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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黄粱梦醒(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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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巨响,山门被撞击开来。
原本静坐着的诸位学子被这声响所扰,纷纷调转头来。其中,胆小者们瑟缩成了一团,更有胆大者,直接趴在了窗沿处向外张望。
辰祎因倚靠在门前,看的最为清晰。暴雨之中,那玄色身影几个起落间就已停在了他的面前。紧随其后的诸位兵士立即在庭中列队。那人并未进屋,只在门前扫视一圈,轻轻一挥左臂,启唇道:“长者先行!”
话音一落,身后众人迅速列结成了两队,于门坎处分左右两列快速进入。
屋中的师生们这才反应过来,皆露出欣喜之情。本以为要遭逢大难,启料到却绝处逢生,怎能不欣喜若狂?院长赶紧帮忙召集好众人,本想让年轻的学子们先行,却在看到门边立着的玄色身影后,思量了一番,决定闭口不言,按令行事。安排着众人跟随士兵们有序撤离。
忽而间,人群涌动,只见一老者拼命想要挣脱开那兵士的束缚,并大声斥骂道:“莽夫!莽夫!尔等莽夫懂得了什么!”他神情激动,额头上青筋凸起:“那些皆是历朝真迹,其中更不乏名士孤本,如何……如何能断送在此处!断送在老夫手里啊!”说罢,还挥拳直扑那兵士。因碍着老者安危,小兵士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一时间竟奈何不得,僵在了当场。
而这时,院长及诸位□□已被护送着撤离出了山门,剩下的不过是些求学的年轻学子们。但显然,那老者平日里应是积威甚重,这些学子之中,除了紧随着兵士们撤离出去的之外,在一旁等候着的皆只敢默默张望,或窃窃私语,却无一人上前相劝。
祁暮筠与孟辰祎几乎同时听到了动静,两人站的极近,回过身来便见到了庭院中喧闹的场景。祁暮筠眉头微蹙,右手拇指不自觉地轻轻划了圈,刚准备吩咐侍从,却不想被一旁的辰祎匆匆打断:“大人且慢!”
辰祎似从他的神色之中观测到了什么,急急说道:“大人,可否听学生一言”
突兀地一番话语,使得祁暮筠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但随即又敛下神情,认真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年。
少年面容清隽,一派斯文。先前便发现他所立之处属屋舍门边,可最先撤离,但他却未随着众人先行,而是让开了出口之处,只在一旁等候。祁暮筠思量须臾,颔首,示意他开口。
辰祎看了眼庭院中不断挣扎着的老者,说道:“严先生乃崇文阁掌事先生,一生爱书成痴,书便是他的一切。先前山体滑坡,若非院正及诸位师长及时相阻,先生怕是早就回了崇文阁,势要与藏书共存亡了!”他无奈般苦笑了下:“其实现下暴雨不断,洪浪滔天,就算将书取了出来,也难保不会受损。与其如此,不若将它们留在这崇文阁中,说不定还能安然度过这次的危机。”
言谈之间,两人已快步行至那严先生身边。只见他反抗挣扎之意更甚,双臂挥舞之时,指甲更是挠伤了牵制住他的兵士。见状,辰祎眉头深蹙,忽而吐了口浊气,似下了某种决定,出手如刀,快速敲击向严先生的后颈。
喧闹之声骤停。
严老先生霎时就摊倒在了那小兵士的身上,显然已是晕了过去。
四周除了暴雨之音外,皆无丝毫声响。辰祎一时之间竟成了众人目光中的焦点。他自己似是早已料到这一点,只见其一转身,一拱手,一弯腰,迅速对着祁暮筠行了一礼。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弯腰间朗声而道:“学生逾越,还望大人恕罪。”
祁暮筠左眉倏而高挑 ,面上闪过一丝玩味。只低头看了眼面前正向自己行礼的少年,却并未言语。而后目光微禀,示意了一番那扶着严先生的兵士。
小兵士会意,立即领命,弯腰背起昏迷着的严老先生,迅速撤离而去。
众人这才继续有序撤离。
人声突起,辰祎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眼前已然没有了那抹玄色身影。他不由摇头苦笑,先生爱书并无过错,想要将书取走也无过错,只是不应该选择如此激烈的方式,更不该选在众人撤离的当口闹将出来。先前不过是见那位大人似对先生存了恼意,想要缓解一二,他才会插手此事,却不想自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行凶”之人。看来,这“不敬师长”的“罪名”,他怎么着都要担着了……
一派悠然的抻了抻衣袖,辰祎面色平静的直起身来,并未在意他人的暗中窥视,只自在移步,让出主道,退至一旁的角落,静静等待撤离。
不过半盏茶左右的功夫,所有人皆安然撤离了出去,整座书院顿时空了下来。
辰祎缀在人群的末端,不由自主缓下了脚步,微微侧头看了眼依旧伫立在暴雨中的教舍。雨水阻隔了视线,他只见得清些微的轮廓,但整座书院苍茫古朴的气息却冲破雨幕,摄面而来。他心神一怔,缓缓整了整衣袍,调转身来,神情肃穆,仪态端正的对着那空无人烟的书院行了一礼。
历经了数百年之久的山麓书院,经历过朝代的更替,岁月的洗礼,孕育过无数的大能与栋梁,才终究造就出如此深厚的内涵与底蕴。
辰祎突然从心底衍生出一种信念。经此一难,书院不仅不会消磨掉历史的底蕴,相反却会如凤凰涅槃一般,浴火之后方得重生!
祁暮筠抱臂倚靠在树边,静静地看着辰祎这似朝圣半的一拜,神色中难得流露出肃穆之意。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举止间却已经不止一次令他感到些微的诧异,他眼角上挑,见那少年礼毕转身,才轻起薄唇问道:“结束了?”
辰祎一愣,显然没想到有人立在自己身后,呐呐开口,应了声“是。”
“那便走吧。”说罢。祁暮筠率先转过身去,却未起步,似是在等着他。
辰祎很快反应过来,提步追了上去。
刚行至那玄色身影身边,还未喘匀气息,腰间便倏地被人提起。辰祎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向祁暮筠。
似是很高兴在这稳重老成的少年脸上见到如此惊诧的表情,祁暮筠嘴角微微上扬了下,调笑道:“怎么……怯了?”
辰祎并未回答,只低头逡巡了眼脚下,很快镇定了下来,才启唇道:“多谢大人。”
敛了下神情,祁暮筠并未再多言,只斜着辰祎几个飞跃,快速赶至撤退队伍的末端。
已近堤岸边。队伍的前端,兵士们正背着年长的师长大儒们过河。而先前系着麻绳的众人依旧肩搭着肩,脚抵着脚,以血肉身躯抵挡着洪水的冲击力,以期身后的诸人能尽快过河。
无论是满腹经纶的贤士名儒,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英才,所见者皆为之动容。他们不由得加快了行进的脚步,尽力配合着身旁的兵士们,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淌过着滔滔的洪水。
除了被背着过河的,剩下的年青学子们都被麻绳束缚着腰间,麻绳的另一端也紧紧相扣在了扶持着他们的兵士身上,为的便是若过河之时,遇到暗流或其它阻碍,能及时得到救援,不会被洪水冲散了去……
…………
辰祉眼尖,一眼就看到了被玄色身影相携着的长兄,双眸瞬间亮起,兴奋的一左一右牵着辰祐和晨晖,左闪右闪间便绕过了人群,站至了河堤上,高举双臂,向着对岸的辰祎招手。
他的招喊之声太过显眼,音调更是透过雨幕传至辰祎耳中。辰祎抬眸,很轻易地就寻到了站在对岸辰祉以及……立在他身旁满是泥泞,却笑得灿烂的辰祐。
辰祎眉头舒展,长时间压抑后首次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只这笑容还未进眼底,便似又想起什么,眉目间的褶皱再次浮现了出来。
对面的河岸边除了辰祐辰祉外,只二人各自的贴身小厮随在身侧。辰祉的身后似还跟着个人,不过雨势太大,他分辨出其他之人已是不易,更何况那人身材矮小,且又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上下被裹了个严严实实,根本窥探不到其面容。
只是……这也不对。父亲母亲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任二人只带着随身小厮便出得府来。辰祎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二人又偷溜出了府。若非眼下情形不合适,他是真想好好教训二人一番。可……辰祐的笑容实在太温暖,辰祉的动作又实在太热情,他一时之间被一种名叫感激的情绪所包围着,只能无奈且包容的笑了笑,轻轻招手,以向对面回应。
很快,众人皆被安全接至河对岸。一时间整个河岸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
祁暮筠携着辰祎刚一落地,辰祐便领着弟弟妹妹围了过来。
一番嘘寒问暖的问候使得祁暮筠略感不适的皱了皱眉,他悄悄退出了人群,快步行至先前牵制住麻绳的第三队士兵处,用力掌控最末端的绳索,慢慢后移,来帮助以身躯抵挡住洪水的将士们快速上岸。
而另一边,辰祎这才有机会准备好好教训一番两个胆大包天的弟弟。只这气息还未顺稳,便又发现了一直默不作声立在辰祉身后的幼妹晨晖。先前隔得太远,又夹杂着雨幕,只隐约间见到一个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幼小身影,也并未在意,他是万万都没想到这两个弟弟胆子大到竟连幼妹也敢携带了出来。
并非时下男女大防有多严重,也并非什么女子就该贤良淑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其实本朝风气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自由开放的,府道中筑有官府所承办的女学,街边亦有女商女户的存在。所以辰祎的惊诧恼怒不是因为辰祐辰祉带了晨晖出府,而是因为这等混乱的时候,他们竟毫无防备间便出得了府!
刚想拿出兄长的威严训斥几句,可话还未出口,又咽了下去。若非担心于他,若非他的无能,弟弟妹妹现下又怎会在此处?终究这罪魁祸首还是他啊!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指责?
他怜惜又自责的想要牵过幼妹,可就在这时,人群间突然一整涌动,一股力道向此间袭来,兄妹四人瞬间被冲散,刹那间便是人仰马翻,众人四处跌散,更有还未来得及撤离开河岸边的学子百姓,被这推力所挤,顷刻间复又掉入这滚滚洪水之中,瞬间便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