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一夜听明月》月明勿忆湘川夜

1、青凰.清角吹寒

　　当你与世界相悖，就算你无罪，那也是错的。

　　青凰者，荆屠山匪首一也，常挟劲弓向南而射北归之雕。擅清角，音苍茫杳远，有空蒙意。面容如璠玉而行性冷傲。惟歆江南布商李殊文。后殊文聘内，归洛中秦氏，青凰于中道杀之，其尸沉于江。李殊文大恸，吉服质之，青凰不语。殊文曰：“沐猴而冠，即非牲畜耶？”以刀创。
　　后江南织造欲侵李氏家财，私罗罪名抄收其家。女者为婢为仆，男者或流放边关或以刀创杀。时三更西坡椴树林，青凰叛山而出，持雁翎刀一人杀十数人，终不敌，力竭死。
　　李殊文后为先父所资秀才助终报得仇。贩盐为商，至于千金，终老不复娶。

　　很多年以后，又是早春里飘渺的青山早雨。男子撑着二十四竹骨的桐油纸伞，就连那盛绽的樱花香都无法掩盖伞自身所带有的浓烈刺鼻气息。将伞斜靠在荆屠山石所造的墓碑上，刚好可以遮注那小小的一方灰石。太多年了，他已白发萧萧如霜雪。那方碑石裂缝里也斜斜地生长出莹碧的苍绿。此刻，落樱橤橤，犹似红雨。

　　壹.清角吹寒
　　殊文拖着半幅青白的衣衫，衮边破损，泥泞满身。正是赤焰烧炭般的夕幕，寒穹寥远地出现出现几颗孤寒的星子；而在另一边，则夕影千丈，参差的木叶渗过的光影，像是潺湲的金色溪流。双手亦被浸了火油的葛绳反绑，如是牲畜一般地拖在车马之后，呼吸一口就是混杂着泥土、汙水、青草、木块的血味。

　　绑他的山贼是个清俊的青年，长眉朗目，鬓鸦雏色，一色碧罗天青色的劲装，仅在腰上束了一根老苍色的锦带。跨坐在乌骓之上，细瘦的眉头却好看地拧起，就像是苍烟残照将阴影云霾全部收融进了那两道疏黑的眉中。殊文甚至因此而觉得，自己不是那烟柳江南的少年俊彦，而是犯了诛灭九族之罪，而被羽林郎收押的流犯。

　　荆屠山是一个广范围的指称，七脉九峰十二涧，北边主峰荆屠最为巑岏，是以占山为冦呼啸山林的一干人等名为荆屠。西天渐暮，苍野不再分明历历，于是草木都化作了山精野怪一般稀异的存在。小喽啰们也燃起了松明制成的火把，大声谈笑着自己和山上的闲事。马上的头领依旧一言未发，薄唇紧抿，长眉狠拧，众人都仅能高到他所乘骏马的半个颈子，人影重重，恍如是一浪一浪深沉的海水。

　　微弱的光拉长了人在旷野上的影子，杂乱而无章的光影重叠交织像是某种空蒙而且杳远的仪式。

　　恍惚之间，殊文便已经来到了一座青灰色砖块堆垒起来地楼墙，雉堞上每隔十步便是明黄橙红的火焰，如同一只只野兽瞪视的眼睛。那首领从怀中取出一只画角，声音凄异而悠长，刹那，城门之内号角哄然大作，楠木的巨门也被绞链一丝丝抬起，与此同时，城内更为雄浑的角音划一地停止，城内人声音齐整如同黄钟大吕。

　　“九爷——”

　　荆棘松木堆垒的柴房，殊文松了松被绑得极紧已经勒出血痕的手腕。起身行步，却见那窗外月明如水，忍不住推门出行，惊觉门闩未锁。信步而出，见那山川草木，箐沟旷野，孤星寂寥，月满平川似银砂，莹莹渺蒙。

　　很远地殊文听到远处有一种极空渺的乐音声，音空洞稀有变化，却有一种莫名的，如鸿蒙初劈，万物惟一的空茫。殊文不自禁借了古人的句子吟道：“夜坐不能寐，起坐寻鸣琴。薄云鉴明月，清风吹我襟……”还未念完，就因那前方峻嶒山石处的人影止住。

　　正对上一双清明而又闪烁着磷光如山林野兽一般的眼睛——那是白日里绑了他的首领。

　　“你的诗很好听。”罕有情感的起伏，只是清冷如山涧溪水。殊文哑然，不过是改了古人的句子。便笑道：“这不是我写的，这是古时嵇康的句子，我不过改了几个字罢。”

　　过了会儿，殊文才道：“吾江南李殊文。”那首领依旧面无表情，惟有双眉长舒，远如春山，才道：“爷名青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