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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策]弗有燕归 ...


  •   【壹 】
      庭前花落,长枪勾挑,招招生风,可那舞枪的人却并不如她的枪法一般,身段是女儿家特有的柔长纤细。春寒料峭,她额角的发丝却已湿濡地贴在脸上。耳边琴音铮铮,失了往日里常听见的小桥流水人家,却多了一分剑指天狼的豪情。修长的指在弦上勾抹滑勒,生生为那舞枪的人添了半分英气。最后一招收势,更是让庭前的海棠随着枪尖从枝头飞落而下,扬扬洒洒如一场花之骤雨。
      “将军好枪法。”男子笑着赞道,手指轻抚仍震着余音的琴弦。眯起的眸中却不见方才的坚决豪情,只蓄着温和的笑意与欣赏。人说只有心中有万千沟壑的人才能将天下万物,千情百绪都赋于曲中弹出,诉与人听。他也许不过恰恰巧巧就是这样一个人罢了。
      那女将军冷着脸回头颇具深意地望了一眼坐在檐廊下的人,并不多说什么。这人满脸温和的笑看在她眼中却极为无赖。他不过是她的同乡,她也不过是因故顺手救了他这前御用琴师。他便在请辞琴师之职后以同乡且要报那救命之恩为由,住进了她的府中,并表示“若是将军看得上,在下便是以身相许,以这七尺男儿之身入赘将军府也不是不可以的,必是不敢丢了将军面子。”当时,他便也是顶着这副人畜无害的温软笑颜说的,在她瞧来只觉此人当真无赖,简直可当“斯文败类”四字无疑。我们的女将军因他一人对整个万花谷的印象大打折扣而不自知。脸上也总是有意无意地疏远,她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故而在她觉得自己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形容之前还是不说的好,既辩不过他又浪费力气口舌,不值当。
      那边的人低下头小心拭弄着膝上的琴,仿佛是在为心爱的女子描眉挽发一般,最后用丝料所制的布套将琴收起。不知是职业习惯还是别的什么,他很惜琴,对待他的那把琴极为认真,脸上的表情也是单纯且虔诚的温和,也只有这时那握着枪的女将军——慕沉澜才愿意多瞧他几眼。
      “喂,你……”慕沉澜本想说的话被人打断,那声音道:“颜清。”那人抬头看到慕沉澜微微不满的蹙眉表情,淡然略带了些许迷茫的眼神。只是轻叹一声,好心地开口解释,“我已说过多次,我叫颜清,颜清是我的名字,将军可是不记得了?”
      慕沉澜闻言一楞,别扭地扭过头去,她怎会不记得?她的脑子可没有毛病,只是从小在军营里长大,即使记得人的名字也大多以军中职务称呼,更有甚者直接挑着枪头指着人呼喝,粗野惯了也不妨事。如今对他,他不是她手下的兵士,用枪指着他也不合适,叫他职务嘛就更不肖说了。他如今闲赋在她府里哪有职务在身?这才别扭地叫了他一声喂。
      可她那扭头的动作,落在颜清眼里倒有几分被戳中了心事的心虚模样,抬眸便挟带了半分哀怨地瞧着她。
      “颜清……”慕沉澜紧了紧握着枪的手,“也许,你该回你万花谷去,或者……回巴陵。你知道,战乱指不定哪天就要来了,大唐安定的日子没有多久了……”先前已经说过,慕沉澜当真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她的话很直白,她也许都没想过她这样的话若被别人听去会是什么结果,她亦是单纯的,因她忘记了他当初如何与她相遇。可他……还记得。

      【贰 】
      那天,龙颜大怒,天都阴沉地恍若要塌下来,密密的下着雨。他安静地站在殿上,抱着他断了弦的琴,殿上安静地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所有司乐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殿上向来安静的他。就只因他一句“天下不安琴弦难续也。”殿上的帝王气得想将他斩了。而他脸上的神色却如同薄暮时分的天气,寡淡而沉寂。他嘴角弯起些许弧度,慢慢席地而坐,用剩下的几根弦勾谱出单调的半阙曲子。他抬眸对着坐在最上方的人轻轻吟唱道:“城外飘雨,故人已去兮,何时归墟,何时归墟……”他是万花谷最好的琴师之一,他是苏雨鸾的弟子,他的琴声被世人恭维,为知音者怜惜。座上的人听着琴音蹙着眉,琴音里书写不尽的思乡情,能将情感寄在琴中表达到此的人……天下少有,舍不得杀,可他大逆不道,妄言罔上。便是死罪则免,活罪难饶。
      下了狱,他却并不记得牢中阴暗潮湿的气息,不记得牢中饭菜的味道,因他大病了一场。他只记得那几日是眼前的女将军一勺勺粥给他灌醒的,否则他怕是出不了那牢狱,又或者即便出来也只剩下一副白骨了。至于……为何说是灌醒的,实是因为女将军没有喂过人的经验,生生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吞下那粥的。灌完粥颜清都迷糊地觉得他的下巴快脱臼了。不过好在,她还知道一口一口地“灌”;好在,那是软和的粥。
      醒来就看到慕沉澜那张清温的面容,有些人长得并不好看,不是出奇的美,也不一定能在第一眼就瞧出她的特点气质,却让人觉得那样一张脸瞧着舒服,五官安在那张脸上会觉得合适,多一分少一分都有些不对。然后愈发觉得耐看。而颜清眼里,慕沉澜就是长着这样的一张脸。
      起初,颜清并不知道为什么慕沉澜会来照顾自己。直至某天在她以为颜清睡着了的情况下,轻轻哼起他在殿上弹的那半阙曲子。那曲乡音想来她是听到了的,后来问过些有见识的狱卒才知道,他们是同乡。他以为他对她也只是惺惺相惜的同乡之情,却发现若有哪天她没来瞧他,心里就有些闷,脑子里混混噩噩的不知再琢磨什么,却是一件都离不了慕沉澜。譬如,她是否有急事误了来见他的时辰,又或者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想着都觉得烦闷平添几许。
      世人都擅长对自己下药,不是么?有时,本是不喜欢的,在意着琢磨着,渐渐的渐渐的就变得更加在意起来。然后误以为是喜欢般上了心,再接着便如中了咒一般再也放不下了。
      那天的阳光很好,从牢房的窗框上浓浓的洒下一片暖意,脚上的皮隔着长裤都能被锁链磨破,颜清蹙着眉小心地将鞋袜除了盘起腿来——尽量减少皮肤与锁链的接触,避免伤的更严重抑或者伤口发炎。慕沉澜像是走在自家的府阺里一般进了牢房,见到颜清鞋袜皆除便蹲下身来看了看颜清脚裸上的伤,扯着嘴角轻笑了一下,这是颜清第一次见她笑,刚刚的尴尬不适全被他忘却在脑后,然而得意忘形毕竟不是好事。于是一个不当心乐极生了悲了。一双白净的足落在女将军手里,她正捏着他脚裸上的伤口,疼得颜清龇牙,见人要抬眼瞧上来了又收了表情生生憋着,一个男子总不好在女子面前表露伤痛,否则未免太失风度,即使……对方是个不输男子的女将军,也不行!
      慕沉澜可没错过他龇牙那个瞬间的表情,军营里可没有多少人会有他这般生动的表情,故而她弯着唇角对着他少有地调笑:“一早听闻你们万花谷的弟子个个都金贵的很,看来所言非虚,这才多大点儿伤,也能让你疼得这般模样?”手里握着他的脚裸将锁链解开,从怀里取出药替他抹上,毫不避讳,颜清也是楞了半晌,男女授受不亲这样的问题也在他的楞怔中被遗忘,只觉得她的指腹温软异常,一双眼睛就瞧着她的手再没移开过。他才发现,她,有一双漂亮的手。

      【叁 】
      君上放了他,慕沉澜接了他去殿上谢恩时颜清直接请辞了乐正司乐之职。他琴音里的激昂帝王不是看不到,而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他留下也毫无意义。而他却不想就此离开她,故而借口养伤且要报她救命之恩请她念及同乡之情谊收留他,接着便赖在了她府里。颜清其实并不是一个爱耍赖耍滑的人,但他谨记着师兄的教导,师兄说……“若是为了所爱之人,那做什么都不算过分,况且你应十分投入地为她好,这时候脸皮这东西,实乃是身外之物了。”
      女将军有修长漂亮的手指,却不善于弹琴,这在颜清看来实是一种暴殄天物的行为。眼前这个女人,用她漂亮的手,握着长枪。不待在深闺等着夫君到来,却握着长枪守着大唐的命脉。所以……他不放心。他并没有选择回乡,而是选择跟在她身边,哪怕,跟在她身边的方式是“耍赖”。他想,有朝一日一定要教这女人用她漂亮的手抚琴。
      然而今日,她却说“你回万花或巴陵去吧。”,薄唇翕合之间竟要将他拒于千里之外。连让他多瞧她些日子都不情愿,让他连耍赖都不知从何做起。
      “回去做什么?等着看这天下战乱纷繁么?你可是要前去战场了?”颜清嘴边的笑只半刻僵持,而后那温柔的笑只增不减,却不再抬头看她,眼眸低垂,细密的睫毛如墨色羽扇敛着眼里的神色任谁也看不清楚。
      “曹将军已经接到密报,战乱随时爆发。天策府的将军们理应在最前线,我自然是要去的。你回去后,大可找个好地方安身立命。巴陵那处小地方,美则美矣,却不是要塞。也正因如此,狼牙军应该不会涉足。”说这话时慕沉澜偏头看着院中那棵海棠,海棠开得正好,却也已经有花零落而下。这时候,巴陵桃丘的桃花也应当如这海棠一般开得正好吧?笑意不禁滑过她的唇角。不止一次,慕沉澜看到这海棠树,就想起巴陵的桃丘,她想,若有一天天下安定,她要回巴陵在桃丘之上筑一间小屋,也许……还可以相夫教子。也许她可以手把手的教孩子耍枪,让他打遍巴陵无敌手,看着他胜利后呲着牙满脸得意地扬脸瞧着她——哪怕他满脸脏污她也必不会嫌弃他半分。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天下昌定。每每想到此处眼底笑意便被寒意侵入分割碎落而去。
      对面廊下,颜清楞了楞,低头理了理衣袖轻轻笑出声:“如此甚好。将军若是打定主意,自是轮不着我多说什么。只是……在下愿与将军同去。你看可好?”
      “颜清!别闹了。你……这事不可!”慕沉澜从未如此激动过,她拧着眉攥着长枪盯着颜清。慕沉澜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人对她打得什么算盘。她亦不是木头,他为她做过很多,她常在难眠之夜枕着他缱绻的琴音曲调安然睡去。他会为她做饭,听他说还是药膳来着,他还说陛下都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慕沉澜只当他是自夸了。她自然也知道他其实并不是真的那般无赖,他只对她一人耍滑偷奸,腆着脸皮对她努力地无赖着。是了,她都是知道的。所以若真说半点情意都无,那当真是谎话!那她又怎么会愿意让他随军同行。
      “那……将军以为以何不可呢?”那人低着头斟茶一杯,然后抬头浅而认真地望着她,依然是好看温雅却又“无赖”地对着她笑,让她半点办法也无,她本就嘴笨,此刻更是无言以答,便只能听他继续道“若论武艺,我自知不若同门的花间师兄弟们,可,离经易道为你、为国,我又有何不可?我去当军医,与你同去,当真不可么?!”那种认真的语气,换谁来说也说不出他这般温情却又坚决的感觉,像是情人间最缠绵的低诉请求,又像极了歹人将刀刃架在你脖颈边带血的腥甜威胁,没有辩驳的可能性。
      ……
      “颜清,若真想去,明日我便上头说一声,你跟着我同去就是了。”慕沉澜拗不他,只想着若真要去,她自当护他周全才是,故而离自己近些总是方便照顾的。却不知这一去,要多少时日。
      她想,既然他有情有义,这次得胜归来,嫁与他也并非不可。他想入赘,她许了就是。思至此处,也不再去思索别个让人心烦的事儿了,嘴角弯弯翘起,看着海棠笑得安静。看得颜清又是一怔……

      【肆 】
      春去秋来,叠云雁返,归南而去。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安禄山自范阳起兵,号称20万大军举兵北上。高位上的玄宗直至十四日才得知反叛消息。短短几日就让整个大唐陷入恐慌。
      冬天如约而至,外头的战火拦不住寒冷的节气。只单单让人更觉严寒可畏。
      军帐里一袭墨衫的颜清身旁端坐着一位清冷道人,正蹙着眉头捏着信细细看着……片刻,他将信纸放在案上端看着颜清待他曲毕才急急道:“颜清,纯阳大雪,山路封阻,师弟的飞鸽书信上说援军怕是要晚些日子才能到了,如今这等战况又哪里能等得那时?唉……你可知悔?”
      “寒书,我如何要悔?不悔,一如你不顾师门训诫,下了山来助我一般”颜清依旧小心拭弄着他的琴,若你心细必然察觉,这把琴并非他当初抱着的那一把,行军匆匆哪里能照顾好琴,早不知在路上坏了多少又换了多少架了,他却依旧不肯放下琴,只要得空就是自己找了材料来亲自做一把琴也要带着琴在身边。
      瞧他一副慢条厮理的模样半分不急,倒是激到了卓寒书:“你!你怎知我不悔!爷肠子都悔青了!”一向温润如玉的清冷道人突的气急,连自称贫道这样的语气都气的丢到千里之外去了,扭过头蹙着眉手捧暖茶似是不愿再与对面轻拨琴弦的人多言一句。
      “你若真悔,岂会甘愿谏书你各位师父师兄?战场……这血流成河的地方,你说你毫无触动,说出去谁都不会信。你眼里的炙热,比我都更甚。”颜清终是将琴收好,虽不气恼却也不再笑颜以待。
      “是了是了,你眼里的炙热早都被外头那位俏将军化成春水秋波了!哪里还有我这般急切澎湃!你眼里看到那些伤兵时尽是哀凉,却是只有哀凉并无其它!难道你都不气愤么!他们皆是你的兄弟啊!你不敢,你都不敢在战时看看阵前的模样!是你自己胆怯罢了,那些沸腾的热血情怀都是你自己压抑在心里的!你不过怕你自己一时冲动辞了慕将军而去,不顾她的安危更不顾你自己的安危,去阵前支援。终是你自己懦弱!毁了你自己。”卓寒书说得急切,情不自禁处竟拍桌而立,指着颜清的鼻尖,只恨不能跳脚怒骂。
      “……寒书,若我真如你所说,便更无心思坐于这军帐之中等着阵前回来的伤员了。在其位谋其事,如今大敌当前,我只有尽力做好自己本分内的事。若太过急躁,行事匆忙去了阵前观战支援,坏了军规乱了安排不说,就是沉澜从阵前回来见我这般亦会训斥我自乱阵脚,我不能让她失望,更不能让我帐外的那些兄弟失望。我的焦急、无奈、忧哀,你又懂却几分?莫再冲动,失了分寸。若再冲动,我瞧着你这谋士怕是献出的计策都要有失偏颇了。”颜清眸中清冷沉寂,掀开帐帘去了外面查看伤员,徒留下陷入惊怔中的白袍道人暗自沉思。
      前线战况不容乐观,粮草也因为后方山路坎坷送来的日子简直遥遥无期到让士兵们绝望。众人都知晓也许他们会死在这里,又或许他们能挺过这一时明年就可返家去,搂着自家媳妇儿赏雪赏花看遍大唐所有美丽的景色。只这样想着都觉得还能再多撑上一会儿。
      天宝十五年,安禄山占领长安、洛阳,玄宗竟逃去了马嵬驿后又一路入了川蜀。直教人心寒,六月的天,较之去年那寒冷的冬天更冰人。

      【伍 】
      颜清守在帐中,等着慕沉澜回来。那姑娘从马上翻跨下来,即使一脸土灰也能冲他露齿而笑,像是战场上阴霾天空里的最后一束阳光。
      可今日,她依旧从马上掀袍翻身而下,依旧是同样利落干净阳光英气的动作。却让颜清后背浮沁一层密密的冷汗,她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瞧过他。那神色他看得清楚,他对着她笑,她一路行至他面前只冷哼一声挑起枪尖就断了他的脚踝上的经脉,颜清支撑不住也无物支撑跪倒下去。她睨了他一眼架起他进了军帐。
      “疼么?”听着慕沉澜冷冷的口气,颜清简直气得要笑出声来。他最后只是沉默地盯着她,盼着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我做错了什么?”
      ——“你自己清楚。谁许你自作主张了?谁让你分粮给他们?”慕沉澜怒目嗔喝道。可颜清根本听不懂。什么分粮?是听说有人将粮草分给了边支军队,却从来不是他,她知道的。可眼下又是什么状况,他半点也不明白。何况按照军规,也不用挑断了他腿上的经脉。他刚想张口辩驳细问,又见她逼近,现在这样子的她让颜清有点害怕。陌生,冷酷。可同时也让他转瞬明白了她的意图。
      “颜清,你若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找包药来毒哑你!”她不让他说下去。颜清便坐在椅上直直盯着慕沉澜,她此刻正一脚踩在边上的椅面上,俯身捏着他的下颌使他扬脸看着她,慕沉澜毫不避讳地瞧着他,他亦是如此。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再多一分举动就足以让人臆想翩翩。可偏偏他们二人都很清醒。颜清咬着牙,额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果然,断了腿终归是要疼的,可他却是一声不吭。如今他这番倔强的模样几乎要让慕沉澜失措——他当真,是当初那个温润如玉,一点儿磨皮擦伤都要疼得呲牙咧嘴的万花弟子么?当真是他罢?
      原本让自己狠下心来对他下手就已经要抽空她所有的气力了一般,现在见他这般模样,她更是不忍。
      慕沉澜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里喷薄而来的怒意,那般凌厉,那般清晰。已经猜到原因了么?是啊以他的聪明哪里要猜那么久,何况……自己找的借口实在是拙劣。他生气了,他认真地同她生气了,心里难受地一窒,几乎想成全他亦成全自己,让他一直跟着自己。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她不想让他陪着她死在战场上,她更希望他能好好的……好好的活着。既然他已经猜到了,那也不必那样的借口了。反正现如今他这番样子是不能跟着她了。狠了狠心,甩开手松开他的下颌,这一甩仿佛打了颜清一巴掌,让他的脸别向一边,她转身不再看他掀了帐帘对着帐外前来派送军资的藏剑弟子唤道:“少薇,你来将这里这位军医抬去城中大营罢,他腿断了,医治伤员也多有不便,让他们换一位军医前来。”
      外边进来了送粮草军资的藏剑女弟子,看着慕沉澜不善的脸色,又偷眼瞧了瞧颜清的模样。那副恨恨然的模样,像是剑庐里打剑的师傅打出了不满意的剑——恨铁不成钢?有什么恩怨呐?少薇回神看到慕沉澜愈发狠戾的眼神心里一个哆嗦,轻咳一声不再多想什么,抱拳称了声“是”就去外面替颜清安排马车。
      “你以为如此我就会乖乖离开了?是了,安排好了一切,断了腿阵前换个军医不会损了我的名头,我不会成为逃兵,我也许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可你却是要离开了!”颜清明白她要送走自己。找了个由头就想把自己送走,先前还将自己吓得不轻,就因为要送他离开她!是的,无疑,他生气了。
      慕沉澜一言不发,掀了帐帘走了出去,看都没看他一眼。她怕自己红了的眼眶吓到他,她怕看见他刺痛的眼神。她怕……自己会前功尽弃。
      “焉知我不能回来接你?只有你走了,我才不会担心……好想…回巴陵啊……”慕沉澜咬着唇深呼吸忍着胸口的闷痛,她只能走,毫不犹豫地走。

      【陆 】
      “少……薇。”颜清不确定地唤着在外驾着马车的藏剑弟子。
      “军医有何吩咐?可是腿疼?少薇再将车驾慢些可好?”出了营地不远,她听到车里传来清雅的声音,心道这声音当真温雅好听。
      “某记得北方有座小山,山上有座小亭。某受不得颠簸,可否劳烦少薇姑娘送某去那处,稍作休憩?”他低头抱着琴,像是想努力抱着慕沉澜一般。
      那确实是个好地方,少薇只当他是真想休息又可再多看两眼营地,故而未有多想送他去了。半扶半抱着将他放在亭里坐好,他安静地坐着将琴取出。嘴里碎碎地念着什么,便见他十指翻飞勾抹滑勒着琴弦。少薇听不清他的话,只模模糊糊听得最后一句——“……颜清愿以此曲为将军践行待将军归来。”后又听得轻轻一声笑和着一句:“不许,让我失望呐。”
      慕沉澜此刻正手握长枪点兵安排,忽听得北方山谷间回荡起阵阵琴音,越发热血澎湃。古人有战前击筑乐音助阵鼓舞士气的,他这是在为她“击筑”么?
      “我东都天策府的将士们听令!只许向前不可后退!后方是家,丢了性命也不可退让半步!以手中长枪起誓——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慕沉澜长枪指天,豪情万丈地喊着进天策府时的话。他们的肩上,是家,是国。即便战死也绝无可能退后!
      “尽诛宵小天策义!长枪独守大唐魂!”士气转瞬高涨,谁也不知道耳边那曲像极了乡音又比乡音豪壮万分的琴曲是自何处而来,只知道自心里满涨的溢出浓浓地依恋怀念,转而化为咬牙的隐忍愤怒。越是想念家乡,越是愤恨这战场呐……
      是了,那处小小山坳,四面环山,形成小小山谷,天然而成的回音扩音箱一般。颜清弹着那琴,他知道她会听到的,他想她会明白的。她定会安然地回来的……足足一个时辰,弹得指尖发麻,弹得臂膀酸疼,几乎快要再抬不起来一般,少薇终是看不下去,一掌劈在他后颈上,着人架着他回了车上,一行人驾车而去。少薇知道若他再不停手,与死人也无异了。既然是慕沉澜难得开口托她照顾的人自然不能有半丝半毫的损失,否则自己会被她拆了的。
      然而,世上的故事并非全都皆大欢喜。
      慕沉澜没能来拆少薇的骨头,兴许是因为她自己先对颜清动了手吧,她没能回来再给他道歉。她骗了他,她曾骗他说,将军都是排兵布阵下决定的,哪有一上来就冲到阵前的将军呐!那时候她笑得明朗,让他信以为真。可是……慕沉澜握着长枪跨上马的时候自己心里都在冷笑,只有他那样从未上过战场的家伙才会信她这句蠢话,将军,在阵前,就是士气的来源呐,不在最前边,教敌军笑话大唐军队群龙无首不成?
      她,终是没能回来……
      所谓爱情这种东西,不是有人说无关风月么?诚然,它是一个可以无关风月的东西。也许起初,它并不能称之为爱。但渐渐的从某种感情通过某个契机转折,延伸出来就转变成了爱情。于慕沉澜和颜清而言爱情约莫就是这个样子,不明不白的就渗入生活找不到起初的线头端倪。惺惺相惜的乡情不知在何时升华转折而变成了爱情,这并不可笑。可笑的是,上天让他们迷迷糊糊明白了爱情为何物的同时,将他们生生分开了——死生相隔。
      女将军没有能再回来,她没能再握着颜清的脚腕替他搽药。明明是她自己弄伤了他,怎的就不知要回来对他负责?当真是好狠的心……
      时间总在意外之时流逝消失,想找回前人,却是不可能了。时过境迁,不过尔尔罢了。若重头再来上一回,颜清必不会犹豫着错过,只恨人已不在,空留情又如何?时间早已经匆匆消失去了……
      眼看着又是一年暮春寒,柳上黄莺出谷翠。头年回巴陵酿好的离人醉该是最香醇的时候了,卓寒书看着颜清慢慢小心翼翼地取出酒来,问道:“脚伤全好了?”
      颜清笑答:“是。她下手极有分寸,战争平息,便全好了。像是……掐着时间算过一般。”
      “哼,你至今仍念着她。就算是为了救你一命,也不该断了你的经脉不是?”道人别扭的脾气碰着谁都没个变化。
      颜清倒出清冽透明的酒来,香味儿一下飘散开来,有桃丘上的小狐狸不知趣儿地凑上来,才闻着点味,就醺醺然地卧在道人脚边休憩下了。颜清还是那般淡淡温雅的模样,只是少了半分生气,从前那分年少耍滑的气息全然不在,收敛地妥妥当当,连卓寒书都瞧不见半分。
      “少薇一会儿也该到了,你们近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似乎不太和睦的模样?需知与你我同龄的,作岳丈的都大有人在。你竟还没娶上媳妇……”颜清看着檐上桃花飘忽进酒碗,微微出神。想着他记忆中那挥着长枪的俏将军,那年海棠较之这桃花,粉嫩更甚呐。若她还在,必要娶她在家好生养着,再教她弹琴才是,不然太可惜那么一双漂亮地手了……唉。
      “哼,那厮就是个野丫头!贫道从不曾与她计较什么!她倒好,贫道只赞了句街边一位姑娘气质尚佳,她便恼上了!抡着重剑就要冲我来。简直不可理喻。”
      “简直……不可理喻?!”后边听到咬牙切齿的的女声,风声倏地袭来,道人吓得心头一个哆嗦,劈剑一个镇山河落在自己身上护着。
      哄哄闹闹又拉扯开了,颜清急急护着自家刚刚倒出来没多会儿的好酒,三人又闹作一团了。
      如此一个春天教他二人作伴也不至于孤家寡人太过冷清,只是……

      妾与落花同归去,君且慢行待燕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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