着有些日子了，突然要少一个人，心里感觉空荡荡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惆怅。

　　“你，你路上注意安全，到学校后别忘了发信息报平安。”沉默片刻，宋阮抬头，努力勾勾唇角，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师兄，一路顺风呀。”

　　小姑娘温温软软的笑容看得他格外的舍不得，唐礼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这段时间的相处也隐隐明了自己对宋阮感情的变化。

　　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勤快，优秀，有才华，对于一个正值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最是拥有无穷的魅力，格外的吸引男孩子眼球。

　　唐礼清楚，他对他的小师妹是有很大的好感的。

　　虽然他并没有过多的表现这份好感，宋阮目前也不知道，但不管怎样，能时刻看到心仪的姑娘，总归是心情愉悦，对每一天抱有着不一样的期待。现在下山，他自然是舍不得。

　　唐礼本想再过些时日慢慢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但人处于纷杂繁复的世界当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与突发状况，谁也不知道既定好的下一秒，会不会出现什么样的插曲和变数。

　　就譬如当前，原欲表白的话在宋阮小太阳一般恬然温暖的笑容里倒是不想说了。

　　他的小阿阮一直这么可爱，即便是离别也在意着旁人的感受，心里明明不舒服，却还是笑着，隐藏住自己的悲伤，始终把最阳光的一面展现给所有人。

　　罢了，何必现在给她平添烦恼呢，时间过得很快嘛，左右一个月，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到时候完全有大把的时间来追逐，宋阮还在这，不会找不到。

　　“好。”唐礼点头，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你也多保重啊小师妹，有事儿手机联系。”

　　“会的。”宋阮微笑。

　　“走了，别送。”

　　格外帅气的摆了摆手，打扮得炫酷潮爆的唐小爷吹了声口哨，推着手中的行李箱走出院子，背影潇洒的离开了山庄。

　　宋阮站在院门前目送着愈行愈远的少年，直到看不见。

　　唐礼下山的前两天，宋阮还没有感到生活有多大的区别，依旧按时上课做饭练琴打扫卫生，但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小姑娘终于觉得山上有些过于安静了。

　　从前师兄在的时候，还有人说说话聊聊天，而现在，就她和曾先生两个人，曾先生话少，她也不多话，不上课的时候可谓是真正的鸦雀无声。

　　放下手中的书，吸了吸鼻子，宋阮忍不住微咳两声，抽过手边的抽纸擦擦鼻涕。

　　“有没有按时吃药？”隔了两米的书桌旁，曾衍钊从书中抬起头。

　　宋阮瓮声瓮气：“吃了。”

　　曾衍钊拧眉：“怎么还没好？”

　　“快好了。”

　　“自己注意，已经快一周没练笛子了。”

　　“是，我明天应该就能好了，真的！”严厉的语气让宋阮惴惴，因为生病咳嗽将近四天没练笛子，曾先生肯定是觉得她过于偷懒从而恼火了。

　　算了算时间，宋阮又道：“您别担心，我能追上进度的。”

　　面前小姑娘瞪大眼睛一副紧张又急于证明自己的模样，曾衍钊着实有些懊恼。

　　他的意思并非是责怪宋阮因病耽误了学习，仅仅是想让她多注意好好休息按时吃药而已，但说出口的话却变了个味道。

　　唐礼顽劣，不盯着不行，导致他的教导方式多以严苛为主。现在换了一个软绵绵又不需要人操心的小姑娘......

　　曾衍钊反思，看来他是真的要改变一番说话语气和提点方式了。

　　但一个人多年养成的行为习惯和举动哪里能说改就改一蹴而就呢，第二天早上上课的时候，表示要身体力行的曾先生又再次踢到了铁板。

　　“这段旋律到底要怎么吹？我讲课的时候有没有仔细听清楚！”

　　“听，听清楚了。”

　　“那怎么还是吹的错的！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对不起......”宋阮捏紧了笛子。

　　“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这句话你不会没听说过。”顿了顿，曾衍钊又道：“即使是生病，也并不能成为失败的全部借口。”

　　她并没有把生病作为借口......宋阮抿了抿嘴，心里暗暗反驳，嘴上却一言不发的沉默。

　　感到有一点点的委屈。

　　她不是没被批评过，被老师批评其实挺正常的，反正小姑娘一向笑嘻嘻的脸皮厚，批评了就听着，不管内容正确与否，老师们总归是为了她好。

　　但这个批评的人换成了曾先生，宋阮就感觉有些不一样了。

　　她不想让曾先生觉得她做的不好，一点儿也不想。

　　而曾衍钊呢，曾衍钊这时候的心情其实和宋阮没多大的区别，都有些心不在焉。

　　说好了因材施教，却又把教导唐礼的那一套“错误无限放大论”不经意用到了宋阮身上，往常唐礼在时还不明显，现在剩下小姑娘一个人，对比一目了然。

　　看来他确实是在山上待太久了......曾衍钊皱眉，有思维定式和功能固着的倾向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曾衍钊关在书房琢磨了许久，终于由内致外从头到脚为宋阮量身定做了一套与唐礼天壤地别的训练方案。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八月中旬。

　　淅淅沥沥的小雨纷纷扬扬飘洒在明隐山上空，和着悠扬的笛音袅袅回旋。

　　盛夏是很难得下这种细如牛毛的小雨的。站在竹榭内，宋阮探出手接了接落下来的雨点，小水珠化在掌心，亮晶晶的一片清凉。

　　湿漉漉的双手拍了拍手臂，宋阮转头，看向身旁吹笛子的曾衍钊。

　　曾先生的胳膊养好了，又能吹曲子了。小姑娘心情格外的好，边听着笛声边晃着小腿眉眼弯弯。

　　最近先生变得温和多了，常对自己笑呢。脑中再次浮现出水墨画般清雅隽秀的笑容，仿佛春暖花开，冰雪消融，朝曦晨露，天光乍亮。

　　美得惊心动魄。

　　宋阮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好好练习，起码，绝对不能辜负曾先生唇角的笑呀。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华羞，一笑千金呢。小姑娘捂嘴偷偷的笑。

　　细雨拍打着竹叶，轻飘飘的沙沙作响，周遭萦绕着泥土的芳香，满目葱茏翠绿。一曲终了，曾衍钊放下笛子，指了指曲谱上的小快板：

　　“音高是由力度造成的，把握乐曲演奏的力度很重要。另外，这一段旋律情绪欢快热烈，充满激情，装饰音就要少用，多了反而画蛇添足，显得不雅累赘。示范的时候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宋阮拿笔在纸上记下。

　　“一个优秀学习者的音乐能力包括判断力，模仿力和创造力，首先判断乐曲不同演奏者演奏的优劣，再来模仿你认为可模仿的演奏方式，最后在模仿熟练的基础上对该乐曲进行改造和创新。”

　　“就是说，要学好一首乐曲，首先就是要学会模仿名家作品。”宋阮总结。

　　“可以这么说，不否认有些人天赋过人一点即通自成一派，但大部分人并没有这种契机，脚踏实地才是根本。只有在模仿得像了的前提下继续钻研，才能表现出更多不一样的东西。”

　　“恩，我懂了。”

　　“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去模仿。”

　　“是。”

　　仔细写完最后一笔笔记，宋阮浏览一遍后盖上笔盖，合上笔记本放到桌上。

　　看了看时间，小姑娘思索一会儿开口：“曾先生，今晚吃肉沫茄子煎饺，黄瓜花生鸡丝凉面怎么样？”

　　“还会做凉面？”曾衍钊挑眉。

　　“对照网页试试就会了嘛。”宋阮小小得意：“汤就喝清淡一些，紫菜蛋花汤吧。”

　　“可以。”曾衍钊点头：“要夸你聪明吗？”

　　？？？

　　曾先生这是在和她开玩笑？

　　“好的呀。”大概是心情太好，小姑娘竟然附和着玩笑的语气，胆大的随口接了上去。

　　本以为是不会有人回答的，宋阮跳下凳子移开书，准备收拾桌面，却听身边突然传来带笑的清润嗓音。

　　不疾不徐，低沉悦耳，穿透雨幕，绕过竹林，施施然落到她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