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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璇玑篇 ...
天阶月色,清凉如水。
弦歌幽逸如梦,伴着如水月色,将这幽幽夏夜衬得益发静谧安逸。
“小姐,这琴不比璇玑音色差,大爷虽不能抚琴,但挑琴的眼力却不俗呢。”抱琴笑着递上一盏香茗。
我微笑,轻轻摇头,“明日将琴送出谷去,还与大爷,说我谢过了。”
“小姐……”抱琴不赞同地皱眉,“只是一把琴!”
我抬眼淡淡地看着天边的明月,“送回去。”
“——是!”抱琴无奈地应,将琴抱下去。
我轻啜着茶水,任茶香弥漫在唇齿间,碧螺春的香味,是那年遇上那人后一直没有戒掉的习惯,习惯呀,有时候,人最难以割舍的,其实只是自己的习惯而已,只是,当习惯只成为习惯的时候,也就变得让人容易忽略,让人容易看不到,注意不到。
那年,让那个男人成为了习惯,这些年谷中平静的生活成了习惯,就不想改变,也不想,让谷外的人将这一池平静的水波激出任何涟漪。
“小姐,”素弦进来,唇边带着喜悦的笑,“毅儿回来了,估计再一个时辰就到了。”
“毅儿回来了?”我忍不住泛出微笑,心里的喜悦层层涌上,“他上次匆匆离去,好些日子没有消息。”
素弦抿唇低笑,“毅儿可是为着心上人才急急火火的呢。从小看他长大,从没看过他那么急怒的样子。”
“想必那女子是他心之所钟吧!”情到深处,铁石也能炼化,毅儿,也只是一个为情所缚的男人罢了!忍不住摇头笑着,“怎么才眨眼间的功夫,那个小小的人儿已经到了情生意动的年纪了?似乎还是昨天的事,他尚是襁褓中的小小幼儿,如今就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了。”
“是呀,”素弦也笑,“毅儿到了娶亲的年纪,咱们也都老了呢。”
“素弦,”我握住她手,看着她清丽依旧,不带丝毫岁月痕迹的脸庞,素淡地如五月里素雅清香的槐花,总是带着温暖香甜的气息,当年,那个明丽秀雅的少女,如今,时光将青涩褪尽,沉静成一汪泓潭,如果,如果当初我多一些支持,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可是,那些毕竟是过去了,忍不住歉疚地叹息,“当年,你该跟陆展走的,不该在谷中蹉跎自己的青春,如今……”
“小姐,”素弦反握住我的手,淡然的笑容平和而释然,“我与他,是不会有结果的。这样分开,也好,若与他走,当情钟成怨恨,那时,只会更不堪,不如这样,彼此相忘于烟水,即使有一朝想起,还有一丝往日温情……”
“素弦……”她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唉……
“不说这些了,”素弦眨眨眼,笑,“毅儿带那位姑娘回来,咱们给安排在哪儿呢?”
我也笑了,轻拍额头,“唉,咱们谷中多年不见生人,倒也是。”
“要我说,不用再费心打扫别的屋子了,”抱琴一边笑着一边走过来,步履轻盈,连行走间都带着一股喜悦,“毅儿那屋子一直都有人打扫,就将厢房整理一下,让那姑娘也歇在那院里就是了。”
“这样妥吗?”我有些迟疑,毕竟是未婚男女,这样,是不是太不避嫌疑了?
“谷中没有外人,再说了,”素弦抿唇微笑,“听鸾和说,毅儿与那姑娘师出同门,相处也三年有余,也就没那么多避讳!”
“那就这样吧,”我笑,“琴儿赶紧叫人再去收拾一下,时辰不早,省得他们回来不得安歇。”
“是,我这就去。”抱琴笑着出去,那欢快的样子,就像她十六七岁时的灵动,我看着她挑帘子的动作,眉梢随着动作上挑,眉眼笑成弯月,盈盈的笑意几乎从眼里溢出来,那欢快的身影,总是让我想到山间欢快跳动着溪水,一时间不由地有些恍惚,“好久没见琴儿这个样子了……”
素弦为我斟上一杯新茶,淡淡一笑,“怎么说也三十多岁了,总不见得总不显稳重,一直毛躁下去。小姐以前因她冒失犯愁,好容易静了下来,怎么如今又为她沉稳感慨了?”
“呵呵,”我低笑,轻嗅着茶香,“也不见得多沉稳,她呀,本来就是好动的性子,这谷中寥落,倒沉闷了她。”
素弦忍不住低叹,“琴儿就是吃亏在这性子上,如今年长,倒知道凡事三思,还是不错的,如果当年……”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我也沉默了,抱琴、素弦是我贴身侍女,自幼相处,亲如姐妹,原想自己此今已然如此,盼她二人有个好结果,谁知,如今都形单影只,显得这谷中愈发寥落,只是,偶见素弦远对落日,只影凭悼,只是,蓦见抱琴无意时的怔忡,才乍觉,这一谷寥落,原来,是从不曾放下的挂牵,只是,习惯了这样淡淡的怅惘,有时觉得,心里有这样的牵挂,也未尝不好,只是……当夕阳的寥落印在她们的眼底,还是有淡淡的心疼,琴儿,素弦,为什么,她们的情路会这般坎坷?
“小姐,毅儿回来了!!”
抱琴惊喜的声音从外边传来,随着飞快的脚步声,帘子被一把撩开,满脸的喜悦,“小姐快来,毅儿回来了,已经到了谷口,咱们快出去。”一边说着,一把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去。
“哎——”素弦在后边笑叫着,“你悠着点。”
我也笑着任她拉着,跟着她飞快的步子走着,耳边是她兴奋的声音,“咱们快去看看那姑娘呀!”
素弦跟上我们的脚步,轻戳一下她的额头,“才说你稳重了,就又跟急惊风似的,你也差不多点,人家姑娘第一次来,可别吓着人家。”
“也是,”我笑看抚平被抱琴扯皱的袖子,“咱们去慧文楼等他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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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姐姐。”
我停下手中抚琴的动作,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清丽秀雅的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向我走来,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我忍不住笑了,“娃娃。”
这个清丽秀美的少女名叫九月,是毅儿带回谷中的人儿,她见到我的第一面,这样称呼着,当时的我还来不及错愕,就看到我那个一向表情淡淡的儿子不悦地拧起的眉头,“娃娃!”
只两个字,却是很明显的抗议,我与素弦抱琴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哎呀,”那少女笑道,轻甩他们一直交握着的手,“你母亲这么年轻,如果叫阿姨的话太老了,所以才叫姐姐嘛。”目光转向我身侧的素弦与抱琴,“这两位就是素弦姐姐与抱琴姐姐了吧,我是——”她有些烦恼地皱眉而笑,“哎,我的名字太多了,不过他一向叫我娃娃,你们也叫我娃娃就可以了,等到再过个十几年,咱们再考虑换称呼的问题,不过,如果我也能像三位姐姐这样驻颜有术,青春不老的话,那这个称呼也是可以考虑不用换的。”说完,调皮地向毅儿笑着。
我喜欢她,喜欢这个甫见面就轻快欢语的少女,不只因为她的开朗灵动,也因为,毅儿看向她时那眸心里荡漾的柔和与温暖,她,是毅儿从心里认定的人。
我笑看着她走到亭中,有些讶异地,“毅儿呢?”真难得看她一个人。
她在我身边坐下,皱皱鼻子,笑,“他呀,在研究杏仁豆腐的做法呢。看了我的笔记,说那个东西适合夏天吃,养颜补身又下火。”看看长案上的琴,“姐姐抚琴很好听呢,刚刚是什么曲子?”
“山居行。”我淡淡地笑,“不适合你们年轻人听。”这首曲子,于这些正值韶华的人儿太淡了,只是这淡然,却总是繁华炫丽后的归处。
“不会呀,”她只手撑颊,看着我,“我觉得很好呀。我不懂琴,龙儿老说跟我说曲子是对牛弹琴,”皱眉笑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额,“可是,有些曲子技艺太好,我也听不出好,有些曲子,听着就是对味。我不太会说,只是,刚刚这首曲子我真的很喜欢呢。”
我笑了,她说不懂琴,却是用心聆曲的人。小时候习琴,母亲就曾说过,我技艺已有十二分,只是曲意太淡,弹《有所思》、《凤求凰》时,失之缠绵宛转,弹《湘妃怨》、《怨歌行》失之凄婉哀怨,弹《将军令》、《从军行》又过于疏离淡漠,少之慷慨激昂,只有《闲居吟》、《归田引》会恰到好处的恬然悠淡,母亲说,我性情过淡,终不是曲中多情性子,技艺再高,却少了些动人心弦的情感在内,之后,许多年前,当我终于将《长相思》注入了与心弦共鸣的缠绵悱恻,我开始真正感受到母亲琴中之意,可是,我还是至力于让琴音归于淡淡,这十余年的《山居行》,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音境。
“琴的好坏,不在技艺。”轻拔丝弦,拔出散乱的单音,我笑,“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曲子,就够了。”
“嗯,”她点头,笑,“我也这么觉得,音乐还是不要太辛苦,太辛苦了,失了原本契合心境的初衷。”微笑地看着我,“姐姐刚才弹的曲子感觉很舒服,恬适悠远,听起来觉得所有浮躁都沉淀了下来,姐姐再弹给我听好不好?”
当然好。我微笑,轻理丝弦,指间流畅地拨捻着素弦,流泻的琴音在空灵的山谷中飘然悠远,谷中气象无常,阳光从云层后隐匿,细雨毫无预兆地轻轻洒落,不似春雨喜悦,不是夏雨的喧闹,细雨如丝,如秋雨挽歌般沉静迷朦。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她只手撑颊,目光透过雨帘洒向远远的青山如雾,幽幽地低吟浅唱,眉目间沉静如水,带着一丝幽婉的沉静。我淡淡地垂睫,素白的十指在弦上抚过,指间划过最后一个音符,将尾间缓缓地拉长,细雨中琴音亦如雾般隐隐飘散,却在即将消逸的一霎微微一窒,我指尖轻颤,微微触动了琴弦,一丝锐音划破亭中幽静,她微诧的目光向我看来,我的目光却若有所感地洒向小径的方向,那里,细雨如幕中,青竹伞下紫色的衣袍在雨中雾化,朦胧的挺拔身影正静静地伫立。
“龙二爷?”九月的声音带着讶异,站起身来。
他的身影缓缓地穿过雨幕,紫色衣袍上的烟雾随着渐渐拉近的距离慢慢褪去,朦胧在细雨中的面容也清晰了,依然俊逸的面容在岁月的洗涤下少了些形于外的霸气,多了内敛的威仪,那双幽黑的凤眸也依然深潭一样深不见底,却又湛湛然地昭示着驾驭一切的超然尊贵,只是,那幽深湛然之下到底涌动了什么样的心情,都不是外人能窥见的。
那双眼淡淡地扫过九月,复又落到我的身上,淡瞄了一眼我手下的琴,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我唇边绽开一抹轻淡的笑,抬眼看他波澜不动的眸,“无碍了。”我的那场风寒是两个多月前,现在这一声问候,到底是随口还是关怀?心里暗暗摇头,微笑地看着他,“怎么有空过来?”
他将伞收到一旁,在我的身侧坐下,锐眸淡淡地扫过站在一旁的九月,淡哼,“看这丫头在这里,君濯也一定在谷中。”
我点头,站起身来轻握住九月有些微凉的手,她的身子刚好,还是有些虚弱,这谷中天气多变,没个常法,谷中人早已经习惯,她想必还是不适应吧!我拿起他带过来的伞递到九月手上,“你先撑这伞回去添件衣服,不要着凉了。”
她眨眨眼,瞄了一眼坐在桌边唇边微带讽意的人,摸摸鼻子,笑,“好的,那我就失陪了。”接过伞,“龙二爷,九月告退了。”
他淡睨她一眼,缓缓地道,“去吧。”
虽然很怀疑自己看错了,但九月离去的身影似乎仍显得有些仓急。我在案前坐下来,看着案上的长琴,这琴,是多年前他送来的,那年,他为了这把琴,与人对峙三天三夜,只为把这琴送到我的手上,只是,当初的感动在太多的事情中消弥成灰,如今,这琴没了那些附加其上的东西,也不只是一把音质不俗的琴而已,如同眼前这人,也只是一位曾经的故人罢了。
“毅儿做了什么吗?”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琴弦,迳自问着。他的表情或许没有泄露丝毫怒意,可我依然可以从他细微变化的神情眼光中捕捉到一丝恼怒,狭长的眸微眯,偶尔闪过一丝利芒,都是隐藏在沉稳表象下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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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家的男子长相都偏于清冷,清冷的凤眸狭长幽深,深不见底,上扬的眉浓黑飞扬,眉目中自成一股淡落的气息,疏离清浅。可眼前的这个人,却总在是清冷之外让人感觉到他的尊贵与霸气。很多年前,还能从那双眼中看到对宏图霸业的企图,多年后的今天,强权在手,位高人上,霸业宏图成就他身上慑人的威仪,举手投足间就是让人小心敬服的强烈存在感,多久没有见到他形于外的气怒了?此时的他,有些陌生,恍然察觉,有多少年,不曾再让他的面容真实地印在眸中?
“他将蟠龙交与了君澈。”他的声音微绷,眸心跳动着不悦的火光。
我怔住,蟠龙玉,是潜龙主子的信物,就如同飞龙珏之于飞龙阁一般。毅儿对于潜龙的势力无心我一直知道,可却没有想到他最后会这样处理这件事,也难怪……
压下到口的叹息,我微微一笑,轻拨一声幽长低徊的琴音,轻道,“君澈确实比较适合,你知道,毅儿向来于那些事情无心。”
“他是我的儿子。”他浓眉微拧,不悦的气息不只明显而且强烈。
也没人说不是呀!毅儿,还是姓龙的,不管是叫龙毅,还是叫龙君濯,都是姓龙,是龙啸岳的儿子,这个事实,我从来没有打算否认过呀!微微摇头,我并不想与他争辩些什么,只是轻声表明我的立场,“做为母亲,我只想他活得快乐便足够了,其它的,并不重要。”
他眉心紧蹙,“挽儿……”
这一声称呼,遥远而陌生,已经模糊在记忆中很久了……
垂睫,我微笑,慢慢将目光转向,看着亭外的雨丝如雾,轻声道:“当年,你带他走,我不曾阻止。你是他的父亲,你为他选择的路,我即使不赞同,也不会阻止。只是,已经五年了,毅儿既然真的志不在此,何不让他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潜龙——不是非他不可,君澈比毅儿更合适,这一点,你比我明白,何必非要坚持?”更何况,君澈是“她”所出,他若非要有个人来传承他的事业,那么,君澈不是更契合的他的心意吗?何必一定要毅儿?忍不住转首将目光定在那双幽黑不见底的狭长凤眸,还是不甘心吗?都二十年了,他还只是要争一口气吗?只是,这口气,他所争的对象到底是谁?二十年了,他搞清楚了吗?
“你——不赞成?”他以一种十分怪异地语气求证似地说着,我没有听过他这种语气,甚至分辨不出他声音里蕴含了什么样的情绪,有些怔忡地看着他眸心闪动的波澜,那里的情绪十分明显,我却解读不出,只听他的声音有丝沙哑,“为何不阻止?既然你并不赞成,为什么不阻止?”
为什么呢?我低叹,将目光拉回,不想费心解读他眼中的讯息,不管里面涌动了什么,都与我无关了。静静地看着亭外,细雨如丝,朦胧成的水汽凝结成雾,似乎也将心绪蒙上了一丝薄透的细纱,将不明的情绪滤成了淡然,清浅地没有一丝涟漪,突然自失地一笑,早就将他的存在当成一个习惯了,只是,什么时候也有解读的兴趣?轻声地笑,我抬手将鬓边微散的发拨到耳后,转首,却看到他微怔的眼,笑意在唇边微顿,微笑道,“你是他的父亲,他的将来由你安排。但他已然成人,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只是想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何不放他去过自己的生活?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超然人上地活着的。”
“你从不曾说过……”
他的声音里竟似有丝紧绷的涩哑,我怔住,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他,只捕捉到他眉眼间倏然闪过的自嘲似的神色,来不及细细看个分明,他眉眼间的神色已经敛去,神情恢复一贯的矜贵淡然,静默地与我对视片刻,默默地撇开视线,唇边勾起一抹微讽的笑,“挽儿——”他像很多年前那样叫着我,我怔怔地轻应,“——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什么神情,只是他这样的神情语气,我的心里竟然也像这漫天的雨丝似的迷蒙上一层湿湿的雾气,他,竟然用这样宛转地声音唤着我的名,这么多年了,淡然了的一切,似乎在这翩然的雾气中蒸腾,隔膜着,面对面的距离,竟然也有恍如隔世的错觉,他的声音淡淡地,却又沉潜着往我的心底撩动而去,“二十年了,挽儿,我其实从来不曾真的懂你,是不是?”
最后的是不是三个字,低到几不可闻,明明是淡然的语气,却将一丝疼痛沁入我的心底,明明是淡然的语气,却将我平淡了多年的心湖撩拨出名为遗憾的浅淡涟漪……
“我们……”声音有些干涩,微微顿了顿,我垂睫泛起一抹淡然的笑,“我们不了解彼此,这世间,有几个人是相互了解的呢……”我们,只是错过了而已,只是错许,然后,错过,这样而已,只这样而已……
他没有说话,只是自嘲地笑着,那样针对自己的嘲弄与讽刺,我看的好不习惯,他虽说算不上妄自尊大,却是一个极端自信甚至是自傲的人,此时,竟带了几分自厌似的神情,我心里蓦然涌上一股酸涩,猛然撇开视线,把目光洒向已经渐渐转小的雨幕,雨变得零星,就要停了,天气变幻无常,总是会有放晴的时候,只是晴也好,阴也好,雨也好,都只是必不可缺的轮回,平常心,就够了。
细碎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直到脚步声近到亭外,抱琴稍嫌刻板的声音说道,“小姐,大爷来了,要见小姐。”
龙撼云?我惊讶地回头,“大爷来了?”
“是!”抱琴看着我,对旁人的存在视而不见,“素弦带鸾和出谷去接,马上就要到了。”
“既然是大哥来了,咱们也去迎一迎吧!”他的声音平和的没有一丝波动。
我看着他,他看不出喜怒的脸上竟然带着一抹说不出意味地笑,有些些冷意地盯着抱琴,“你先过去,我与挽儿随后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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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些人,这些几乎已成陌路的人,竟然在同一天出现了,像约好了似的。我叹气,向满脸冷凝,对龙啸岳的吩咐听而不闻的抱琴道,“琴儿,你先过去,”顿了顿,我补充道,“将毅儿与娃娃也叫过来拜见伯父。”
“是。”抱琴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俯首抱了琴,却见他双眸带恼地瞪着我,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叫君濯与那丫头去拜见大哥?”他的声音有些僵硬,伸手接过我手中的琴,只手捧住。
我由着他接过去,蹙眉想着他的怒气所为何来。毅儿曾说过,他似乎并不满意九月,他也曾替毅儿安排过亲事。心里也微微浮上一丝不悦,我迈步向亭外走去,却被他一把牵住了手,早已不习惯这样的亲昵,一股轻颤从被他握住的手传入心底,我轻轻一挣,却换来他微眯双眸中的冷厉,不容我拒绝地一把握牢,脸上微带一抹讽刺地看着我。
一股怒意不受控制地涌上,我用力地挣开他的握执,不看他脸上的恼怒,轻轻地拢拢衣袖,将双手掩在广袖之下,迳自迈步先行。
“挽儿——”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站在原地。
我没有回头,努力平息自己胸中冲撞着几乎要冒出来的怒气,力持声音平稳,“还是快些过去吧,若让大爷等候,反倒失礼。”
“璇玑谷本是你避居之地,他来的本就失礼。”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我甚至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来不及避开,就被他蛮横地握住手腕,隔着衣袖,他掌心的温度还是丝毫不露地传到我的手上,黢黑的双眸看到我脸上的怒意,竟然染上一抹满意似的笑意,“挽儿,霜鸿。”将琴递在我的手上。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瞪着他,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叫住就为把琴还给我?那他何必接过?何时他这么无聊了?我接过琴,他却并没有放开我被他拉住的手,我挣了挣,他却只当不知,牵着我径自走在雨后的小径之上。
“你……”
“小径多苍苔,又是雨后,你捧琴不便,我牵着你走,稳当一些。”他淡淡地说道,手上的劲道又紧了紧,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丝宛转叹息,“挽儿,好久没有这样牵着你的手……”
我沉默了,不再拒绝地任他牵着,好久,是好久了,是够久了……
两年多缱绻,十余年相漠,是久了,久到,我也该对这样的亲近……无、动、于、衷……
掌心的温度褪去,我垂首看着自已露在袖外的素白指尖,广袖上,他修长有力的大掌牢牢地牵着我的手腕,看起来很是亲昵,可,毕竟是隔了衣袖,到底是隔了岁月的风烟……
“挽儿——”他的声音一紧,竟似能感觉到我的心思转折似的,在我来不及拒绝前握住我露于袖外的手,温热的感觉猝然包裹住我冰凉的手,心忽然被这热度一烫,耳边是他怅然若失的声音,低沉地说着,“这些年……我总以为,你有一天会原谅我,我以为,有一天,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与君相偕共白首……可是,十几年了,挽儿,我没有等到你,大哥他……”
心随着他的低语又渐渐持冷了下来,漠然抬眼,看着他脸上的尊贵威仪,这是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呀!他却用这样一张脸对着我诉说失落?!慢慢地垂睫,我淡然道,“你言重了!无所谓原谅,你……是我的夫君,这夫妻名分,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在谷中,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不曾打算过要出谷。”
“挽儿——”他声音里注入一丝焦急。
我摇头,平淡地笑,“爷,莫让大爷久等。”
“你——从不打算原谅我是吗?”一抹心痛滑过幽黑的眼眸。
原谅?说的太沉重了。十多年了,早就淡得不留痕迹了,说原谅,不至于。我摇头,抬眼淡淡地看着他,微笑,“爷,你言重了。”
“挽儿——”他轻声唤我的名,只是,再怎么低徊的唤法,也激不起我心底一丝微澜,对着他眸底的痛,我竟只是淡然。甚至连惋惜都激不起,平静地看着他,他闭一闭眼,再睁开,满眸怆痛,手轻抚上我的颊,我有些不习惯地微微侧头,他的手就停在离我颊面不盈指的地方,就那样停驻,深深地看着我,“从那年,你再也没有唤过我的名。”
“爷是夫君。”我淡淡地说,轻挣他握执的手,他竟也顺势放开了。
“只是夫君,不再是——让你心许的男人,是吗?”他的声音暗哑,低低地笑,“挽儿,当年,抱琴说我会后悔!你知道吗?”
琴儿?!我皱眉,抬眼看他。
“可是,我以为我还有时间,我以为,你不会气太久。我以为你只是生气,素弦告诉我,你并不是生气,而是伤心,我真的伤了你的心。可是,我不懂,我一直不懂。”他笑,仿佛是终于弄通了一件困扰他许久的事情似的笑,只是,笑容里不见轻松,只是疼痛,我心一抽,只听他继续道,“这一拖,十几年了,若不是君濯将蟠龙给了君澈,若不是君濯将我一手培植的潜龙轻易外付,也许,我并不会这样深刻地了解到,你们已经将我隔除在你们的世界之外了。凡是我给予的,你们,不屑一顾!”深吸一口气,他沉声道,“挽儿,你恨我。”
“你——”这样说,太严重了。毅儿,只是不爱权势,如此而已。
“你说,君濯永远是我的儿子,你却从来没有承认过龙君濯这个名字。你让君濯跟我走,你却将璇玑琴传与他。你说,我可以决定他的未来,却庇护九月,想要在龙家为她的存在正名。挽儿,你明知道我这十余来,即使势力大增,功成名就,身边从没有另一个女人,你却执意将自己对我所有的爱恨嗔怪磨成灰,让我在回头时无法恨,无法爱,无法恼,无法怪……挽儿,其实,你恨我!你一直恨我!”
他说着,定定地看着我。
恨他?!很多年前确实也有过恨,只是,已经十余年过去了,再强说恨,太过了!只是有些怅惘,只是,有些遗憾,只是这样而已……
微微摇头,我并不想反驳他什么,他这样说,那就当是这样好了。当事情成为过去时,再为一些成为事实的陈年旧往细究根源,真的没必要的很。
当年,他只是做了他认为对的事,即使,我是无端被牵扯进来,错付了一颗真心,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他所爱的人,嫁与了嫡亲兄长,他负伤远走,本就心怀远大,乍见武林至宝璇玑,起了觊觎之心,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不明抢,不暗偷,却是徐图,以强势的姿态搅乱我心湖情波,也曾想过一生相伴,在谷中共度晨昏,相偕白首,若不是当年毅儿出生,跟他回到飞龙阁,若不是见到让他心许的那个女子,也许,这一生,终会是当年曾预想过的完满,可,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回到璇玑谷,只为平复心中被撩动的风暴,他潜龙渐渐成势,醉心于江湖,这一拖十余年过去了,再强的爱恨嗔痴,也早就在岁月里淡淡,如今,何必再这样究根底?有何意义?
“不早了,咱们去慧文楼。”我轻声道,“莫让大爷久等。”说完,迳自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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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想过,如果当年是真的绝决离去,多年后,恍然重逢,冲击会不会来得更强烈一些?还是,在乍然相见的时候,他、与他,发现自己的执著是那么无谓的可笑,然后,幡然而悟,就此放手?
也许,终似母亲所说,我的性情太淡,当初的心痛在一日日淡去后,将这些把惊涛骇浪强行带入我生命的人们看成路人,所有恨、怨、爱、憎都消磨,不复激烈,然后,维持着淡如水的来往,却发现,这些年,缠缠绕绕,这些人,竟然没一个人真的坦然放下。
先是他,再来,就是眼前这个龙家的现任宗长——龙撼云。
“秋挽。”他唤着我的名,很久以前,他就不唤我弟妹,也没有如“他”一般亲昵的唤我挽儿,只是这样的唤法,却依然是过于亲昵的。
“大伯。”我微笑,引他在楼中正厅正位上坐下,我坐下首相陪,“素弦,上茶。”
“你的气色看来不太好。”龙撼云细细地打量着我,那双与“他”相似的凤眸里带着多年如一日的温润。
“昨夜歇得不是太好。”我微笑,“大伯这次前来是——”
他眸光微微一暗,看着正踏步进来的龙啸岳,声音低沉,“我来见君濯。”
眸光微沉,他微微一笑,“二弟,你也在。”
“啸岳见过大哥。”他上前,微微弯身,“挽儿身子不适,我来看看。”
闻言,龙撼云探究的眸光停在我的脸上,我轻轻地垂睫,掩住眸中浮上的淡淡哂笑,“我已经叫琴儿去叫毅儿,应该马上就会过来。”
龙撼云没有搭话,只是看着我,“秋挽身子不适?”
“已无大碍了。”我只能微笑着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眼角瞄到在主位上坐下的紫色身影,面上闪过一丝微讽的笑意,尊贵的华彩在他进入楼中正厅的那一刻就稳稳地由他的举手投足间无懈可击地流泄四周,相形之下,一身浅蓝的衣袍,龙撼云却较之他沉静了些。只是,那双相似的眸子呀,怎么也无法忽略的相似,有时候,连眼神也相似地让人……心惊。
“娘——”
毅儿带着九月进来,先唤了我一声,再向主位上的兄弟二人行礼,“毅儿向伯父、父亲请安。”
“九月见过龙阁主、龙二爷。”九月微微一福。
“九月?”龙憾云轻轻重复,目光向左边位子上的龙啸岳看过去。龙啸岳淡淡一笑,眸光转沉。
“娃娃是毅儿的未婚妻子。”我当作没有看到他兄弟二人脸上的深意,微笑着向九月道,“娃娃,来我身边坐。”挽了她的手,让她在我身边的位子上坐下来,“既然大伯与相公都在,见见也好。”
“秋挽,”龙撼云凌厉的眸光落在九月的身上,“君濯早已与太原薛家大小姐定亲了。”
我微笑,挽着九月的手,轻道,“娃娃是毅儿自己选的人,我十分同意,也支持。”
“秋挽——”
“既然是挽儿认定了,那么,九月就是君濯的妻子。”龙啸岳的声音蓦然响起,可他出口的话却让我们每个人都愣住了。
“二弟……”龙撼云看着他,眸光深沉难解。
而他的目光却只落在我的身上,浓稠的神色,我分不清其中都有些什么,只能微笑着。
“呵呵,”九月掩嘴轻笑,笑声在倏然沉寂的厅的,显得格外清脆。
“娃娃……”毅儿的无奈地轻唤。
九月俏皮地向他吐吐舌,眼底漾着一抹好笑。毅儿见状也只是摇头轻笑,握住她的手坐了下来,向主位上正看着他们的二人道,“毅儿知伯父是为蟠龙玉而来,但,蟠龙已经交与堂哥,毅儿自知于此不及堂哥多矣,为免潜龙在我手上凋蔽,不如由堂哥将它更加强大,也算不费伯父与父亲创业的一番辛苦。”
“你是这样想的?”龙撼云面色沉冷如水。
“他是这样做的。”回答的人竟然是一直面色轻松的九月,我有些意外,却又有些惊喜,这个女孩儿,并不是柔弱地需要捧在手心里细细娇养的兰花,虽然毅儿一直是这样的表现,但,她确实是经得起风雨的,我不会把她此时的表现看做是自不量力或不知轻重,她的笑容太恬适,眼睛太平和,她,并没有把飞龙阁如日中天的势力看在眼里。
身后的素弦轻轻地伸手轻握了下我的手臂,我笑了,素弦对九月也十分的喜爱呀。
“娃娃……”我轻斥,不想让她直接面对这兄弟二人的怒意。
她却冲我调皮地眨眨眼,而毅儿,竟然一脸纵容地看着她,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我也只好收了自己的担忧,沉默着。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其实江湖势力与朝堂无异。”九月微笑着,灵动的眸缓缓地从龙撼云绷紧的脸上转到龙啸岳不动如山的脸上,“二位久历世事,这个道理比我们小辈懂得多,九月无礼,在此大放厥词,多谢您二位海涵不曾见怪。如今龙少阁主雄才伟略,武功卓绝,正是一代霸主,假以时日一定飞龙腾极,制霸江湖。霸主,是需要能一言九鼎,用所能用,如此情势,二位觉得,将潜龙的势力分化出去,会出现怎样的结果?当然,这样的问题二位想必比我们小辈洞犀更甚,九月陋见尚难登大雅,也不配妄陈利害,”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不看他兄弟二人沉凝的脸色,眸光转柔,与毅儿目光相缠,微笑着,轻声道,“只是,他志不在此,如此,便勿需勉强,何况,龙少阁主一人之力足展飞龙,那么,成全他的淡泊又有何不可?若强要搅进其中,你们,又做好了有朝一日的准备了吗?人心,是测不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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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是测不准的。
龙撼云走了,走前,他问我,“秋挽,这么些年,悔吗?”
我没有回答,将他送来的琴还给他,微笑着。他轻轻一叹,眸光里有太多的眷恋,看着我,我只是微笑着与他对视,最后,他伸手,轻轻地拂上我的脸颊,带着一种膜拜似的神情,那样虔诚的神色,指腹干臊而温暖,轻轻地滑过我的面颊,我没有躲开,二十年了,他的眼神第一次从隐秘的希冀与深重转成这样温暖却是不见底的柔和,这样看着我,我知道,他,或许要放下了。
“我走了。”他说,这三个字轻轻地,仿佛泡沫般易碎,说出口,似乎也就带着人的一部分情绪碎在空气里,没有痕迹。
“是。”我轻轻地点头,微笑。
他抱过琴,翻身,上马,目光牢牢地盯在我的脸上,“秋挽。”
“是。”我应。
“……挽儿……”
这声唤竟然比身边围绕的空气还要轻淡,还要不露痕迹,却又让我能真实地感觉出围拢而来的感觉,眼眶有些酸涩,我微笑,不理会视线的模糊,眸光依然定定地与他对视,轻应,“是。”
他突然笑了,目光越过我,向着远处的亭中望去,花木掩映间,依稀有一个紫色的人影。
“二十年了,”他说,“我一直遗憾,为什么遇到你的人不是我。这样,也许我们四个人都不会错过。”
“不是错过,”我微笑,“只是命运如此,我们选择了这样的命运,如此而已。大哥,二十年了,秋挽已将昨日如梦,泪痛欢笑,终已过去。”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发哑,目光缓缓地回到我的脸上,“只是,一直不肯相信,你真的已经放下,关于我,关于他,关于枕棠……秋挽,我们将你扯入是非里,如今,你早已置身是非外,我们,却在其中泅游,无法脱身。”
“大哥,如今不也解脱了么?”我微笑,仍微笑,二十年了,他终也要放过自己了,当年的一眼,痴迷到现在,让我与龙啸岳两个人的痛,成为了两对夫妻四个人的纠缠,彼此在对方的眼里错置了位置,四个人,两段婚姻,成了错过,二十年来,依然纠缠不休。
“是,我解脱了。”他点头,“那个丫头说的对,人心,是测不准的。我与啸岳,二十年来,其实一直都在互相逼迫,我们都在等着你的最后表态,却不知道,最后留在其中匝杂不清的只有我们,你,早已不在其中了。而枕棠……我辜负了她……”
“大哥能看得透就好。”我淡淡一笑,上前,牵住马缰,诚恳地道,“大哥,保重,代我向枕棠嫂嫂带句话,秋挽此身已付璇玑,当年种种,花开花谢,早已几世更迭,秋挽如梦,枕棠何妨亦如梦。”
“我会带到的,”他也笑了,轻松的,淡然的笑,带着一丝丝痛楚与遗憾,狭长的凤眸定定地看着我,“挽儿,今生是我们错过了,如果有来世……”
我摇头,“秋挽不许来世,今生若无憾便足矣,来世,有来世的活法,何必要在今生强自羁绊了。”
“……我走了。”他扯过马缰,浅蓝色的衣袍在风中飞扬,扬起蓝天一样明净的颜色。
“保重。”我放开缰绳,后退两步,微笑着。
他一拍马臀,马儿纵声长嘶,放开四蹄,疾飞而去,人在转眼间化成一个小小的蓝点,消失在绿野蓝天的尽头。
走了,二十年的牵绊也终于断了,龙撼云,谢谢你今生的错爱,我无以为报,只愿你放下后能过得好,只愿你能过得好……
我并不想写得太详细,只是隐晦地想要给龙儿他爹妈一个结果,但这个结果我又不希望龙啸岳好过,所以,到最后,可能只是两个人的态度,而没有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结果,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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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璇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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