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姑乐》笙灵凰儿

53、第 53 章

　　仙人还是那袭白衣，用红绳扎着头发，竟是那日拜堂之后他离去的画面。再一次看见他的背景，心里某个角落还是空落落的。
　　他回到了桃庄，那片灿烂的桃林。在纷纷扬扬的桃林下，他自然地倚靠着。风带起他如墨的发丝，轻轻飞扬。仿佛春日下折射着七彩光华的琉璃，精致得怕要碎去。忽地一阵强风袭来，桃花不堪风力而瞬间被吹落，花瓣阻挡了视线。
　　待再看清时，我吃惊得捂住了嘴。
　　如墨的乌发变得雪白，光滑的肌肤变得褶皱……仙人瞬间老了……
　　“怎么会这样……”眼里有泪要渗出，这样美的仙人，怎么会在一夕之间老去。
　　“他本就该有生老病死，这才是人生。”黑暗中一个清冷的女声回答。
　　“他不是应该不老不死么？难道是那个咒语解开了，所以才会变得这样么？
　　“咒已解，怨已消，情已断，何苦痴等……”又一个哀伤的女声响起。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如果我早知道他会死……我绝不会……”我呆呆地看着这身嫁衣，“我明明没有完全解开咒啊！我没有与他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的………怎么会把咒解开了！？”
　　“只要你的心不再恨他，不再怨他，戾气消散，咒自然就解了。”一个老者的声音。
　　“我根本从来都没有恨过他……”我忽然觉得这件嫁衣十分刺目，嫣红的颜色像是纷飞的桃花。
　　“呵呵呵呵，不是没有恨过他，只怕是根本就没有他吧~可怜的男人，到死都在等，到死都等不到。”一个娇俏的女声吐出残酷的话。
　　我握紧双手，把嫁衣抓出了很难看的褶皱。我不愿去想仙人对我的感情，我怕那只是对前世的一种移情。我不知道经历过沧海桑田的他，会不会觉得我是特别的。在许多的否定下，我宁愿相信，他只是为了解咒才接近我，只是为了我的前世而对我另眼相待。在我世界里，我和前世的自己有着相当明确的楚河汉界，即使是前世姻缘，倘若爱的不是我，那我宁可不要这份爱。仙人就是这样被我拒之门外的吧……
　　而今美人迟暮，该是连悲哀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为什么即使隔得那么远，我还是看得出来你在笑？在笑什么呢……好像是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吧……是我当时那么惊世骇俗的舞蹈，还是我一杯就倒的烂酒量？
　　我的嘴角也不禁挂起了淡笑。

　　光点慢慢散开，又重新聚拢，这次看到的是宇文狐狸。
　　宇文狐狸这次没有出现在热闹的街道，反而是一处小溪边，他依着一棵大树，手里摩挲着一支小短箭，不知在想什么。
　　我怎么觉得那支箭好眼熟碍…怎么看怎么像是当初我穿过来的时候，钉在树上那支啊！
　　“当初他无心的一箭，阴差阳错使这身体死了一次，你才有机会借尸还魂。”
　　画面一转变成了“我”左手握着发簪抵在脖子上，激烈地朝一男一女叫喊的样子。那男的完全是没见过，那女的不就是那个妖女嘛……难道是一曲纠葛的恋情，我是那个以死相逼的弃妇？！什么破剧情…
　　忽然划过一道光，什么东西擦过我的左手，然后拿发簪很华丽地划过“我”的脖子，我更华丽地飙泪倒下……那男的完全被吓傻了，被妖女拖走的时候还大叫大哭……
　　原来，这身体当初死得这么乌龙，是被宇文狐狸不小心间接弄死的。怪不得我怎么这么看他不顺眼呢，原来有杀身之仇。
　　他现在是在河边缅怀还是怎么地……
　　画面又变回狐狸倚靠大树的画面，他的笑容还是挂在脸上，嘴角的弧度丝毫没有减少，只是手上的动作带着些许留恋，微睁的眼里有着迷茫和淡淡哀伤。不知站了多久，他从衣服里拉出一块红色布料，仔细一看竟是当初拜堂时所用的红盖头！
　　他慢慢将那支小短箭包在盖头里，很小心地打了一个结，放进地上刚挖的那个坑里，久久地凝视，最终带着一声叹息把土一捧捧地放了上去。
　　“他自诩聪明人，凡事看得比别人透，想得比别人多，可笑最后也弄不清楚何为情、何为爱。他不屑他父亲的痴情，以为不爱则不伤，到头来才知道最珍贵已失，人生苍白几许。”
　　我默默看着狐狸，那张笑容的下面掩藏的是什么感情，我早已无力去猜。只希望他就那样笑着就好，如今看到那块红盖头，我也才明白……原来，他也并不是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需要……只是一切都已经太晚。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才能厮守。这并不是时间或者人的错，只是，情深缘浅。

　　“你还想再继续看吗？”诡异的声音，透出恶劣的诱惑。
　　“你还想知道顾家兄弟会怎么样嘛？”一声声的诱惑，让我明知道看了会痛苦，却不得不点头。
　　但是这次的画面却没有之前的清晰可见，好似蒙了一层纱，隐约见到一个简单的院落。
　　“看不清楚。”这什么破画质……
　　“你真的想看吗？”
　　“你心里是真的想看吗？”
　　“真的想看的话，就可以看到。”
　　“其实你根本不想看吧……”
　　“呵呵呵呵……不敢看吗？”
　　微微握紧双手，这个烦人的声音一直绕在耳边，每一句都直戳我的心里。
　　即使隐士村不是因为我被屠村，但我在其中也起了很多推动作用。那是不是直接说明，顾家兄弟走上这条路，是因为我，我才是罪魁祸首？其实，我内心一直内疚，即使知道屠村的起因是权力斗争，还是无法消磨这种负罪感。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圣母，不喜欢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唯独这件事，却深深扎根在心里。
　　“你是因为内疚，才想看吗？”烦人的声音好像听得到我内心所想。
　　“你仅仅是因为对不起他们吗？”
　　“顾晗细心照顾你，你却欺骗他……顾彦深爱你，你却伤害他……”
　　“你不是一个好女人……”
　　“你只会伤害爱你的人……”
　　指责声忽远忽近，我有种被千夫所指的感觉。捂住耳朵不想听，却依旧冲进我的耳朵，印在我的心上。
　　我虽然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好的女人，但我没有想过去伤害爱我的人。顾晗如此，顾彦更是如此。
　　在我检讨自己是不是好女人的时候，画面却突然清晰。
　　那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院落，简直可以说有些简陋，比当年隐士村的顾家院落还要小上一半。矮矮的泥巴跟栅栏，将小小的院落围了起来。房屋算是坚实，只有三间屋子，小小的灶台、简单的方桌，连床铺都只是木板床。不过打扫得非常干净，床铺也叠得整整齐齐。
　　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在院落里安静地吃草，不一会儿就开始蹦蹦跳跳地往院里一颗老槐树跳去。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衣的男子，他安静地闭着眼睛，忽然感觉到了小兔子跳到他怀里，才缓缓张开了眼睛，接着露出了炫目的灿烂笑颜。
　　“小村儿，怎么啦，肚子饿了吗？”他把兔子抱在怀里，开心地逗弄着，不时抚摸它的头，又把它撑起来磨蹭鼻子，一脸开心。
　　仿佛如一个天真的孩童……
　　孩……童……
　　“他怎么会这样……”紧盯着画面里的小彦，我由一开始的震惊变得心痛。
　　“他疯了……”不带感情的声音又适时响起。
　　“他受不了自己被利用错杀你的打击……他疯了……”
　　疯了……疯了？疯了！
　　“不可能！”我几乎有些抓狂地要扑向光点，却忽然被人抽干力气地扑到了地上。
　　小彦很坚强，很勇敢，当初那么恶劣都能够活下来，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疯了……
　　“情之为何……情之为何啊……”苍老的声音，终于让我的眼泪决堤。
　　眼泪划下来的刹那，我才明白，原来已经爱得那么深。什么叫做锥心之痛，真的比切肤之痛来得痛百倍。
　　我不恨小彦捅我的那刀，曾抱着太累想解脱的想法，在脱离肉身的那刻，也曾感觉到无比的轻松。虽然也想在这个世界上快乐地活着，但是既然死了也断然不会强求。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死，带给他们的是这样的伤痛。

　　“如果给你一次机会，你会要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没有遇见过他们，还是重新回到他们身边？”毫无预警地一个选择被丢到我面前。
　　“我还有得选吗……”
　　“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
　　“跟我们一起……”
　　“再也无喜无悲……无情无爱……无我无他……”
　　手紧紧揪住了前襟，感觉心痛铺天盖地地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情爱太苦，累积成看不见的伤，我是否承受得了把真心奉献，赌上一生？

　　画面里小彦怀里的兔子忽然又跳出了他的怀抱，跑得飞快。小彦连忙起身追在它身后，没注意脚下，竟然直直往前面摔去，一头磕在一块小石头上，霎时鲜血直流。
　　身体先一步反应，马上站起来要去看他的伤势。忽然白光闪现，耳边传来很多声音。
　　“既然你的心已经有了决定，就去做吧。”
　　“要好好过日子呀……”
　　“去吧去吧……”莫名地声音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暖暖笑意。

　　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到了那个院落的门口。低矮的木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我有些紧张地迈入脚步，看着坐在地上，一身泥土，额头还留着血在哭的小彦。等不及他开口，就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我……我……”由于太激动，我无法把整句话串联起来，只能在小彦的怀里嚎啕大哭。声音大到完全盖过了小彦原本的哭声。
　　一阵过后，感觉到后背有一只手有些羞怯地轻轻拍着我。我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哭过头了。
　　“不哭……不哭……”那双成人的手，像孩子一般轻轻拍打着我的背。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这样熟悉到心痛的脸，此刻有些害羞地睁着眼睛，稍有点无措地帮我擦眼泪。
　　真的毫无技巧，一点也不温柔，更谈不上浪漫，却小心翼翼，非常认真。
　　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划过我的脸，不知为什么眼泪反而涌得更凶。豆大的泪终于让他乱了手脚，手忙脚乱地擦，却越擦越多。
　　“呀，不哭呀，不哭呀……乖，不哭……”
　　我看着他这副天真着急的模样，心口泛着疼痛却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啊，笑了就好……”小彦一看见我笑，竟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两个挂着泪痕的人，就这样看着对方，一起笑了起来。笑声传遍了小小的院落，那只小白兔也跳到了我的怀里，温顺地蹭蹭。
　　我想，这一刻幸福就像那永恒，给我更好的生命意义。而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将活在这种永恒里，简单而快乐。
　　我也终于明白，无论你我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