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三生》十柒喵

1、大鱼

　　楔子

　　我复姓北冥，出生于极北之地的一个寒夏，那时烈日当空，照的北海无垠的冰面闪着刺眼的光芒，母亲给我起名叫做冰阳。我是一条禺疆。

　　两百岁时，我第一次幻化出了人形，虽然只有一个时辰。族人们说，我幻化的样貌绝对是个美人胚子，也许吧，反正我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人。

　　五百岁时，我第一次参加族里的祭礼，北冥家的长辈们忙前忙后，身为大巫的母亲主持的井井有条，我开始向往，向往一个大巫的端庄。

　　一千岁时，我无意间感知出了母亲的思维，可她并没有高兴，而是愁眉紧锁了一整天，叫我不要声张。当时我并不明白，可是后来慢慢懂了。那个能力是北冥家少有的，先是感知已有的事物，继而预知未来的事情，这个能力是成为部族大巫的必要条件，但高贵的血统下总有一些难以背离的命运。

　　风云骤变天罚将至，大巫以命祭天换族人平安，我目睹了父亲因天罚丧命，母亲在祭台上被天雷灌顶魂飞魄散。那一年，我一千两百岁，跌跌撞撞，终于逃出了北海，却怎么也逃不出轮回。

　　日月星辰是一个轮回，春夏秋冬也是一个轮回，终究你的轮回滚滚而过，却只是我的轮回里的一瞬。

　　一

　　邯郸城外，清风拂柳，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洒在溪水之上。

　　水岸边的大岩石上盘坐着一个绿衣女子，微闭着双目，似是睡着了，呼吸却平和的没有半点粗重之气。溪水翻腾，哗的一声，那女子半边脸和衣服都挂上了水珠。

　　“还有一刻才满一个时辰，又沉不下性子了么？”绿衣女眼睛都没有睁开，用手轻轻拂过，脸上身上的水珠便都不见了。

　　“日子也是一天天过，多一刻少一刻又有什么所谓，榠棂你干嘛这么细究啊。”潺潺溪水中浮出了一个少女，这本应该是一幅春光无限的画面，可那少女身上却布满了鳞片，她抬头看见榠棂皱了皱眉，于是一抖，鳞片消失，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你如果愿意在深山老林呆上一辈子，我何必管你那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一天不浸足一个时辰水会变成什么鬼样子。”榠棂不由分说，把那少女按入水中。

　　真不知道自己当年造了什么孽，捡回来了这么个冤家，榠棂有点犯愁的揉揉眉心。总看见别人身边跟着些精怪小兽做宠物，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哪怕有个小仙草也是好的啊。好不容易，八百年前在海边捡回来了一节看起来比较有灵性的烂木头，结果里面蹦出了这么个一身鳞片的不知道什么鬼。

　　榠棂见到她就知道与自己不是同一类，不过人还养狗呢，自己一个树灵，养个大鱼又怎么了。可是自从遇到，问她什么都不说，就死活缠着自己了，心想那也好啊就当是养小弟了，养久了也会有感情了吧，于是就带回了太初朽林。

　　结果这位祖宗可好，养了一百年，才开口说了自己名字，叫什么冰阳，听起来病怏怏的。榠棂看这名字不像个小弟更不像个小宠，于是说，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了，跟着我好好混。然而又混了一百年，这孩子终于原形毕露了。

　　太初朽林里所有蝴蝶的翅膀都被她揉过，所有草精的发型都是她一手“设计”的，所有寒月鸟的羽毛全都被她拔了下来做成了一个夜光羽娃娃，玩了几天又扔到一边去了。

　　这还只是榠棂知道看见的，由于大小珍灵见到她就躲，胆小的直接腿软发抖瘫坐于地，榠棂深信她一定还干过不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终于有一天，连大椿留了上千年的胡须都在睡觉的时候被冰阳拔了绑成了秋千，榠棂就知道自己在太初朽林呆不下去了。

　　果然，建木找到她语重心长的说：“孩子你也不小了，总留在朽林也不是个事儿，也该去人世间多长长见识，不能因为我们是仙灵就总在这里得过且过，给你三千年的时间，不到时间别回来。”当然这不会是原话，不过榠棂听在耳朵里，就是这么个意思。

　　哗的又是一片水声，榠棂及时抬手一挡，这次没淋湿。

　　“这次总到时间了吧！”冰阳跃出水面，她不仅皮肤上都是蓝绿色的鳞片，腰部以下还是一条大大的鱼尾。

　　榠棂还没来得及呵斥她，就听见对岸一声惊叫，一个小男孩跌坐在了地上，继而迅速爬了起来跑了。隐约传来了“娘亲，有妖怪~”的哭喊声。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榠棂的眉心都快被她揉出一个洞了，从朽林出来这六百年间，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少，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人世间就会开始流传一个树妖与一个水鬼作祟世间的传说，然后她们只能再无栖息之所。建木做的更绝，直接把榠棂出入太初朽林的令牌给没收了，她想回都回不去，如果在人世也混不下去了……想想就觉得头疼啊……

　　“没事儿，那就是个小孩儿，没人会相信他的。”冰阳已经化好了人形穿戴整齐，轻轻拍着榠棂的肩膀安慰她。

　　榠棂都快哭了，为什么她能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的安慰自己，明明是因为她的错啊！可是为什么居然还有点感动？

　　冰阳轻轻一跃飞到了对岸，为了防止她又生事，榠棂紧跟着也过去了。

　　“那孩子是赵庄一户人家的，据我这些年的了解，他家只有母子两人，很受邻居的排挤。这样一个小孩子不被其他孩子打就不错了，还能由得他说看见妖怪了这种疯话？”冰阳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果子，啃了一大口。

　　“你真的是闯大祸了好嘛，你知道那个孩子是谁么！”榠棂觉察出了一些，但又有种很不确定的感觉，这孩子绝非池中之物。

　　“不就是以后有可能位及人君嘛，也只是有可能啦有可能。”冰阳脱口而出，说完才发觉不对劲，榠棂正狐疑的看着她。

　　“我猜的，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是猜的。”冰阳吃完了最后一口果子转身要走，那孩子却跑回来了。

　　“妖怪站住！”

　　他气喘吁吁，脸上好像还有刚挂的伤口，手里拿着一个小木棍。仔细看，应该是刚好小孩子玩的戈，只是那个做工太粗糙了，冰阳差点以为是某种晾晒衣物的工具。

　　“小弟弟，你是在说我们么？”榠棂笑着试图接近他，不过看起来他现在的情绪还有点激动。

　　“我是专吃捣蛋鬼的妖怪！”冰阳看来没领会榠棂的安抚政策，一下子跳到男孩的面前，刚好同他鼻尖碰了鼻尖。

　　她感觉到了男孩内心的颤栗与眼神中的恐惧，可是他深吸一口气，并没有退缩，反而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榠棂一把将冰阳拎到了自己身后，她有点哭笑不得。冰阳的样貌也不过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却把自己当成一个成年人一样去吓唬另一个小孩子。

　　“不好意思，家妹生性顽皮，吓着小弟弟了吧，方才是她在戏水，大中午日头晃眼，你定是看错了，快回家吃饭吧。”榠棂说着拍了拍那男孩的脑袋，只见他眼神恍惚了一下，便扭头乖乖回去了。

　　冰阳又要说点什么，榠棂一把将她拉入草丛，远处一个少妇喊着“政儿，政儿。”把男孩寻了回去。

　　这就是那男孩的母亲么？远观举止样貌，也是个一等二等的美人，怎么会在邻里之间遭受排挤呢？就算是丈夫不在，或是死了，也不至于这般田地吧。

　　“她丈夫是秦国人，逃回去了，大家要不是看着她和朝中王室还有什么瓜葛，估计早就拖出去打死了。”冰阳托着腮蹲在榠棂身后，看着那个少妇带着男孩远去的背影，说出了榠棂心中的疑问。

　　榠棂不清楚冰阳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总能说出她心中所想，问了几次她都不说，自己也就不再问了，反正这样好像还更方便了一些。不过她这次疑问的是，冰阳如何知道那个少妇的事情的。

　　“这些你都是从哪知道的？”

　　“街坊邻里饭后闲聊啊，尤其是张奶奶那张嘴，想知道什么都能从那里听来，这儿多无聊啊，听听也是有趣，要不下次带你一起？”

　　“好啊好啊…………个鬼啦！跟我回去！”榠棂说着把冰阳拖走了。

　　榠棂以为事情到这里就会是一个结束，没想到却是一个开始，一个以为是插曲的意外，却肆意的成为了主旋律，让人措手不及也想不明白。

　　“冰阳，你就不能集中精力么？”榠棂第四百八十五次把冰阳的头按回水中，不知道这几天冰阳是怎么了，总是在浸水的时候特别浮躁。

　　“我……我这不是怕再被别人看见么。”冰阳说着又把眼睛冒出了水面，远看就像是一块溪水里长满青苔的木桩。

　　“你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吧。”

　　“所以说我为什么非得大中午的来浸水啊！”冰阳彻底不满意了，嘴巴嘟得老高。

　　说实在这个问题她思考了几百年，在北海的时候常年都是原形，也不清楚自己能维持人形多久。后来被榠棂带回了太初朽林，为了不显露真身，也都是整天半人型，他们只当是个小鱼精，加上太初朽林本就是域外仙境，灵气极重，自己也能收放自如。

　　可是自打来了人世的第一天正午，自己两眼发晕喉头发干然后变成了浑身鳞片外加鱼尾的样子后，榠棂就开始让她每日正午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在水里浸泡一个时辰了。

　　冰阳觉得，应该是几百年过去了，榠棂依旧忘不掉当时被扔了满头的臭鸡蛋和一身的黑狗血的狼狈样子吧……确实够狗血的。

　　“嗯……因为正午的时候是至阳至刚的时辰，看你这样子就是五行离不开水的，在这种至阳至刚的时辰如果再不补水的话……”

　　“其实你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大中午晒太阳很舒服。”冰阳没等榠棂说完就无情的揭露了她的真实想法，这是榠棂最讨厌的一个事情，但是却无可奈何。

　　“中午浸水多暖和啊哈哈哈哈哈，干嘛非要夜晚露重水寒的时候。”榠棂有点尴尬，也就没去管从水里爬出来的冰阳，反正她已经化好人形了。

　　“认真讲件事情，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有帝王之相的人会在这种地方受周围人的闲气？”自从那天冰阳遇见了那个小男孩，好奇心都已经被勾出肉身了，榠棂居然可以不好奇这些事情！

　　“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