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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追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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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死。
这话说起来奇怪,毕竟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但这不是重点。
我逃得掉,我一向逃得掉,可我却选择了迎战,一旦我选择迎战我就会死,是必死无疑的那种死。
大概是因为我,找不到什么非要逃跑的原因。
最后的最后,我躺在被血染成脏色的沙地上喘息,一只手臂从肩膀那里被咬断了,几道巨大的抓痕横贯腹部。战斗的一开始我抑制的自己再生的速度,想着节省一点力量,现在却真的连再生的力量都不剩下了。和我躺在一起的还有另外几只虚的尸体,来复仇的有八只,现在只有两只还活着,一只还能站起来。
我比我想象的强得多啊。我突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我笑不动了。倒不是因为前·虚群的首领摇摇晃晃地向我走过了,啊,为什么要加一个“前”,因为它的虚群已经差不多死光了啊。
我不笑了,是我觉得没意思了。
它们都还没吃掉从我身上咬下来的肉,只是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一样丢在地上。它们不是来捕猎的,是来复仇的,大概这样纯粹彻底的形式才能算作是一次完美的复仇吧?我可没什么这样高尚的坚守,我吞下每一块意味着灵子的血肉,多一分机会也好,我是想赢的。
但没做到。
哪怕我这次真的能赢,为胜利欢歌也没有任何意义,说到底变强了又怎么样,也一样只是会在某天死去的命运。
何况我要死了,就在下一分钟。
我不应该毫无原因地杀掉它的同伴的。
看着眼睛里满是恨意的巨兽,我想。
不,不只是这个,我甚至不该开始狩猎
都是死掉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在死后的世界活着
“你笑什么。”一直待我笑停了,巨兽才开口。
我摇摇头,刚想说“没什么”,但这个答案也没有意义,那么干脆不说这个了。
片刻的沉默,我选择出声,说的却是:“对不起。”
这不是巨兽意料之中的回答,我看得出来。
我觉得它也看得出来我已经放弃抵抗了。
“你以为现在求饶,我就会放过你吗。”说着巨兽握紧了已经伤痕累累的拳头,瞥向它死去的同伴,想说什么,似乎非说点什么不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并不能体会它的心情,但是我能够理解。直接杀了我应该会让它好受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猝然。
我的呼吸一滞,仿佛被人攥住了脖子一样痛苦。
但这和眼前的虚无关,因为它也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另一只重伤的虚更是发出了濒死的呻吟。
是灵压。
像是我第一次被虚袭击时曾经感受到的灵压,但那时的灵压与这里的毫无可比性,不仅是因为我现在已经虚弱不已,更是因为灵压的主人——
很强,非常强。那不再是用几个我能赢过某只虚能衡量的强大,而是光凭灵压就能让我失去抵抗之心的强大!
我能感到自己在颤抖。
那只虚,我们和它根本不在一个境界。
可我却站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灵压的来源。
我濒死的大脑古怪地运转了起来。
我想我至少要看见那只虚,我才无所谓我马上就要死了,或者是被巨兽杀死,或者是被强得无法理解的存在杀死……
如果我能看见我自己,我想我的目光一定十分明亮,因为不存在心的我,却觉得温暖的血液在四肢百骸激动地轰鸣。如果我的血能随着我的心情沸腾,那现在的我一定是滚烫的。我不明白我的渴望从何而来,但我也不在乎。
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最后的一次闪烁。
那里什么都没有,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沙丘。
但“它”应该正向这里走来。
我的双腿已经难以支撑自己的重量,可我无所谓,哪怕疼得难以忍受,我也强迫自己站着,多一秒也好,站着,然后,见证。
我知道巨兽也站了起来,我正背对着它,只要它动手,我对它的攻击不会有一点反抗能力。可我还是没做什么,毕竟,我已经没有战斗的力量了,那么也没有徒劳地回头的必要。我只剩下最后的一点时间了,不是用来浪费在回头这种事情上的。
可我忽然听到重伤的那只虚说:“走吧。”
它的声音沙哑极了。
恐怕就是离开了这里它也一样活不下去。而且,它们的仇还没报呢。
我站在原地。
虚又重复了遍“走吧”。一样的语气。
我忽然在想或许巨兽正和它对视着,无声地交流。当然巨兽也可能不为所动。
那和我没有关系。
蹒跚的脚步声。
……它们,离开了。
那也和我没有关系。
然后脚步声远离了,我看到了沙丘上出现的身影。
虚。
当然是虚,我自嘲地想,不然呢。
它不是什么庞然大物,也不是什么样子狰狞的异兽,倒有一对黑色的巨翼,肆无忌惮地完全展开着,不为支撑身体,不为辅助战斗,只是占领了我大片的视野,随着它的步伐轻轻晃动。
如果遇到战斗,那对翅膀想必是绝佳的攻击目标吧。
但它不需要担心这个,不是吗?
它走得更近了。
我看着它,脑海里冒出一个词:人类。
这是活着的人用的词,我以为死后所有的虚都变成了怪兽一般的模样,可是看到它,我只能想到,它的样子真像人类。
它的脚步不紧不慢,但却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那是当然的了,光是它的灵压都让我在这个距离上难以站立,当它向我走近,我当然会……恐惧。这是本能的恐惧,因为我知道眼前这只虚可以轻易夺走我的生命,连抬手的不需要,只要释放灵压,我就会变成“咚”地一声摔在地上,挣扎抽搐窒息死亡,一部分化作灵子,剩下的变成一团认不出原样的白沙。
我很高兴。我却很高兴。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在我全部的记忆中,第一次感到这种令人安心的高兴。大概是因为我的脑袋已经在激战和重伤之后坏掉了吧。
我想,如果我要迎来死亡,我更想被这样的存在杀死。
我释然地看着它来到我的身边。
它瞥了我一眼。我一动也不动,根本没打算攻击。
然后它走了,顺着原来的方向。
……我愣在原地。
……直到它几乎消失在我的视线边缘我才回过神来。
它根本就没打算杀我!
但那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不值得狩猎的目标”,而是因为,我在它的眼里就和石英树和山岩没有任何区别,无法伤害它,不会触碰它,连“目标”都称不上。无论我是对它抱有敌意还是希望被它杀死,对它来说都没有意义。
它足够强大,它可以不需要在意周围的一切,只是单纯地“存在着”。
它也可以无所谓其他虚的存在,因为那都和它没有关系。
我怎么会觉得我有资格被它杀死呢。
我咬开了脚边其他虚的尸体,近乎暴力地把它们的血肉塞进嘴里。
片刻之前我还想着我不应该招惹这个虚群,并且真心对杀害它们感到抱歉,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
哈,哈哈哈哈。
我现在的样子肯定是不堪极了。
我是第一次这么仓促地进食,连边逃跑边吞下尸体的时候都没有现在狼狈。但是进食之后,我却皱眉望着我身上的鲜血,然后花了大把的时间用白沙磨去它们。
之前我从没在意过干涸在我身上的血液。
可现在我看着它们,只觉得丑陋,想着:
——这是我渺小的证明。
一切结束之后,我向着那股灵压的方向追去。
我收敛了自己的灵压,但没有刻意掩饰,想要尽量表示我没有敌意,这样不至于太过嚣张,又能让它知道我的靠近——说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试着这么做。
我不知道那只虚能不能明白。
或者它根本不在意。
我猜是后者。
我的速度一直让我引以为傲,但是那一瞬间我却在想着,如果那只虚全速移动,我肯定是追不上的。
还好,它仍然那样平静地走着。
近了,
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