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半记》南璞

11、第 11 章 山村疑云（3）

　　晨晖垂眸沉思，眼下墙后定然是有人在监视，他们的交流、动作皆会被其一一收入眼底，那么，如何才能做到不动声色的向眼前这位大人预警？

　　她一时间有些苦恼。前世生于和平年代，自是没有什么传递情报的机会，最多便是偶尔上课时，背着老师偷偷传递小纸条，但那也是在背着老师的情况下，可……现下被全程监视着，又该如何去做呢？晨晖微微皱眉，眼神在四周逡巡，忽的灵光一闪，整个瞳孔都似亮了起来。

　　她睁大双眼盯着自己脚上这双崭新的绣花布鞋，暗叹其来的正是时候。而后双手一撑长凳，很快站了起来，从祁暮筠身边一晃而过，走至了入门边的墙根处。

　　整个堂屋皆是坐北朝南的走向。晨晖从门边开始，由南自北，沿着墙根一步一步的走着，模样极其认真，尽量做到所跨出的每一步，大小基本相等。她暗自在心中默数，从一至九，而后稍顿，转身，又以每步同样的距离，往回走了一遍，还是九步。她驻足，抬眼望向祁暮筠。

　　祁暮筠起先以为小姑娘只是爱美，穿上新鞋想要在他面前显示一番，只是……越看越不对劲。像是计算好般，小姑娘每走一步的长短几乎齐平，就算是深闺中经过教养的小姐，恐都未曾有她走得这般标准。见小姑娘仰着头看向自己，他眉峰一挑，便欲开口相问，却见小姑娘又急急跑到他面前，拽住他的衣袖便往门外去。

　　屋外的雨依旧在下，晨晖却拽着他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继而放开他的衣摆，沿着堂屋的外围，以方才每步的大小，又重新走了一个来回。而这回，每趟却走了十二步！

　　祁暮筠眯着眼看向晨晖，却见小姑娘也正抬首满脸期盼的看着他，不由暗叹这小姑娘的聪明与灵慧。

　　九与十二，除却土墙自身所需的厚度外，这两个数字还是相差颇大，照此推算，这栋草房内竟还有间暗房！

　　祁暮筠含笑，蹲低身体，与晨晖正面平视，抬手轻点她的鼻尖，夸赞道：“好姑娘！”

　　晨晖听他夸赞略有些脸红，心中却也有些小雀跃，自己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抛却那十年，她是真真正正想重来一回！不是自私的去享受父母兄弟的关爱，而是需要自己也回以同等的情感。不过……想到此次为寻长兄，却反而使得自己差点陷入险境，晨晖还是很有些内疚的，她似乎可以预想到兄长们、父亲母亲、还有幼弟的担忧。除了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形容自己外，她想不出其他的词。

　　所以，祁暮筠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她是很受用的，那是在告诉着她，提醒着她，她还是有用的，并不因浑噩了十年而变成一个负担、一个包袱、一个拖累……

　　忽的被抱起，晨晖猛地一惊，思绪从脑海中抽离，见自己竟是坐在了那位大人的臂弯处，顿时脸红之意更甚。她抬眼看他，却见其伸出另一手臂，利用衣袖延展下来的长度在为她挡雨。视线被遮住，晨晖才想起还有一事未曾说明，立马直起腰，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大人，画中仙。”

　　寥寥数语的童音，还略带稚嫩，轻柔地吐在他的耳边，祁暮筠调转头来，看向自己衣袖下的小姑娘。小姑娘也正注视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两人呼吸相接，靠的极近，晨晖略有些不自在的收回了目光，低头四看，不敢与其对视。见小姑娘瞧着自己竟瞧得害羞起来，祁暮筠暗自好笑，却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知其意。随后才抱着她重新进了屋内。

　　将遮在晨晖头顶的衣袖拿开，祁暮筠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中堂所在的位置，画还是那画，只这眼神却有古怪！不似仙人的睿智豁达，这眼睛充满了宵小的鬼祟。他不屑一笑，想到自己方才借着寻物之机将整座茅屋都寻看了一番，却独独漏了这堂屋，竟颇有些“灯下黑”了。

　　抱着小姑娘在火堆旁安坐好后，他顺势盘腿坐在了她的身旁，两人借着这幽幽火光烤火取暖。

　　敌不动，吾自不动。祁暮筠也想看看这些装神弄鬼之辈究竟想作何花样。

　　室内一时间极静，只余火堆偶尔蹦出的“噼啪”之音。晨晖略有些疑惑，面露不解的看向他，一时不知被窥视着的两人应该做些什么。

　　夜，毕竟还很漫长……

　　就在晨晖带着困惑似要睡着时，“嘎吱”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而出……

　　——蛇，出洞了！

　　屋外忽的传来一阵阵幼童的笑声，似近似远，如泣如诉，在这暴雨中的深夜里来回飘荡。尽管已能断定是人为，可听到这笑声后，晨晖还是头皮发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砰”地一声，自两人进屋后一直敞开着的院门忽的关了起来，原本倾倒在井边的木桶在自行的来回滚动，而在墙边摆放整齐的农具，也在须臾间全都倒在了泥地中……

　　她莫名想转头去看身后的中堂，确认先前窥视的人还在不在，却被祁暮筠一把按住双手，他对她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嘎吱……嘎吱……”的声响，右侧茅屋前，原本被祁暮筠关好的木门缓缓的被打了开来，露出垂吊在房梁上风干的尸体，在闪电一瞬间的照亮下，面部的神情干煸而可怖。

　　祁暮筠立即捂住晨晖的双眼，避免其看到这惊恐的一幕，眉头却略微恼怒的蹙了起来。先前有人从暗室里出来时，他便已经看到了其身影。只是那身影矮小，莫约稚童的模样，遂他才按捺住小姑娘，预备静观其变。本以为只是小打小闹，制造出声响来吓唬人，却不料他们竟真敢开了那右门！他亲眼见过，门内确实是具真的干尸，若非他反应迅速，说不定会真被这小姑娘给看了去。

　　他嘱咐晨晖闭上眼，遂不再犹豫，出手向那躲在暗处的几个身影袭去。

　　黑影们似乎也没料到躲藏之处已被察觉，等到祁暮筠快至跟前时才发觉过来，顿作鸟兽散。只是他们身材毕竟矮小，又哪有祁暮筠出手如风，不过眨眼之间，就皆被擒了个正着。

　　看身型他们确是稚童，只不过面上都带着极其狰狞的面具，被祁暮筠擒在手中后，依旧在不断的挣扎，想要挣脱桎梏。

　　祁暮筠指尖一挑，顺势将其中一人的面具揭开。视线与面具后的眼神相对，他顿时皱起双眉。原先以为既能做出偷窥之举，又能干出装神弄鬼之事的当属心智健全的成年人，纵使身材五短，也有可能是侏儒之流。断没有想到这厉鬼面具之后的面容竟这般稚嫩，分明就是六、七岁的幼童！

　　他又依次将手中几人的面具一一揭开，最大者不过六、七岁，最小者莫约才三、四岁，皆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儿。有的对他怒目而视，有的，则茫然不知措……

　　眉头越皱越紧，他看着雨中这些还不及他腰间的稚儿也颇有些无奈。雨中的几人瞧上去极为狼狈，一时间他也稍稍起了几分怜爱之意，预备先反手将吊有尸体的侧门关上，而后再带着几人入屋，细细查问。却不料称他转身之际，其中一小儿竟猛然蹿了上来，乘他不备，攀住他的左臂便狠狠咬了下去。

　　祁暮筠身形一顿，继而依旧先将门关好，而后低头，目光凌厉的扫了其一眼，见那小儿也正抬眼恶狠狠地盯着他，眸中嗜血。若是于平时，祁暮筠被人这般偷袭对待，怕是早将那人的下巴给卸了下来。只不过……眼前之人尚且还是一稚儿，与战场之中欲要入侵国土的蛮夷不同，他们皆还年幼，他们皆未明理，他们皆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最重要的是，他们体内流着的是与他同属一国的血脉。

　　于战场中他可以杀敌无数，于危机中他可以手刃真凶，只是面对这几个稚儿，他确实是真下不去狠手。

　　由开始时的目光凌厉，到其后的逐渐平淡，祁暮筠静静地与那小儿相互对视，直至其咬肌脱力松开了牙齿。他淡淡收回带有血痕的手臂，一行运用“武力”镇压，一行命令几个幼童随他先行进入堂屋。

　　屋内，晨晖听到声响，轻轻开口唤了声，“大人？”

　　“我在。”祁暮筠命令几个稚童于墙角处一字排开站好后，才开口道：“睁眼吧。”

　　依言睁开双眼，晨晖目光所及便是几个较之她还年幼的小儿，最大者看上去也不过与辰祾相当。只是，他们每个人都显得异常瘦弱，穿着的衣衫也极其宽大，而最矮小的那个身上所打得补丁数量却是最多，因此。她断言，这些衣衫应是由大至小，被他们轮流着往下穿过的。

　　那厢，祁暮筠盘腿坐在了火堆旁，目光慵懒的扫视了几个小儿一圈，才淡淡开口道：“说说吧，”他掸了掸袖箭上沾上的雨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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