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来过》不借东风

34、第三十四章 我爱我家

　　周五学生们放学的下午，孙恺本想同马玄一道回家，不曾料到刘新文借着考试的由头把他喊到了自己办公室。
　　刘新文也算是学校里的元老，快到退休的年纪，索性干起了学校的后勤，只要一节政治课。他以前是教过孙恺数学的，而且颇为严厉，现在孙恺也是忌惮着，不敢不去。
　　后勤的办公室正对着学校大门，只要有学生和老师经过，坐在那里瞧得清清楚楚。
　　刘新文瞅着窗外，若有所思。直到孙恺的身影从窗边闪过，他这才收了神，只等着他敲门进来。
　　“喝点水。”刘新文倒了茶，并不急着讲着什么。
　　孙恺拘谨着接过，也没喝，只等着这威严的舅开口。
　　三三两两车开走了，停在窗下的只剩一辆黑色现代，两位学校的领导站在车前讲着什么。
　　刘新文看了几次，瞧见两人有走的意思了，这才开口道，“学校里新来了一批纸笔，等他们走了你去选一些。”
　　孙恺一听便乐了，想着自己现在也正缺这些东西。正起身时又觉得这么做不妥，这才改口道，“不用了，我又用不着，给我也是当垃圾了。”
　　“万一哪天有用？”
　　“我不喜欢写字，写得又不好，自己看了心烦。”
　　“那就拿个杯子吧。”
　　“可不敢，”孙恺噗嗤笑了，“听王莉讲过，自己倒了热水在学校的被子里，放客厅自己爆炸了。”
　　“你听她胡说八道，那婆娘没个实话。”
　　“我杯子挺多的。”孙恺回。
　　瞧着扯了这半天仍不见刘新文说正事，他便忍不住先开口道，“下周孩子们有个检测。”
　　“据说要开家长会。”刘新文的语气里有几分担心的意思。
　　“放心吧，不至于太难看。我还是有这点自信的。”
　　“别扯虚的。”刘新文笑道，然后沉默一会儿才继续讲，“校长跟我来谈过话，也说了一些你遇到的问题。听他的意思是，考试前就把手续办了。我想着，你不也是要准备着开学？”
　　“我不着急，开学还早。”孙恺装傻道，想着怎么也得等孩子们考完试，事情有始有终自己也问心无愧。
　　“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思，也没人逼你。”
　　“嗯，我知道，我想着再过一阵子也行。”
　　“能适应就好。别有压力。”刘新文喝了口茶水，如释重负，“下周的考试是你监考还是我来？”
　　“监考这点小事。”
　　“行，那我就让主任安排着。”
　　孙恺告别了刘新文，在自行车旁呆了一会儿这才开锁，塞上耳机急冲冲走了。
　　风撩着耳机线，把音色搞得沉重了几分，孙恺心里默默念着龚傲的孩子气，什么事情都想着要去告一状。
　　沿路遇到过几个学生，匆匆打完招呼便朝着马玄家的方向去了。在拐角的胡同里发现了跟魏亮纠缠的马玄，人群中他还看到了金晓笙的影子。
　　“马玄。”孙恺高声喊着。
　　魏亮一众往这边一瞧颇有不服，正说些什么又突然跑开了。
　　孙恺这才意识到先前停在胡同口的正是龚傲的车。
　　也顾不上跟马玄核对什么，孙恺骑车便追了上去。
　　线下已近夏日了，柳树茂盛着，鞭子似的催着孙恺卯足劲追着。
　　龚傲并未发现追在后面的孙恺，只顾专心开着车。等红灯的时候才察觉猛捶窗子的孙恺。
　　龚傲摇下车窗，看着头发凌乱气喘吁吁的孙恺，勃然大怒！
　　“滚到路边去！”他怒吼道。
　　孙恺才不吃他这一套，只管死死盯着龚傲，示意他下车，自己有话跟他说。
　　龚傲目光发着狠，闪着淡淡的怒气，只是这怒气怪得很，并不叫人退缩，反倒给对方有恃无恐的勇气。
　　两股汗水顺着孙恺的鬓角淌到脸颊，他的喉结上下抖动一下，嚷嚷道，“你快下车。”
　　“去路边等着”龚傲依旧没好气。
　　“别跑！”孙恺指着他，以示警告。龚傲没搭理他关上了车窗。
　　龚傲把车子听闻，下车对着孙恺就是一顿痛斥，“你知不知道刚刚的行为有多危险！”
　　孙恺错愕，一时就消了三分火。
　　“你先别管我危不危险，你刚刚明明看见马玄被魏亮欺负，为什么不制止，你车里就这么舒服，竟让你舍不得挪一挪贵臀？”
　　“你说什么？”
　　“我说你个煞笔！”
　　“我知道了。”龚傲听后，便也不想跟孙恺废话，转身朝车边走去。
　　“你的这些行径足以证明你并不适合做校长呢？”
　　“什么行径？”龚傲没有转身，冷语问道。
　　“任由学生打架斗殴，无视以强欺弱，任由其放肆胡来！”
　　“弱？自以为或者是表现成自己是弱势群体的人，不就是叫人欺负的么？”
　　“你说什么？”孙恺愣在原地。
　　“你也从来都不知道，能教自己的只有自己，所以我说你不适合为人师表。”
　　孙恺争辩无力，扶着自行车发愣，看着龚傲驱车消失在车流里，决绝，没有一点留恋。

　　孙恺返到马玄奶奶家时，连黄昏残留的办点光也都淡了，只剩了白花花的云嵌在天上惹着眼，像是人心里不该有的那点残念跟欲望，想借点东西成就自己的欲望。
　　马玄奶奶铁着脸，并没有叫孙恺进屋的念头。
　　孙恺是看出马玄奶奶的意思的，不过全然是装作没看到，硬朝屋子里挤。
　　马玄的奶奶许是被孙恺这不要脸的架势给吓到了，竟腾出半身的空隙来，让这小子钻了空子进去了。
　　“打扰了”孙恺若无其事地讲到。
　　“孙老师，您以后别再来了！”马玄的奶奶站在身后，言语犀利。
　　“马玄。”孙恺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跟马玄招呼道。
　　“孙老师好。”
　　马玄奶奶无奈，也不再搭理他，骂骂咧咧地进了院子。
　　孙恺凑近马玄小声问道，“魏亮是不是欺负你了。”
　　“今下午吗，也不算欺负。要保护费而已，他说他是社会。”
　　“社会？”
　　“嗯，社会，霸气霸道，上缴保护费也就不会欺负了。”
　　“金晓笙也在社会里？”
　　“金晓笙也有他要保护的人。”马玄盯着孙恺，讲得很认真。
　　“谁？”孙恺问。
　　“保密，说好保密的。”
　　“你还挺诚信的嘛。”
　　孙恺本来还有话讲，听着有人进屋，脚步声又铿锵着，这才知道老太太要真动手赶人，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起身道一句，“我先走了，真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您。”
　　“你早该走了！”老太太一点都不客气，随后还不忘扔下一句，“下次不要再来了，再来老婆子可要报警了。”
　　孙恺不搭理他，只管走着自己的，佯装着淡定心里却酸酸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学生里受尽欢迎，却始终不得父母的心。
　　天全黑了，路灯本就昏黄，现下竟只开了一侧的等，远处荒废的地方索性一盏都不亮，乌漆麻黑地是要把人吞进去的态势。
　　他不急于回家，骑车在广场溜了几圈，直到电话响，才意识到姥等他吃饭已经等急眼了。
　　车轮吱呀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跟人一样，光听呼吸就知道心事重重。

　　龚傲站在路灯底下，静静地等着工厂的人群，手中握着一沓纸，随意自然，从头到脚看不出一丝情绪。
　　如同往日一样，几近人群散尽时马玄爸妈才懒散着从工厂里出来。
　　马玄的父亲事先看到了龚傲，嘴里嘟囔着什么，旁边的女人才朝这边暼一眼，拉着马玄父亲脚步匆匆朝相反方向去了。
　　龚傲追上去，拉住马玄的母亲，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吃了马玄父亲当头一拳。
　　“滚蛋！煞笔！”马玄父亲叫嚣着。马玄母亲还算讲理，拉拉他父亲的衣襟表示过火了。
　　马玄的父亲挣开，示意她娘们唧唧不懂事。
　　“你先走吧，我留下来跟他说两句。”马玄母亲不满道。
　　“浪货，老子昨晚没满足你咋滴！”
　　“别找事！”马玄母亲呵斥道。
　　马玄的父亲瞧着这娘们火上了，也不再与她争，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又什么事！”
　　龚傲不理会马玄母亲的怒火，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下周四下午三点会有家长会。”
　　说罢，龚傲便转身大步走开了，留下稍有错愕的她端着那一摞纸。
　　趁着路灯微弱的光她隐约能瞧见马玄的画册，马玄的作文纸，只看到题目，《我爱我家》便再不敢往下看了。
　　她随便寻了工厂里的一处屋檐，借着门头灯静静看着自己儿子那歪七竖八错字连篇的文章，静静地看着自己儿子画得小丑似的妈妈，她不晓得自己的儿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我爱妈妈”这四个字的。
　　看着看着，竟嚎啕大哭起来，眼泪夹着鼻涕，又粘上风里的尘土，灰头土脸。

　　马玄母亲回到家时，马玄父亲已经喝了一斤白酒，暼一眼她，起身就是一巴掌。
　　马玄母亲把手里的纸甩过去，正中马玄父亲的左眼。两人由此厮打起来。
　　吸顶灯因为电路跳动闪烁着，不过也把墙壁照得煞白，风从窗子里猛灌，掀动那一团乱糟糟的作文，陡然停在那一页，《我爱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