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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附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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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院子里,天空一碧如洗,像是地上的湖水在天上的倒影,如梦似真。是个不错的天气。温妮带着自己形影不离的娃娃,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一本故事书,苏颐则喝着下午茶享受着生活中片刻的宁静。她看着温妮,记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天也是这样蓝,可能比现在更蓝一点,也有这样宁静的午后和灿烂的阳光,但她自己却没有受到安宁的眷顾。
“奶奶。”苏颐听见温妮在叫自己。温妮抬头望着天空,“奶奶,那是什么鸟?”苏颐循着温妮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半空中一个迅捷如风的身影在绕着他们的房子盘旋,等它停落在窗户边上的时候,苏颐才看清了那只鸟的样子,羽毛颜色很鲜艳,还有一条又细又长的尾巴。她没有见过这种鸟,于是她只好对温妮说:“多可爱的小鸟啊,多漂亮啊,不过奶奶叫不出这个小鸟的名字。你知道吗?”温妮也摇摇头,“奶奶,你说既然小鸟每天都在天上飞,那它有没有见过天上的神仙?”“这个嘛,”苏颐装出很为难的神情,“也许你该亲自问问小鸟,我还真不好说。”温妮听了,笑了起来,站起身就往小鸟的方向蹦蹦跳跳地过去了,口中哼着简单明快的调子。
“夫人。”阿妈走了过来,“有客人来了,说是跟您约好了的。”
温妮此时已经装模做样地像个小猎人一样踩着轻轻的步伐接近那只鸟儿了,苏颐倒也想看看接下来温妮和那只陌生的小鸟之间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不过客人既然来访了,她不得不以工作为重,毕竟她离童年已经太远了。
“您就是苏颐夫人吗?”来访者郑重地见过了苏颐。
“正是。”苏颐说。
“我是那天和您在电话里预约过的,我姓温,我叫温子规。”
“噢,温先生。”苏颐记起来了,她庄重地微笑起来,她总是这样习惯性地面对每一个上门求法的人。“温先生,快进来吧,我们到里屋去说去。”扭头又吩咐说,“阿妈,给温先生去倒杯茶来。”
落了座,温子规就开门见山了,“夫人,这次的事情您可一定要帮帮我。”
苏颐也不敢立马答应,毕竟她做的是与鬼神沟通的买卖。她缓缓地坐下,“你不妨说说看,看我帮不帮的上忙。”
“这件事恐怕也就您能帮我了。我听说这里您是出了名的,您是这个方面的专家,如果您不帮我或许就没人能帮得上了。”他一下子就跪在了苏颐面前,苏颐被这个意义重大的动作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连忙扶他起来。“温先生,这些事也不是你来求我了我就能帮你完成的,你也知道我们这行有许多规矩与禁忌,不像外面普通的生意,你谈好价格就能着手开干的,我们这行说白了就是拿命在赚钱,稍一不慎,就可能一去不返了。先生,你懂我的意思吗?所以,先生还是先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情吧,如果我帮的上我一定尽力,帮不上,还请先生另寻高人。来我这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但被我回绝的也不少,我也只是个凡人,替人解难而不危机自己的性命,先生别把我这当万事灵通的庙宇,这就是我要提前跟先生说好的。”“好吧,”温子规犹豫了起来,“整件事情很乱,我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那就慢慢讲,今日你与我预约了,今日就是我的工作时间,苏某我洗耳恭听。”温子规看见自己面前的老夫人从头到尾的和蔼与安详,也就收起了情绪,慢慢地道来。
“是关于我女朋友的。从好几个月前我的女朋友就告诉我,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上了,当时我没在意,当时我还是个无神论者,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牛鬼蛇神之类的东西,后来过了一两个月,她的家里发生了一系列的怪事,比如有东西少了,有东西移位了,要么就是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那些天她总是做一些噩梦,我就安慰她说是她的心理作用,她太紧张了,可能是有人去过她家以后碰过了某些东西她没发觉,以为是有什么人偷偷潜进她家里动了她的东西导致了心情紧张和幻听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来,有一个晚上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家里有人,我立刻赶了过去,什么都没有,门窗都锁着,她硬是说看见了人影,我留下来陪了她一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从那天后,她就变得很怪,整天都神情恍惚的,话也不怎么说,我去她家找她总是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有一天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但没说去哪里。之后,她就与我失去联系了。我去了趟她家,我发现墙壁上用红颜料涂满了东西,整间屋子都是,后来我报了警,也是警方告诉我的,那涂在墙上的不是颜料,而是人血。过去两个月了,警方也没有任何进展,他们说他们还会继续调查。其中有一个警官偷偷跟我说过,他们也不是所有的案件都处理得了,每年总会出现几个特殊案件,但一般都不对外公布,他建议我最好不要光走正常的途径,要我试一试非正常的渠道。”
“我非常想听一听温先生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我是说,你是因为警方说了你才来的还是你自己也想来的?”苏颐半眯起眼睛。
温子规看不出苏颐的用意,“我之前说了,我从前不相信……”
苏颐打断他,“这种事情是不容有信仰上的怀疑的,要做这件事的人必须要相信,否则只会是病急乱投医。”
温子规急了,“我说了……”
苏颐不听他的话,作势要站起来,“你先看看你刚才同我说话时那种为难那种怀疑的语气和眼神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从一进门就开始打量我和这个房子了吗,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是个故弄玄虚的老太婆,因为你根本不相信这套,是警察说了你才来的。”
“既然同样是救人,你又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呢?你何必要做一些与这些事无关甚至是多余的事呢?”温子规的语气也硬了起来。
苏颐站住了,压着火,转过身,心平气和地对视着温子规,“这就是你犯错的地方,在你心里你根本不在意这些东西,你只关心你最后的结果,恰恰忽视了最重要的东西,你因为没有把信仰这回事放在心上,因此你到我这来不过是求个安稳,做个形式,好证明你为你的女朋友努力过——当初也是这样子吧,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也将她说的话并未当回事,末了失踪了你才有所注意,可你知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因为你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忽略了重要的提示。”苏颐的最后一句话直直地扎进温子规心里,“你这样,和残害你女朋友的帮凶有什么两样?”她拉开门,“请回去吧,温先生,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这边,苏颐刚和温子规说明白,那边,仆人阿妈就焦心万分地赶过来,一脸的惊慌失措,“夫人,不好了,快去看看温妮吧,出事了!”
也是奇怪,阿妈说完,苏颐的耳边才很配合地响起了温妮的尖叫声。但其实,温妮已经尖叫了有一阵子了。
温子规站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怒气已经下去,剩下的是更多他说不上来的东西沉淀在那。他呆呆地望着门的方向,不知道是该走还是在看着苏老夫人站在那时还未消散的影迹。苏颐的一番话也许真的打到他心里去了,也许真的被她说中了。女朋友打电话给他的时候得不到他的注意,那个时候,人是最绝望的,明明自知身处危险之中,却得不到别人的相信,更别提帮助了。她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吧,哪怕后来他去了有所行动了,但不在意就是不在意,根本起不了任何效果,只会加重绝望。绝大部分的时候,不信任比不安全更具杀伤力。
来自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回荡在走廊里,伴着一群女人的安慰。在那个方方正正的门框内他看见一个穿着花格子的小姑娘被苏老夫人拥抱着走到了楼上去,旁边的阿妈胡言乱语似的说着:“温妮说她看见了一只鸟对她说‘你会死的’,然后就飞过来要啄她。幸好我及时赶到了,那只鸟飞走了。”苏颐难以置信地看了阿妈一眼,阿妈连忙解释:“夫人,你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虽然我没看见那只鸟说话,但是我的的确确看见了那只鸟要伤害温妮小姐。不过那只鸟的确怪异的很,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鸟……”“好了,我们先带她去楼上,阿妈去拿条毛巾过来,给她擦擦身上的泥土……”
她们的对话已经飘到了楼上,有些听不清了。温子规站在楼下,本来他是应该走了,但是好奇心驱使他应当上楼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个叫——是叫温妮吧?那个叫温妮的小女孩一边哭泣一边揉着眼睛,坐在床边,苏颐半跪在她面前轻轻地抚摸着她,口中安慰着,像是在安慰一头受伤的小鹿。
“发生了什么,温妮?”看小女孩没那么悲伤害怕了,苏颐问她。
小女孩哽咽着回答:“那只鸟,是那只鸟。”
“那只鸟怎么了?”
“它飞下来了,落在草地上,我就跑过去想抓住它,当我靠近它的时候……它……它突然转过了头来,那双眼睛好恐怖,”她又哭了起来,“那双眼睛突然间就变得很凶很凶,像电视里放的老鹰的眼睛,然后它突然说话了,它说‘你会死的’,然后它就朝我扑过来了。”说完,她“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放佛打开了一个悲伤的按钮。
显然苏颐对温妮的话持怀疑的态度,她不经意地低了下眼睛,赫然发现了温妮手臂上流淌下来的血痕,她沿着那些血痕找到了伤口,是在肩膀上,三条细细的爪痕,但却抓得很深。苏颐迟疑了一会,再次问那个小女孩:“温妮,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你听见那个鸟说话了吗?”温妮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噙满泪水的眼里全是委屈。“那你之前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吗?”温妮摇摇头,“没有,我没有撒谎。”苏颐急急忙忙搂住了温妮,为自己的不信任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孩子。”她又从柜子里拿了一些纱布和药来止疼。
“温先生,你站在这里干嘛!”
背后突然出现的阿妈让温子规吓了一跳,他刚想解释,阿妈已经端着盛满水的盆子和毛巾走进房间去了。
看见苏颐吩咐了阿妈几句后转身要走出来,温子规就想拔腿就走,免得遭人嫌。没想到,苏老夫人叫住了他,语气温和得不像是要训斥他私自上楼。
“温先生,请留步。”
温子规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她对温子规说:“我为我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你愿意接受吗?”
温子规根本没有准备,他摆摆手,“什么嘛,没有的事,我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苏颐友善地一笑,“我这才发现,其实我没有资格说别人,下次说别人之前我一定要先好好审视我自己的态度。”见温子规不解,她又说,“刚才的事我相信你也都看见了听见了,我孙女说看见了一个怪鸟转头对她说话,”她笑了一笑,“很有趣是不是,就像一个小孩子编出来的笑话,外人听了肯定一笑置之,这不怪他们,但是,说不过去的是,我也犯了这个错误,对我的孙女产生了怀疑,有一瞬间,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但是我错了,”她侧过身子,面对着蜿蜒而下的楼梯,双手搭在扶手上,像是远处有什么壮观的风景一样凝视着楼梯,“我的孙女她有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天赋,鬼怪非常容易找上她,所以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其实不无可能。你看,我和你一样,都对自己身边亲近的人说的话产生了怀疑,所以我其实和你一样,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我自己都无法做到完全相信,何况你们呢。”
“每种信仰都有人选择怀疑,科学也是一种信仰,你能说现在的人都对科学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吗?据我所知,在我老家,我奶奶就不相信科技,她总是说科技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东西,它带来污染带来灾难,带来难以挽回的生态的破坏。她很相信神很相信菩萨,那是在她有一次生了重病的时候,医生都已经告诉了我们准备准备后事吧,但是她自己每天坚持向神跪拜祈祷,久而久之,她竟然康复了。是不是很神奇?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包括医生,这件事至今还无法得到科学的解释。我想说,任何一种信仰都有它自己的漏洞,都有人相信有人怀疑,因为任何都是不完美的,科学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鬼神有鬼神自己消除不了的烦恼,我们能说谁对谁错吗?我们谁都没有对错。”
“听君一席话 ,胜读十年书。”苏颐调侃,惹得两人哈哈大笑。“不过,这世上,的确有鬼神存在。科学和迷信并不悖论。”
“我乐意接受,也并不排斥迷信,”温子规的语气里也充满了幽默,“我会试着去发现新的世界,我的思想并不封建。如果我真的排斥的话,我想我也不会到这来了。”
“说的也是。关于你的女朋友,我很抱歉。但是你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助……”
“夫人,”仆人阿妈走了出来,“温妮又有点不对劲了,你快去看看吧。”
苏颐迟疑地看了看温子规,温子规说:“没事的,我可以在旁边帮忙,不会对外说任何一个字。”“如果觉得不舒服,你可以立马走。”苏颐提醒他,“这件事或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不知出何缘故,她竟然默许了他,如若换个人,她绝不会这么大大方方地让外人参与自己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