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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佳话 ...

  •   “听说这几日你去他那儿勤得很。”顾竖乾瞅着杜斯禾刚走的那步,手里掂起颗白棋落下紧随其后。

      杜斯禾闻言抬头看了顾竖乾一眼,亦落下一子道:“爹是觉得我做得太刻意,反倒令人怀疑?”

      “注意些分寸总是好的。”顾竖乾笑了笑,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后提去黑棋三子。

      杜斯禾重新审度了下这盘棋,半响后复又落子,仍旧慢慢部署着,他回道:“我心里有数,爹尽可放心。”

      “对你我一向都是放心的。”顾竖乾端起一旁的茶喝了口,瞧着刚落在棋盘上的那枚黑子,半响道:“往常你总爱下快棋,肃杀之意难掩,今日难得这般心平气和,居然玩绵里藏针这一手。”

      杜斯禾被戳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来我藏得还不到家,这般快就被爹发现了。”

      “上阙大军犯境突然来袭,最迟五日后我便该领兵前往边关退敌了。”顾竖乾不紧不慢地在棋盘上下了一子这才开口说道,仿佛嘴里说的要带兵去打仗的人不是自己。

      杜斯禾闻言手里的棋子一松,落在棋盘上生生扰乱了这局棋,他担忧道:“五日?皇上他会派你去?他不是一直怀疑你,要将你留在京中看着么?”

      顾竖乾答道:“上阙这次来势汹汹,据我所知他们已攻下了焦居芝阳丹沙三城,很快要打到漠山,军中的探子大约两日后才能将消息传来,朝中将领最熟悉那头地形的人是我,我若自荐,方峥镜应当也会力荐我前去。”

      “爹也想去?为何?”

      “我是圣上亲封的大将军,于情于理我不该自荐?”顾竖乾见棋乱了也没了心思再下,他轻轻拨着盘上的棋子不再玩笑道:“眼下有个大好的机会,我们不妨将计就计赌一把。”

      杜斯禾不解道:“什么大好的机会?”

      “皇上病了。”顾竖乾压低声音笑道:“重病。”

      杜斯禾诧异地看着顾竖乾:“距两年之期尚有年余的时间,他怎会此时得了重病?”

      顾竖乾摇摇头:“不知,可他若是真的病了,这对方峥镜而言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杜斯禾:“难道他想趁机做什么?”

      顾竖乾:“澹台修若突然与他决裂让他元气大伤,急于求成这不难理解,眼下皇上重病,我又恰好不在京中,他自然会想动手。”

      杜斯禾皱眉道:“这么做十分冒险,万一弄巧成拙就彻底没退路了,以他的行事作风,我怕他不敢。”

      “他不敢我们大可推他一把。”顾竖乾说罢从榻上站起,偏过头对着门外道:“韩湘,进来吧。”

      韩湘应声而入,他走到面前先是对着顾竖乾行了一礼,后又对着杜斯禾一礼道:“韩湘见过杜公子。”

      杜斯禾见状忙回礼道:“韩先生不必多礼。”

      “我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韩湘听你调遣行事,你想怎么做只管放手去做,不必顾忌我。”顾竖乾对杜斯禾说完又转过头看向韩湘道:“我离京后他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切不可轻怠,若有违者,你知道怎么处理。”

      韩湘低头应道:“属下明白。”

      杜斯禾却是急了:“爹要韩先生留在京中听我调遣?这怎么能行?”

      顾竖乾拍了下杜斯禾的肩膀道:“我这一走,京中的形势可比打仗险多了,他留下我才能放心。”

      “可此事重大。”杜斯禾犹豫道:“若是安排不妥当……”

      顾竖乾:“抬起头,畏畏缩缩这可不像你。”

      杜斯禾抬起头看着顾竖乾,顾竖乾也看着他,半响笑道:“方才我便说过,对你我一向都很放心。”

      只这一句,彻底将杜斯禾满腹的话都牢牢囚在了肚子里。

      “我知道了。”

      顾竖乾听着这句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他又想起了什么,道:“这次去说不定能见到习尧那臭小子,看我怎么好好整他。”

      杜斯禾:“习尧?上个月消息不是说他在巢云县剿匪,巢云县可是在南边,爹你要去的是西北边,怎会遇上他。”

      顾竖乾:“他是从西北边调过去的,剿完匪自然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西北边告急,他更该回去,哎呀这上阵父子兵,老期待了!”

      杜斯禾低头算了下时间,若真是五日后出发,顾竖乾赶过去已近秋末,边关早已入冬,说不得俩军要僵持到开春才能真正交上手,没个一年半载这仗定是打不完的。

      “等这仗打完了,习尧会跟着爹回来么?”

      顾竖乾闻言看了杜斯禾一眼,笑着晃了晃脑袋道:“再看吧。”

      杜斯禾没有再问下去,他从顾竖乾的书房出来后看着天色尚早便想出门溜达一圈,没想走着走着竟到了楚林的那座质子府前。

      他仰头望着大门,想起昨日楚林告诉他今日会晚归不必等的事,心想他还是回去得了。

      然而他来了几次,守门的侍卫早已认得他,见他在门前踌躇已上前道:“杜公子,王爷今日出府尚未归来,您是等还是改日再来,等的话可开门让你进去坐着等。”

      杜斯禾好奇道:“他交代的?”

      侍卫:“是。”

      杜斯禾一听倒是来了点兴趣,他想了片刻道:“我不进去了,就在这站着等一会儿,不必管我。”

      侍卫虽然疑惑,但他也不敢多劝,转过身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站着。

      这一等便等到了夜幕降临,晚饭的时间也早就过了,一辆朴素的马车终于在门前停下。

      楚林下了车后瞧见杜斯禾站在门前对着的那棵树下,整个人笼在黑暗中,低着头似乎正出着神,树底下积着一层落叶,风一吹便卷起发出沙沙声,配着杜斯禾那身白衣,看起来很是萧索。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道:“我不是交代了守门的让他见你来了就请你进去坐着,怎么在这站着等?”

      杜斯禾闻声一改那股落寞劲,整个人仿佛都活过来了般,他抬起头看着楚林笑道:“本来想等一会儿就回去的,可每次想回去时都想着不如再等一会儿,居然已经天黑了。”

      楚林诧异道:“你等了多久?”

      “不知道。”杜斯禾似毫不在意道:“我只是突然想见你,现在见到那我回去了。”说罢他便要走,楚林拉住他问道:“你吃过饭了么?”

      “没有。”

      不提还好,一提还真觉得有些饿。

      “进去吃些东西我再叫人送你回去。”楚林不由分说拉着人要走,岂料杜斯禾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往前撞去,楚林忙回过头扶住他问道:“你怎了?”

      杜斯禾后知后觉道:“脚有点麻,大概是站久了,没事。”

      “那你扶着我慢些走罢。”

      待进了府中,楚林察觉身后一直盯着他们的视线消失,他侧过头看着艰难地迈着步子走的杜斯禾,叹了口气把人抱起走入屋内放到椅上,吩咐人去煮些粥拿来后,他回到杜斯禾面前蹲下,打量了许久问道:“有心事?”

      杜斯禾笑道:“就不许我想你想的?”

      “你想我的时候不会出神,也不会皮笑肉不笑,这我还是能分得出的,你在想些不好的事,说来听听?”

      “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杜斯禾知道现在并无人在盯着他们,因此问得很是直接。

      楚林愣了下,半响才低声答道:“同踩死一只蝼蚁并无两样。”他看着杜斯禾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别告诉我你刚杀了个人,还是说你想杀谁?”

      杜斯禾:“确实有个人我盼着他死很久了,可有两人我不想他们牵扯进来。”

      楚林一听便知他在想的何事,看来是顾竖乾已经交代过了边关之事,他略想了片刻道:“你想保方昭云和方昭荫两兄弟。”

      “如果可以的话。”

      楚林:“除非方峥镜所做之事与他们半点干系都无,留他们一命永为庶民,这并非难事。”

      杜斯禾:“当真?”

      楚林:“此事我可以帮你。”

      杜斯禾看着他笑道:“你倒是无所不能。”

      楚林:“为了你上天入地我都做得。”

      杜斯禾:“那你先上天把月亮摘下来给我。”

      楚林起身到案上从灯台旁翻出个盒子打开,拿出颗夜明珠递给杜斯禾道:“喏,天上的月亮,快拿去。”

      杜斯禾嫌弃道:“这分明是颗夜明珠,哄三岁小孩都不是这么个哄法!”

      楚林笑道:“今晚的月亮就在你手里,不信自己到外头去看看。”

      杜斯禾不信邪,捧着那颗夜明珠站到外头,黑漆漆的天上只挂着漫天的星辰,并未看见月亮的身影,他忽然醒悟过来今日是朔日,自然看不见月亮在何处。

      他低头打量手里那颗发出柔和月白色光芒的夜明珠,仔细瞧的话珠子里有些地方看着暗了些,确实像手里捧着颗月亮。

      楚林从后探头看着杜斯禾手里那颗夜明珠道:“我说的没错吧,今晚的月亮在你手里。”

      杜斯禾回过头:“那我要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呢。”

      “这个……下次有空弄给你。”

      朔日的夜里看不见月亮,如此月黑风高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就算有人站到面前也是难分敌友。

      段月与顾习尧两人也不知是天生有缘抑或是刻意为之,总之不论顾习尧怎么往上爬,段月都紧紧跟在他身后可谓是寸步不离,连到巢云县剿匪也跟去了,如今要回西北,段月亦是跟着他一起回去。

      “你说你那么着急赶路到底为哪般,又没什么要紧事,累得半死。”段月整个人瘫在地上对着坐在篝火对面的人说道。

      “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从军三年,顾习尧脸上再不见半点稚气,整个人宛如刚开锋的刀剑般锐利,他瞄了眼段月,见他已没了形,双眉一皱,呵斥道:“坐没坐样,起来。”

      “你都下令安营扎寨还不准我躺会儿了?”段月嘴上虽然反驳,一个鲤鱼打挺却是迅速坐起身来。

      一名小兵走上前道:“报!二十人已全部安营扎寨妥当。”

      “仍是着三轮守夜,第一轮我们来守,你们都早点休息吧。”段月笑着吩咐毕,小兵便领了命退下了。

      这二十人的队伍是用作侦查的先行队,跟着顾习尧与段月从西北来如今又回西北去,近半年的时间早已摸清了正副官的脾气,正的那位很严肃,从来不笑,也绝不能开他的玩笑,不然会被罚,副的那位成天笑眯眯,也很好说话,可如果犯了错罚得最重的却也是副官。

      两人从岁数上算还嫩了些,却自他们初崭露头角至今从无人敢小觑,军功攒得快,背后势力硬,更无人敢鸡蛋里挑骨头使绊子。

      那小兵退下后,段月又没了个正形,只是依旧坐着,他偏过头打量着顾习尧,火光簇跃下,加之没有刻意摆出张臭脸,依稀还能辨认出点三年前贵公子哥儿的模样来,这要是回了京指不定就是多少女子的梦中情人了。

      想起京城,段月又想起一事来,他开口问道:“左右这次回去不急,又刚好能路过京城,你为何不回家瞧瞧?”

      顾习尧看着他仿佛看着个智障,眼里满满的鄙视。

      段月撇撇嘴道:“别跟我提什么军令,你挂念了这么久,顺路,瞧一眼又不会耽搁很久。”

      顾习尧轻轻抛回一句话:“你家也在京城,你又为何不回家瞧瞧。”

      段月:“我爹又不盼着我回去,我娘比我爹还凶,每回见了我都恨不得打死我才好,我才不想回去。”

      顾习尧:“我爹也不盼着我回去。”

      段月:“你爹不盼,你娘总该会盼,就算你娘不盼,不还有个未过门的妻子?这些都不算,你还有个好弟弟,还是说你不想见他们。”

      顾习尧:“没有,我只是……”

      还未等他说完,段月接过话道:“你怕回去会见到你弟的坟头草?”

      顾习尧抓起手边一块石头朝段月扔去以示自己的愤怒。

      段月躲过后忙赔罪道:“我错,我错,我知罪,我说错话。”

      顾习尧心中清楚段月并未说错,但他就是不想听人说出来,所以恼怒。

      段月见他不发作后又道:“可你爹不是给你来过信说他安好?你还怕什么。”

      顾习尧低着头没说话。

      段月瞅着他觉得也很费解,俩人共处三年,大小琐事总瞒不过对方,顾习尧寄回家的家书还是他瞧着一笔笔写下的,连单独捎给杜斯禾那封里装的相思子还是他们一起摘来的,当玩笑般提议送给杜斯禾,顾习尧这颗榆木脑袋还真信了他的邪给送回去了,半响他似乎理解了顾习尧别扭在何处了。

      这三年间爹娘来过信,那未来媳妇儿也来过信,唯独杜斯禾一字半句都无,也不怪得会多想,他想好了后道:“你是怕你爹骗你?”

      顾习尧仿佛自己安慰自己道:“我爹不会骗我的。”

      段月见他消沉,想来确实是很在意,他看着火光许久,笑道:“成天听你说杜斯禾,现在我也很好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有机会能见识下。”

      “他是个好人。”只要一提起杜斯禾,顾习尧眼中的温柔简直如河水泛滥要溢出来般,刀剑藏入鞘,恨不得敛去所有锋芒,唯恐伤了人。

      段月嗤之以鼻道:“这天底下好人多着呢,你面前就有一个。”

      “他和你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他长得比你好比你聪明比你善解人意。”顾习尧每说一个字段月的脸便黑一分,他觉得顾习尧是在故意损他。

      顾习尧见他黑了脸倒是很难得笑了下接着回忆道:“他弹得一手好琴,读过一遍的书即刻便能背出,以前他功课做得比我好,夫子和爹总夸他,我娘喜欢做菜做女红,我待不住,他会很有耐心给我娘打下手,爹娘老说他比我更贴心。他身体一直不好,看过他的大夫都说他活不长,每次犯病都很凶险,可从小到大他疼得再厉害也从不哭闹自怨自艾,怕我和爹娘担忧所以也总是笑脸迎人。小时候和他同睡一张床,我抢了他被子,他宁愿自己挨冻也没叫醒我,害得他早上起来就病了。偶尔会想些鬼点子作弄人,活得很通透随和,从未让我心生过半点不喜……诸如此类的事很多,我说不完。”

      段月很少听顾习尧说这么一大段话,他不知道顾习尧说的杜斯禾是不是真的有千般好,他只知道在顾习尧心里杜斯禾就是有千般好,占的分量也不是一星半点儿。他是家中的独苗,没有兄弟姐妹,无法感同身受这种兄弟情深姐妹情深,他身边只有来来去去追名逐利的狐朋狗友,若不是被自家爹丢到军营里认识了顾习尧,想找个能交心的朋友都难。

      若他有个乖巧懂事又身患重病的弟弟或者妹妹,或许他也会像顾习尧这样挂心?

      “好好好,他什么都好我晓得了,左右现在离得远了,你想回去我也不会同意的……”段月正准备打个哈哈将这个话题揭过去,耳边却传来了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正在移动。

      顾习尧也发现有动静,他与段月交换了个眼神,俱从对方眼中察觉有些不同寻常。

      “去看看?”段月低声询问道。

      “走。”

      顾习尧熄灭篝火拎着刀起身,段月跟在他身后绕过自家营寨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看到一队人马远远奔来在下方停下。

      俩人藏在树后小心地往山下看去,大约有近百人,骑的马都是战马,布包马蹄,穿着安国人的衣裳,全是男子不说还各个浓须重髯,瞧着颇有些不伦不类。

      外邦人,且俱是从上阙来的。

      西北边的城里有不少的外邦人,尤以上阙来的最多,他们会用很不流利的中原话叫卖货物,空闲时他们学过几句很不入流的上阙话,可到底还是派不上用场。

      “有咱安国的人。”顾习尧小声与段月交流道。

      段月闻言仔细搜寻着,果然看见两个像是商贾的人正不断对着一个人点头哈腰,夜色太暗,瞧不清中间那人的模样,声音听起来并不老,也许是这队人的首领。

      他同样操着口很不流利的中原话道:“我是要去玉公岭,这是什么地方?”

      “回王子殿下,再往前走些便能到了。”

      顾习尧同段月一听都很是诧异,商贾称那人是王子殿下,可上阙的王子怎会突然跑安国里来了。

      “走多久?”

      “一天。”
      “对对对只要再走一天。”另一名商贾附和道。

      “沿这条路走下去?”

      “过了这几座山,再往前有个小县城,叫玉县,过了玉县就能到玉公岭了。”

      “好。”

      “王子殿下……我们二人已经将你带到这了,能否依约放了我们?”

      被称作王子的人闻言仿佛笑了下,随后手起刀落,那两名商贾连惊呼一声的时间都没便即刻毙命了。

      随后他们仿佛商量了会儿,不一会儿又骑着马离去。

      顾习尧同段月等着他们彻底走远后才现出身形,两人找到那死去的商贾前,段月蹲下搜索了一番后看着其中一个道:“都死透了,带个路还要杀人灭口,恐怕事情不简单。”

      顾习尧想了片刻道:“近百人的队伍昼伏夜行,还以布包马蹄免得引人注意,今夜若非离得近还发现不了,盐城离此处两日路程,可先派一快马送信至太守令。”

      段月:“我没有异议。”

      两日后果如顾竖乾所料,探子来报,边关告急,上阙大举来犯,顾竖乾亲上表自荐领兵退敌,方峥镜附议,此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因军情紧急,着令三日后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顾竖乾走的那日柳夫人仍旧哭得十分伤心,他抬手拭去柳夫人脸上的泪痕道:“我去去就回,你安心在家等我便可。”

      “我晓得,你去吧,我自是会好好在这等你回来。”

      顾竖乾看了眼站在柳夫人身旁的杜斯禾,少年人的身量总是长得快,他早已不需要低头才能直视那双眼睛了,“平日多吃碗饭,听到没有。”

      杜斯禾笑着应道:“还有多陪着娘,我会的了。”

      “知道就好。”顾竖乾说完翻身上了马前去北城门接受朝臣的践行,然后就不会再回来此处,而是直接赶赴边关。

      杜斯禾瞧着柳夫人那依依不舍的模样,笑道:“爹和娘情深笃厚,实在羡煞旁人。”

      “你又打趣我。”柳夫人掏出帕子拭去残泪,道:“老夫老妻有甚可羡慕的,等过两年锦仪那孩子入了门,再生个胖大小子,你自羡慕习尧去吧。”她说完转过身往府里走,杜斯禾忙跟上安静陪她走着。

      园中春红柳绿尽谢,唯有几株金桂并几簇秋菊还热闹着。

      柳夫人忽然道:“一眨眼都二十多年过去了。”

      杜斯禾:“娘感慨了。”

      “人到老谁还没个感慨的时候。”柳夫人在园中凉亭里坐下后她拉着杜斯禾在自己身旁也坐下,小声问道:“他这次走没把韩先生一起带上,可是京中有何事要发生?”

      杜斯禾答道:“只是现今皇上缠绵病榻,爹恐生事变罢了,若真出了事,有我挡在娘的身前,娘不必担忧。”

      “我信你们。”柳夫人闻言笑道:“我只是有句话想同你讲。”

      杜斯禾看着柳夫人疑惑道:“娘要说什么?”

      柳夫人抬手抚上杜斯禾的脸颊,半响她轻声道:“你永远都是我儿。不论旁人说什么,怎么看待,在我面前你只需记住这句话便可。”

      杜斯禾淡然开口问道:“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柳夫人放下手叹了口气道:“你爹心有不甘,他恨,他苦,也苦了你,若是你觉得心里难受,就别管他的糟心事,让他自己折腾去吧……”

      许久后杜斯禾送了柳夫人回房他才回了自己房中,案上比他离开前多了本蓝皮子账本,封面上什么都没写,只描了朵鲜红的龙骨血梅。

      上月第一批朱颜香制成后已送去给澹台修若,这是依照约定送来的第一份账本,里面清清楚楚记着每一笔朱颜香的去向以及使用者的名字,后附共计收入的钱银。

      他翻开每一页将每一个名字牢牢记在脑中。

      方峥镜不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想起他问楚林第一次杀人时是何感觉,楚林告诉他是犹如踩死蝼蚁的感觉,如今看着这些名字,他也确实这般觉得。

      不相干的人在面前死去,即便是死于他手,到底还是与他不相干的。

      谈不上悲悯,更谈不上愧疚。

      他是这样一个人,顾竖乾是,楚林是,澹台修若亦是。

      他不知道平雪说的归弘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人,可有一人他知道不是。

      顾习尧比较傻,他不是。

      初时他很难理解顾竖乾那么坚持执着要谋朝纂位到底是为哪般。

      权力名利都有,还有一挚爱共老,活得坦荡开怀尽兴,多少人羡不来的日子,却偏要做叛臣逆贼。

      直到有天他忽然醒悟顾竖乾要做之事其实只是个很纯粹简单的报复。

      从他在荒山头被这一家人捡回来时他就该明白,这家人的癔症疯病压根就没好过,看似最正常的顾老爷是这家人中疯得最彻底的那个。

      唯有报复才能抹平顾竖乾对这个国家的厌恶,唯有杀尽姓安之人才能消除几近灭族丧亲之痛,古有人言祸不及子孙,百年前照平公的一句诺言却招来了祸及全族的灾难。

      他苦,有人更比他苦。

      生来只为忠君死,我身死后,君挫我骨扬我灰,死亦为君守江山,君可囚我子孙为将奴。忠,岁不过百。叛,不得好死。

      明将遇明君是一代佳话,可惜明将死后,明君已不是当年的明君,满腔抱负只剩无尽的忌惮。

      “杜公子。”

      顾竖乾走后的第十日,韩湘终于来寻他。

      “谁有动静还是宫内有状况?”杜斯禾搁下手中的笔抬起头问道。

      韩湘:“今日皇上下了朝回了宫中便晕过去意识全无,皇后虽然下了令严禁消息流出,不过应该还是走漏了些风声。”

      “其他人呢?”

      “四皇子中毒了,看着要死不活的样子大概也死不了,齐王正秘密调动央南郡的守兵,三皇子看上去并不着急,方相那处暂无动静。”

      杜斯禾:“四皇子明哲保身,三皇子那头也不用我们管,还好方相没生个好女儿嫁入宫为妃,可让人偷偷放个消息给他,就说皇上醒来后似有意推一位皇子出来代他处理国政要务。”

      韩湘:“为何是皇子不是太子?”

      杜斯禾:“待这话从方相嘴里说出来时,自然会从皇子变成太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顾老爹的恨大概就是,亲眼看着自己双生姐姐病死,爹死于非命,娘自尽,后来自己成了家,生了第一个儿子,他觉得如果在位者是位明君,百姓能安家乐业,自家这样的命运认了就认了吧,结果在位者并不是位明君,动慨杀忠臣,热衷窝里斗,漠视百姓疾苦,然后再看到自己小儿子也死于非命的时候他就疯了。
    一句诺言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让大家都死翘翘,只是有人将之付诸实现,所以他想报复,自己摆脱不了,好歹要替顾习尧摆脱,就算为此要杀尽天下人都在所不惜。
    全文至今顾老爹对杜斯禾一直都带着那么点愧疚和可惜的意味,毕竟不是亲生的,论重要当然还是顾习尧为先,他选择保全顾习尧的善良天真劲儿,让杜斯禾接触阴谋诡计以身涉险,这次更是让杜斯禾自己动手推波助澜,每一桩每件事都有他的一点影子。
    这些都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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