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洛城浅滩

4、 赵伟铭

　　周一早上真糟心，地铁里挤得都快窒息了。有人在门口处偷偷地吃东西，散发着一股子油腻腻的早餐味儿，看到的人冷眼旁观，也不多说，自顾自看手机或者仰头看着站台标志，等不及要下车。带耳机的人沉浸在音乐里，似乎周遭一切都事不关己。上海地铁里因此常常见到这边两个人不小心踩了对方的脚而争执起来甚至大打出手而另一边的人表情冷淡，视若无睹的奇景。
　　季小敏早习惯了，从家中出来后步行十分钟到地铁站，做六站后转另一条线去浦东上班，如果地铁不晚点则总共需要四十分钟左右。

　　四十分钟。早高峰时候几乎都是站着的。这个城市里生活节奏快，人们来不及仔细想就已经进入了下一环节的准备，自然而然成为大潮中上下奔涌的浪花，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的极限。
　　季小敏作为一个外地来沪的打工女，更是如此。
　　刚来那会儿第一天上班时就被批得体无完肤。学历什么的尚可，工作经验也不差，但是着装和整体的形象却饱受非议。她很快沦为茶水间里的谈资笑料，公司里的上海小姑娘毫不留情给她一个字——“土。”上海话，乡气。

　　一开始季小敏不以为意，继续用着自己的国产化妆品和自己认为还不错也不便宜的衣服，后来有一个中午她闷在茶水间吃自己带来的饭盒，遇到了赵伟铭。
　　赵伟铭拿着罗森买的饭团和咖啡刚刚回来，打开来正准备吃，看到边上季小敏一个人。
　　他拿着饭团走过来，坐下说：“不跟她们出去？外面的菜好，搭伙吃饭又便宜又合算。”
　　季小敏摇摇头：“我没时间，吃完了手上还有一堆活儿没干。再晚就来不及交差了。”

　　赵伟铭笑笑，边吃饭团边说：“我知道，你跟她们几个合不来。其实没什么，时间长了就好了。”
　　季小敏听到这话抬起头：“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交朋友。无所谓。”

　　赵伟铭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讪笑了一下：“别误会，其实我意思是你可以慢慢改变。比如，你的衣服……”

　　季小敏眉头皱了皱，感到无地自容：“连你也这么说？我的衣服怎么了？我土是吗？我就是个乡下人怎么了？”
　　赵伟铭笑着摆了摆手：“你别激动呀，我是看你人蛮好才跟你说的。在上海，很多东西会被同化，你要是拒绝改变，就会被淘汰。都在一个办公室，你人也漂亮的，衣服换个风格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
　　季小敏听他口吻诚恳便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我没概念，怎么换？”
　　赵伟铭眨眨眼：“咦？她们怎么穿你就怎么穿呗？简单来希的，你以为她们穿得起名牌啊，那也都是逛马路淘来的。有空我带你去几个地方。”

　　季小敏一听，这里面门道不少，便感激地对他笑笑：“谢谢。”

　　“不客气。”赵伟铭抹了抹嘴，“哎呀，你们小姑娘就是麻烦，为了将来嫁个好人家现在是挖空心思地梳妆打扮，每一天都要光彩照人。累不累……”

　　从那时候起，偶尔会得到赵伟铭的照顾和关怀。一开始季小敏还以为他对自己有点什么，后来发现，这人没什么，就是个热心肠。都说上海男人刻薄小家子气，在这个赵伟铭身上还真真看不到这些坏毛病。

　　周一果然问题多多，一号线出了点故障，地铁晚点十五分钟。季小敏连奔带跑气喘吁吁，赶到公司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坐得满满地了。例会，经理交代一周工作计划安排以及人员变动等等。
　　经理陈瑜看到季小敏的狼狈样铁青着脸不做声，瞥了她一眼后坐在正位上开始讲话。季小敏慌不迭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放在了她手边。
　　陈瑜抬眼看看她，哼了一声：“这是上班的态度吗？迟到十分钟晓不晓得？礼拜一呀，你不好早点出来的？！”
　　季小敏正准备说出地铁故障的事，她又说：“别跟我找客观理由。这个月奖金扣掉。再有下次我就不客气了。”她转过头开始翻资料，“现在会议开始吧。大家先看一下上个月的业绩回顾和主要问题，都在你们面前的文件夹里……”

　　季小敏一脸尴尬无奈和羞耻，不敢坐下也不敢走开。在座的同事大都面无表情，只有赵伟铭冲他做了个鬼脸，不知怎么的，季小敏居然读懂了，他是说——别担心，没事的。

　　会议结束后季小敏准备跟经理好好解释一下，陈瑜却叹了口气：“我说你这个小季，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是昏头昏脑的？先别跟我解释，你最好去问问其他同事，她们早上怎么来的，好吗？！”说完便摇了摇头，“真是搞不懂你，基本问题领不清的……”

　　为了及时赶到，季小敏拿出了短跑冲刺的速度，几乎全身都是汗，早上被奚落被批评，这会儿又雪上加霜，她一忍再忍，实在受不了了，冲到楼梯间便抽抽嗒嗒哭了起来。

　　这一哭算是收不住了。本来就有心事，被黎晨搅乱了心绪勾起伤心的回忆，现在上班还要受气，季小敏觉得自己活着比死还难受。

　　有人推开门走过来，轻轻递了张纸巾。
　　季小敏一见赵伟铭哭得更厉害了，接过去就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

　　“不至于吧？陈瑜就说了你几句，她这个人就这样，做事不讲情面。”赵伟铭说，“你就不能脸皮厚点，让她说呗。其实她这个人嘴硬心软，还是蛮好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看季小敏没反应还是哭个没完他眼睛瞪的大大的：“喂，你不要紧吧？这个哭法别人看到了会误会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季小敏慢慢收着情绪，想着赵伟铭说的话，很有道理。其实自己是借题发挥罢了，还是黎晨给惹的。

　　“衣服我放在你办公桌旁边了，自己看看好，丢了别赖我。”他做了个滑稽的表情，“不哭了？不哭就吃饭去吧？人家都走啦。我为了安慰你还饿着呢。”

　　季小敏点点头，想起自己早饭还都没吃。
　　“我带你去吃韩国烤肉，中午还有豆腐汤送，辣的，你肯定喜欢。”赵伟铭看了看她，“眼睛红了，待会儿有人问起别说是我干的。”
　　季小敏破涕为笑。

　　电梯里赵伟铭跟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打招呼：“吴总，今天来公司有事啊？”

　　那人精瘦，目光深邃，古龙水喷得很多，整个电梯里都是香的。他微笑着颔首：“怎么样，最近好吗？”
　　“我么老样子，跟您不能比。”赵伟铭大大咧咧的，“您是越来越帅了，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那人哈哈大笑，正巧电梯到了，他拍拍赵伟铭的肩头：“小赵，改天请你喝酒。”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那人走得远了，赵伟铭脸上表情古怪。季小敏不解：“怎么了？这不是传说中的钻石王老五吗？”
　　“王老五是真的，是不是钻石就不晓得了。”赵伟铭冷笑说，“女人一堆，受不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