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似水流年》汉南

57、番外：几回魂梦与君同

　　林墨经常做一个梦。梦里陈桐骑自行车载他，疾驰在那条永远崎岖不平的路上，两旁的树叶葱郁茂密，阳光透过沉沉叠叠的叶子掉在地上，撒了一地。他站在自行车后面，抬着头，有些俏皮一点的光斑掉在他脸上，让他稚嫩的脸更加柔和。

　　徜徉着的阳光温柔了他，也温柔了骑着车的这个人，这个他始终爱着的人。他扶着陈桐，看到陈桐发顶的光斑，轻轻的拨了拨，陈桐转过头来看他，眼神写满了疑惑：“怎么了？太颠啊…那我骑平整那边。”林墨笑着摇摇头，弯着腰，从背后搂住他，在他耳畔说：“好久不见，陈桐。”陈桐呵呵笑了，没有回头…

　　年末。

　　三十多岁的林墨没有其他人呈现出来的颓势，他依旧好看，多了沉稳。过了初出社会的不适，被生活打磨得更加柔和，现在的他比以前的少年气更好看，多了一份说不出的味道。

　　林墨单位比别人早放假，这几天他都在家帮忙搞卫生。依然少交际、少应酬，以前的那三两好友都留在大城市发展了，这里只有他一个，倒也清净。

　　陈桐他们已经举家搬走了，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祭祖也不用过这边来，他们家房子都空了好几年了。钥匙林墨妈妈有，偶尔过去看看有没有水电什么的有没有需要注意。

　　林墨不过去，就算只是隔着一道窗户，但是那边跟他隔得太远，他迈不过去。

　　早上起来，下了楼，他妈妈就说小鸡和流氓稍后要过来拜年，林墨点点头没说什么，径自去吃早饭。

　　林墨太太前一天回娘家了，得过两天才回来。流氓和小鸡两家子来的时候，家里就林墨和林妈妈，他们坐下来聊天，从工作聊到生活，虽然他们在外面，林墨留家里，但是毕竟从小长到大，他们两家的家里人也都在这里，林墨偶尔会去走动。

　　林墨太太身体不是很好，至今两人还没要孩子，林墨其实也不介意，为了怕太太介意，他甚少在她面前提起这个问题。流氓和小鸡两人都是儿子，两个小男孩来了之后一番闹腾，林妈妈羡慕极了，林墨假装看不到，他是不会把这个压力放在太太身上了，太太的身体比较重要，孩子有没有看天意，实在喜欢领养一个，他也当自己的。因为这个，两家人都不太聊孩子的话题了，其实林墨真的不介意，但是既然他们表现出好意，那他也就接受了。

　　也不知道怎么聊着聊着就说到陈桐，没人知道林墨跟陈桐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最开始都想从中调解，经过一段时间的讳莫如深，现在都平静了，知道尊重他们两个的决定。

　　主要是大人的世界里，苦难太多，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要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了。包括朋友始终不得调和的渐行渐远渐无书。

　　流氓跟陈桐一起做贸易，陈桐公司现在在业界也是排的上名的，他太太一个千金大小姐，一心一意顾家，如果说世人对成功的标准是成家立业，有所作为的话，陈桐就是大家口中的成功人士。几年前生了个女儿，现在是完完全全的女儿奴。

　　流氓说：“他现在一心扑在女儿身上，以前不是说了嘛，如果女儿不小心18岁就怀孕了，他叫人作了那个男的，然后高高兴兴的继续养第二个女孩。”

　　大家哈哈一笑，林墨也跟着乐了。对啊，陈桐一直很想要个女儿。林墨其实只是他人生的一个意外，陈桐以前的人生规划里，其实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成家、立业、生个女儿。现在他基本都实现了。

　　他们说陈桐今年估计又不回来了，全家人一起出国玩，他们家好几年过年都不在国内了。

　　两家人都没有留下来吃饭，赶回家团聚去了，晚上林墨回房，关着灯坐在飘窗那，看着楼下的人热热闹闹的聊天。都是邻居，住了很多年了，但是年轻一辈的因为工作的关系分散在祖国各地，这不过年才回来吗，现在回来都带着孩子，见面也会礼貌的问个好，聊一会。

　　抬头看一下隔壁的房子，黑压压一幢楼放在旁边，以前这幢楼一亮，他的生活就亮了。现在这幢楼暗着显沉，压着他有些难受，他其实已经准备存够钱就跟太太到市区买一套房了。他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不然他的世界真的就只有这里了，只在这两幢房的范围。

　　这晚上，他又做梦了，梦见他们大学的操场。

　　大学有段时间因为无聊，陈桐会拉着他去跑步，其实多数时候是他看陈桐跑。

　　足球场在跑道内，陈桐跑步的时候，他就坐在草地上发呆。陈桐跑得很快，但是经过他的时候就会放慢速度。他看陈桐远远的跑来，经过后就转身倒着跑，一边跑一边跟他挥手，那时候他多自信，他知道陈桐会追着他来，还会转身看他，他不用起身就知道，陈桐跑完了就会回来的。

　　梦里变成了他在跑步。已经很累了，肺因为跑太久了发痛，喉咙也因为呼吸而发干，但是他还是得拼命的跑，因为他前边有一个门，他要追上这个门，他知道追上了，过了这门他就能回到十年前，回到过去，他们刚刚去读大学的时候。

　　他发了力的狂奔，可是脚跟灌了铅似的，迈不动。身边有同学经过跟他打招呼，大家都跑着玩呢，只有他认真的在拼命，他们看不到他的焦急和慌张，一个个打完招呼就从他身边经过，他拼命的追着的时候，有人拉住他了。

　　只要他稍稍一慢下来，门就离他更远，他想甩开那人，没甩开。门却越来越远了，他想冲那人发火，转过头看到陈桐，他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他笑着问林墨：“你跑什么呢？叫你那么多声也不应。”

　　林墨怔住了，他委屈的说：“我要追那个门。”

　　陈桐说：“追门干嘛。”

　　林墨说：“你在那里面。”然后眼泪就收不住一个劲的往下流。

　　陈桐这辈子要说最怕的是什么，那就是林墨哭。真的，比他妈妈用扫帚抽他，比写作业，比林墨不要他了都怕，怕一百倍、一千倍！他慌慌张张的帮林墨抹脸：“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嘛。”然后他就拉着林墨往前走，林墨发现门停在了，陈桐轻轻一拧门把，门就开了，陈桐带他进门去。

　　门里其实是陈桐家，现在的家，黑麻麻的。陈桐问：“你想进这里嘛。”

　　林墨看着他没说话，陈桐虽然是十年前的样子，但是他身上气息变得不一样了，沉稳，内敛，还带着点生疏的客气。

　　林墨想起来了，他们已经好多年没见。陈桐回了家，结婚生子，现在还有一个女儿。林墨曾经以为他所有的疯狂、安心和责任感都给了自己，直到陈桐说，很高兴女儿的到来，很荣幸能陪她成长。

　　陈桐曾经只会给自己夹鸡翅，现在会给太太夹了。曾经不舍得把最重的东西给他背，现在都帮太太带在身上。所以曾经给过他的好，都给他太太了。

　　林墨留在大城市打拼，当年为了争一口气，不肯回来，现在是回不来了。工作倒是不错，但是一直没有谈恋爱。偶尔回来一趟，也躲着陈桐，陈桐为了不让他难做，在市区买了两套房子，一套给爸妈，一套自己住。

　　太太是个普通但是平和的女孩，非常知足。他们的人生没有太曲折颠簸，每个年龄该做什么事，他基本都做到了，谈多久就结婚，结婚了就生孩子，然后跟着孩子成长，一切都非常顺利，按部就班。过着最普通的生活，但是非常幸福实在。

　　林墨知道，这才是陈桐该有的生活，而不是像自己一样，在大城市打拼，感受在外的游离，万家灯火无一盏为我而亮的清冷。但是这才是林墨想要的生活啊，不是按部就班，不是平静简单。

　　客厅里就他们两人，明明没有开灯，但是他们却目能夜视，虽然他不太能清晰的看到陈桐的脸，但是两人都不介意。

　　陈桐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出门。晚上了，但是路上的人很多，他想挣脱陈桐的手，怕被人看见，但是行人根本不关心他们两个手牵手，就好像他们手牵手是应该的。

　　林墨问：“他们跑什么呀？”

　　陈桐笑了，拖着他跟着人群跑：“我们快点，等下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林墨想起他们要去看烟花秀，林妈妈和陈桐妈妈已经先去霸位了，但是他和陈桐有秘密基地，别人不知道的。他让陈桐慢一点，别让人知道他们有秘密基地，要跟着去。

　　他心里很紧张，不是为了去看烟花，而是很怕秘密基地被发现。为了不被发现，他费尽心思的想假装他们不去，想隐藏自己，心里就是怕，不想秘密基地等一下有其他人，因为他知道，等一下一定会发生什么事的。

　　越想越怕，比起秘密基地被发现，他好像更害怕等一下要发生的那件事发生不了。他很焦虑，但是陈桐感觉不到，还是拼命的跑，于是他拉住陈桐，将他扯了回来，抱住他的脑袋，亲了上去。可算松了口气。

　　陈桐回应了他，就在路上，他们甚至没有走到河边，周围没人，每个人都去看烟花。林墨感觉到心跳加速，全是都酥软软的，这种幸福很熟悉，就像他曾经拥有过一样。

　　陈桐说：“我们不去了，回家看吧。”

　　林墨根本无心看烟花，一直盯着他，快乐得像一只小鸟，点点头应：“嗯。”

　　回到陈桐家，依然一片漆黑，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去开灯。刚刚进家门，陈桐家的电话就响了，林墨就站在旁边，顺手接了起来，是林妈妈。林妈妈说她们在等烟花秀，但是人太多她们被挡住了，让他们搬两把凳子过来，林墨回：“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搬椅子变成了林墨心里最重要的事情，他来不及感受刚刚那个快乐是、酥软软的吻，现在只想去帮他妈妈搬凳子。

　　他跟陈桐说：“你等我，我帮她们把凳子搬过去，你别走，一定要等我啊。”

　　陈桐点头，但是林墨要走的时候，他又叫住他了：“墨墨，这么多年，你后悔吗？”

　　林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后不后悔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后不后悔没谈恋爱没成家，后不后悔……放弃陈桐了。

　　林墨知道逃避不了了，本来很紧张想去搬送椅子，是为了赶快回来，跟陈桐继续刚刚那个吻，现在不急了，他摇头：“不后悔。现在这样是最好的，你过着你想要的生活，我过着我想要的生活，挺好的。”

　　“什么叫我想要的生活？什么叫你想要的生活？”陈桐不解的问。

　　林墨指了指自己，指了指陈桐，指了指外面：“就是现在这样。你，娶妻生子，简单平淡。我，忙忙碌碌，继续拼命。这是我们彼此都给不了彼此的。”

　　陈桐摇摇头说：“生活不是谁给谁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我们两个，不是我娶妻生子，不是你独自忙碌，而是第三种可能呢？或许那比现在的我们更好呢？”

　　林墨也摇摇头：“我不敢这么想，要是这么想了，我们这么多年的苦难，不就显得不值一提了嘛。就这样吧陈桐，我去给她们送凳子去了。”

　　他打开门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林妈妈看到他，就跟他说：“别整天在家呆着，今天出去帮忙买些年货吧，明天就年三十，今天应该没什么人了吧。”

　　林妈妈预估错误…超市在商场里，商场人可能没有前两天多，但是超市依旧是人山人海。

　　他站在超市门口，一点进去跟人争的心都没有，经过三十秒的挣扎，他决定明天再来…

　　超市在商场三楼，人都集中到那里去，他赶紧往下走，扶手电梯就在门口，他以为上了电梯就安全了。

　　二楼跟三楼因为有这个超市，扶手电梯是是整个商场里最长的，上下两扶梯的人也不少，他刚刚松了一口气，左边上来的扶梯上，他就看见一人。

　　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有点不确定，这么多年，他看错已经不止十次了，每一次心脏漏一拍之后都会发现是认错人了。这次他也以为是，但是…这次似乎没错。

　　那人很高，一米八多的个子，利落精干的头发，手上抱着个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裙子，他全幅心神都在女孩那，手上还提着一个手提袋，一看就是旁边那个漂亮的女人的。他左手抱着孩子，手肘那挂着袋子，右手牵着那个漂亮的女人，就算跟她们说话，手也小心地护着她们俩。

　　林墨屏住呼吸，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他第一反应是转过头，不想碰上了，但是又怕真错开了就再也碰不上了。他悄悄的扫了他们一眼，头还是不敢转过去，林墨在下行左侧，那人迎面来，也在上行的左侧，因为人挨得紧，马上他们就要肩膀碰肩膀的擦过去了。

　　最终林墨也没有转头，那人跟身边人说着话，跟他擦着肩就过去了，林墨不敢回头，就算听到身后那女人说：“怎么了？看什么呢？”他都不敢，并且越加偏过头。直到后面那人说：“她玩具掉了，再买一个吧。”他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一种憋着的怅然塞满了他的胸口，发胀得难受。

　　他悄悄的回头，贪婪的看着那个背影，然后再看他体贴的低下头，附耳听那漂亮女人讲话，怀中的孩子不知道说了什么，他耐心的哄着，他的背影因为有了父亲这个身份，变得更加伟岸而刚强了。

　　那是属于一个成熟男人才有的背影，看起来令人安心，却那么陌生。

　　那是一个林墨完全不认识的陈桐，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时间像个怪兽，从我们中间抓走了十年。

　　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已经认不出我来，我早就淹没在人群中了…

　　不，他不知道，他没有…不管经过多少年，他都是人群中，第一眼会被陈桐看到的人。他们有只有他们两个才能感觉到的气味，总能第一时间嗅到对方的，每对相爱的人都有这样的气味，这种气味让他们成为异类，异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只有彼此。但是，他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回到家，他跟林妈妈说人太多了，明天再去一趟就上楼了。他回到房间坐在地板上开始听歌，发起呆来。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回过神，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开门声之后，他就听到林妈妈叫他的声音：“林墨，你下来看看谁来了。”

　　他下了楼，在楼梯口看到刚刚在商城看到的那个漂亮女人，她牵着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孩，笑着跟他说：“新年好啊。”

　　随后进来的是，林妈妈和手里提着东西刚刚迈进门的陈桐。

　　陈桐抬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他，微微的笑了，跟他说：“好久不见。”

　　他怔忪住了，但是他心里在说…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