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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荒村迷雾(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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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突变,黑压压的乌云在空中翻涌,天地间陷入暴风雨前的昏暗。
綏王府后花园中央坐立一座四角飞檐凉亭,凉亭四周分别垂挂竹帘,此时其中一面竹帘卷起,映出凉亭里对坐着的两个人。
陆安歌坐在正对竹帘口的位子,表情严肃,眼中带着一丝惊讶。她对面之人着一身不合体的短打小袍,右手边放一把崭新短剑。
天际传来雷声,大雨将至。陆安歌看着眼前一脸兴奋又焦急、“乔装打扮”地并不高明的许纯熙,眉头紧皱。
“陆安歌!你是陆安歌吧?”许纯熙顾不得陆安歌的满脸复杂神情,一双杏仁大眼闪着晶亮亮的光芒,迫不及待地向陆安歌发问。
陆安歌一时语塞。
许纯熙转头望了望亭外四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偷偷摸摸地压低声音,一手护在嘴边:“那天在陆府见到你,我就觉得甚是熟悉,只那时你身着男装,我一时未记起来。”
陆安歌轻翻一个白眼,小嘴瘪了瘪,在心里腹诽:我现在也身着男装,你倒是认出来了。
然而许纯熙显然不关心陆安歌此时在想什么,她激动地伸手握住陆安歌:“陆安歌,你放心,今日我特意乔装前来,一个下人都没带,断不会走漏风声的!”
陆安歌叹一口气,知道继续隐瞒已不现实。只得点点头承认:“是,我是陆安歌。”
话音未落,许纯熙激动地站起身:“陆安歌,你没死!你真的没死!那……那安离哥哥一定也还活着对吗?!”
“许纯熙……”
陆安歌记忆中的许纯熙是蛮横骄纵的,她们虽曾拜在同一师傅门下,但彼此却是互相看不顺眼。但此时,眼前的许纯熙眼神清澈真挚,抓着她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陆安歌心中百味杂陈。
许纯熙大眼含泪:“安离哥哥,安离哥哥现在在哪里?”
陆安歌轻轻拿开许纯熙的手,同时看一眼亭外,示意她“人多眼杂”。许纯熙会意,狼狈地收回手坐回座位。
陆安歌压低声音:“我也在查哥哥的下落。”
“你也不知道安离哥哥去哪了?”
“嗯。”
许纯熙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刚刚还满脸激动的表情被满满的失望代替。
陆安歌于心不忍:“如果有哥哥消息,我会通知于你。但我家案件复杂异常,且目前京中形势诡异,你还是速速回府吧。”
虽心内着急,但许纯熙思路还算清晰,她知道陆安歌所言极是,今日她乔装出府已有些时候,如若再不回去定会被人发现,到时候说不定连陆安歌的身份都会暴露。
她咬咬嘴唇,镇重地对着陆安歌开口:“陆安歌,你放心,我绝不会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如果你有安离哥哥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
说完,许纯熙望一眼亭外,将手边短剑推到陆安歌面前:“陆侍卫,你的短剑。”
“谢谢。”
“那草民先告辞了。”
“不送。”
许纯熙起身离开,亭外不远处有王府小厮在等候。
转身之际,陆安歌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叫住许纯熙:“许纯熙,上次在陆府与你一起的男人,是你家仆役?”
许纯熙转回身,犹疑地点点头:“嗯,他叫木头,是我家新招的小厮。”
“木头……”陆安歌沉吟一声:“此人武功极高,绝非普通杂役,你且防着他些。”
“你说木头?!”许纯熙震惊地张大嘴,随即意识到失态,赶紧弯下腰躬身向亭外走去。
天空黑压压的,许纯熙跟着小厮走在王府花园的回廊里,她身形瘦小,但步伐坚定。
待她的身影走远,陆安歌轻咳一声,怀莘从亭中的小隔间走出:“陆姑娘。”
陆安歌望一眼即将走出花园的许纯熙,对着怀莘吩咐:“许纯熙在此特殊时刻突然造访,不能排除有其他目的。怀莘,你派人日夜跟着她,如发现异常,第一时间回报。”
“好。”
怀莘领命而去,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回到凉亭。
“陆姑娘,已经派人盯着许家小姐了。”
“唉……”陆安歌重重叹一口气,右手支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模样。
怀莘向来最通人情,他坐到陆安歌对面:“陆姑娘,可是有什么烦恼?”
烦恼?烦恼多了去了。自家案子毫无头绪,哥哥下落不明,京城流言飞起,王爷远赴小镇……
烦恼太多,竟理不出个头绪,陆安歌索性不作回答,只更加沉重地叹了口气:“唉!”
怀莘见惯了陆安歌查案时的冷静模样,此时见着小脸皱成一团的陆安歌,顿觉好笑:“陆姑娘,你现在这模样,怀莘算是相信你也才十六而已。”
“怀莘,你是说我长得老吗?”
“哈哈哈,非也非也。”
“哼。”陆安歌佯装生气,但心情却是好了不少。
怀莘略微正经了颜色:“陆姑娘,王爷临走前曾下令我与怀梓一切听你差遣。如今京城局势不明,又半路杀出媚娘和兰香,此时你可断不能泄气。”
“放心,我不会的。”
“怀莘相信王爷的眼光。”
陆安歌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尤有兴致地打量怀莘:“怀莘,你今年多大了?跟随王爷很久了吧?”
怀莘未料陆安歌会好奇其自己的身世来,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于她:“怀莘今年二十有五,九岁那年因家境贫穷被父母卖入宫中,那年王爷的母妃去世,被接进太后宫中。我比王爷年长三岁,因年岁相仿便被派到太后宫中随侍王爷。算起来,跟随王爷已经一十六年了。”
“十六年?!”已经抵得上自己的年纪了,陆安歌惊讶不已。
怀莘笑着点点头,“是。除了我,怀木、怀梓也是自小便跟随王爷。我主要负责王府内务,加上有点医术,经常随王爷出征各地。而怀木、怀梓自小习武,更是王爷的左膀右臂。”
“原来如此。王爷能有你们几人的支持,是他的幸运。”
陆安歌一副认真模样,对面的怀莘却是忍俊不禁:“陆姑娘,听你的口气,俨然是我们王府的女主人了。”
“哎呀,死怀莘,你说什么呢?”陆安歌满脸羞红,心里却是莫名的雀跃。
两人闲聊一番,几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散去不少。
“对了,”陆安歌语气轻松:“怀莘,你在宫中是否有相熟的公公?最好是服侍皇上的?”
“我与皇上身边的明公公关系尚可。陆姑娘何出此问?”
“王爷前脚刚飞鸽传书告知到达边伏镇,兰香媚娘后脚就出现了。我怕对方会在边伏镇对王爷不利。此去边伏镇,王爷必定会与皇上保持联系。你可向王爷身边的公公打探是否有王爷的最新消息。”
“明白了。我明日一早便进宫去办。”
“嗯。另外,务必不能让媚娘和兰香离开王府。”
“好。”
天边雷声轰鸣,大雨瞬间倾盆。豆大的雨珠如石子般砸在凉亭顶端,小小凉亭伫立在漫天风雨里,如沧海一粟般渺小……
许纯熙凭着自己的三脚猫轻功从许府后院溜回自己房间,刚猫着腰走到门口,便听身后有人叫自己。
她吓得一跳,努力调整脸上表情后方才心虚地转身。却见木头双手负在背后,直挺挺地站在院落里。天地间昏暗一片,有一道闪电划过,照出他脸上略显冰冷的表情。
“小姐去哪里了?”
要是在往常,许纯熙断可不予理会他,大喇喇地进屋去。可今日陆安歌曾告诫她需防着木头,她心里反而发虚了。
衣袍松松垮垮地穿在许纯熙身上,让她显得有些狼狈。她努力扯出笑容,假装没看见木头脸上的严肃表情:“啊哈哈,是木头啊,我……我刚从城东集市回来。”
“逛集市还需女扮男装?”
“这不最近我爹看得比较紧,我只能偷偷出去,换个装保险一点。”
“小姐……”
木头叹一口气,平淡无常的五官上显出一丝无奈。许纯熙只觉那一瞬间,木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落寞。然而没等她看仔细,大雨便在瞬间倾盆。
雨势太大,飞流直下的雨滴在两人中间形成一道雨幕,就像越不过的鸿沟横亘在两人之间。
许纯熙心下着急:“木头,下大雨了,你赶紧回屋去吧。”
穿过漫天雨幕,许纯熙的声音变得闷闷的。木头未再言语,只默然转身。他背影挺拔,即使暴雨倾打在身上,他依旧走得不急不缓。
许纯熙心里莫名空出一块,只觉心中难受极了,却不知为何难受。
有雨珠避开屋檐打到她身上,她方才急急转身回到屋中。
屋外的院落出口,有几株杏树在风雨里飘摇,木头站在杏树后,雨水打湿他全身,他却只默然望着许纯熙转身的背影。良久后,他目光缓缓移向屋顶房檐,那里有两个身影一动不动地趴伏着……
第二天一早,大雨初停,怀莘便前往宫中打探消息,直至正午方才返回綏王府。在门口遇到同样外出打探消息回府的怀梓,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焦虑。却都不做声,只急急前往后厅寻找陆安歌。
陆安歌一早便等在后厅,此时见两人同时归来,心头无来由地跳了跳。
“怎么样?”怀梓刚将后厅大门关上,陆安歌便迫不及待地发问。
怀莘、怀梓皆皱着眉头。
“你先说吧。”怀莘语气沉重。
“嗯。”怀梓上前一步回答陆安歌:“今日一早,京城蒹葭巷的丐帮头子差人找我过去。本以为是让他们打探媚娘的消息有了眉目,却不想竟是丐帮有人在京城前往边伏镇的路途上发现了一只被箭射落的信鸽。信鸽腿上的信筒刻有綏王府标记,丐帮便通知到了京城。”
“信鸽被人射死了?”怀莘大惊失色。
怀梓点点头:“是。”
陆安歌脸色沉重:“信鸽上的书信呢?”
“书信仍完整地留在信筒里。我已检查过,信筒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怀莘:“这就奇怪了,射落信鸽却不取信,对方是何目的?”
陆安歌偏头想了想:“也许只是为了切断我们与王爷的联系吧。怀梓,还有其他消息吗?”
“有。”怀梓表情更加严肃:“今日京城各坊已经在陆续相传王爷与一民间女子相爱,且女子已怀有身孕。目前已有传言王爷将娶此民间女子为妻。”
“传言里可有提及该女子的身份?”
“并没有。只道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传言她容貌美丽、知书达理,也有人刻意渲染王爷亲民,想通过赢取民间女子的方法拉近皇室与百姓的距离。眼下已有不少人支持王爷与民间女子成婚。”
“真是一招接一招。”陆安歌冷笑一声。
一旁的怀莘听得心惊,此时再等不及,焦虑地出声:“陆姑娘、怀梓,恐怕王爷……是真的出事了。”
一句话瞬间让陆安歌与怀梓心惊不已。
怀梓脸带怒气:“怀莘,不要瞎讲话!”
陆安歌摆摆手制止,示意怀莘讲下去。
怀莘叹一口气:“今日我进宫找明公公打探情况,他死活不肯说,说是皇上下令不得透露任何消息。后来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才偷偷告诉我,皇上从昨日开始便已与王爷失去了联系,目前王爷是何情况,连皇上都不清楚。”
虽心内焦急,陆安歌理智尚存:“才一日没有消息,你为何断定王爷出事了?”
“是这样的。此次王爷出发前,曾与皇上约定每日里派人回禀当地情况。前几日,即使在路途中,王爷也定时传递亲笔书信给皇上。但自昨日起,王爷那边就再也没有消息传来了。除非发生了什么事令王爷无法传信出来,不然王爷是断不会失约于皇上的。”
“此次王爷前往边伏镇带了多少人?”
“一百精兵。”
“这么少?”
“因为只是传言有拓跋族人出没,且以和谈为主,便没有大量带兵。”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空气里潮湿一片,陆安歌无声地望向半开的窗户。
良久后,她转回头,目光灼灼:“怀莘、怀梓,如若我要带人前往边伏镇,可有办法?”
“军队士兵是无法调动的,但王府自有两队护卫军可供差遣。”
“护卫军可值得信任?”
“这两队人马都是跟着王爷上过战场的,值得信任。”
“好!”陆安歌从腰间掏出李望舒交于她的玉佩:“你们拿着玉佩去挑选五名最值得信任的护卫军,随我前往边伏镇。”
“陆姑娘!”怀莘、怀梓同时出声阻止。
陆安歌却语气坚定:“不管京城局势如何,只要王爷没事,一切圈套皆可慢慢破解。如今最重要的便是确认王爷的安危。怀莘,你同我一同前往,如若王爷受伤了,你可帮忙医治。怀梓,你留在京城收集消息。除非我们归来,一切按兵不动。此时敌在暗我在明,断不可轻举妄动。”
怀莘还欲相劝,陆安歌将玉佩举高:“见此玉佩者如见王爷,如有人不从,一切按军法处置。”
此时的陆安歌虽比他二人矮了半个头,但神情坚定无比。饶是怀莘、怀梓也不禁服气,弯下腰领命而去。
待两人离去,陆安歌回到书房,快速提笔写下一封信。窗外云层厚重,她在心内祈祷:但愿你能看到此信……
当日夜里,陆安歌一行人换上便装,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京城,直奔边伏镇而去……
边伏镇隶属林湾县,但因四周被群山包围,出入不甚方便,故甚少与外界联系,虽直属林湾县,却更似一个自治的村落。
陆安歌等人一路行来很是顺利,由于轻装上阵,于第三日中午便到达林湾县驿站,只需穿过几座山丘便可到达边伏镇内。
众人不敢耽搁,待马儿吃好饲料便从林湾镇驿站出发。只一路上人烟逐渐稀少,直至进入边伏镇边境的丛林,众人愈发感觉气氛诡异。
偌大的丛林间,每隔几处便可遇见猎人设下的捕兽器,捕兽器里有已经死亡的各种动物却不见有人收回。可见此丛林原先经常有人活动,只不知因何原因,导致近期无人前往。
怀莘骑着马走在最前面,陆安歌紧随其后,一行人放慢速度,仔细查看着周围情况。
突然,队伍最后的士兵惊叫一声,众人反应敏捷,迅速朝后方看去。却见该士兵完好地骑在马上,只一只手定定地指着身侧一处草丛。
陆安歌驾着马走向前,却见看似茂密的草丛中,有一人形物体躺在其中。身后士兵下马将草丛拨开,只见躺在里面的赫然是一具尸体。只此时尸体已然溃烂,身体各关节被山中猛兽撕咬啃噬,空留下血淋淋的骨架,有成群的蚂蚁在尸体眼窝、关节处爬行,吞噬掉他身上最后的血肉。
怀莘上前看一眼尸体后回报陆安歌:“身长五尺七,骨骼健壮,应是一名青年男子。他身边有一采药桶,很可能是附近居民。”
“嗯。”陆安歌看着已然不成人形的尸体,再望向身前苍茫不见出口的丛林:“边伏镇,必定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