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的短篇集》小妖不吃肉

4、如梦三生（四）

　　04、

　　“后来呢？”

　　递给她一杯氤氲的茶，男子坐在石桥旁的木椅子上，静静的听着她的故事。

　　“后来啊，我的病是好了，却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一想到那个时候，如梦又攥紧了拳头，淡然的笑了，心里还是滴血：“他跪下来求我别走，说要娶我…”

　　男子的纤长的手指交叉在胸前，开口道：“你不能嫁给他。”

　　“是啊，我不能，因为我已经是个不老的怪物了。”如梦自嘲的笑了笑。

　　回想那个时候，刘铁牛，就是那个把自己捡回来的男子，拽着如梦的衣袖，红着眼睛，恳求她：

　　“俺…俺啥也…不会…还…还…还结巴…但…但…但俺能对…对你好…别走…如梦…”

　　“我不走，你会死的！”如梦痛苦的闭上眼，摇着头想推开他，可刘铁牛的力气大的吓人，上前一步又拉着自己的胳膊，说着：“别…别走…我…我…我不怕死。”

　　你不怕，可是我怕啊。

　　南十一的脸还在自己的面前，一遍一遍的，那个血腥的画面，她这辈子也忘不了。

　　“我是个怪物…阿牛…”如梦对他说着，还指着自己的脸：“这张脸，已经好久没有变化了，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不会老，我是个怪物！你怎么能娶一个怪物？何况…何况我已经许配人家了，怎么能嫁给你！”

　　“你…你不是怪…怪物！”刘铁牛激动的说，拉着如梦就抱住她，哪怕如梦在他的怀里死命的挣扎也不松手：“俺…俺喜欢…喜欢你…如梦…做…做我的娘子…”

　　恍惚间，刘铁牛和南十一的脸重叠，如梦捂着脑袋，拼命的摇头，狠狠地推开他。

　　“不行…不行…”

　　“可你还是嫁给他了。”

　　男子抿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回原处，声音温柔清冷，天生带着一股蛊惑般的感觉。

　　“是啊，我还是嫁给他了…”如梦垂着头说道：“他坐在槐树下，已经是满头白发了，走路都需要用拿着一根拐杖，却还要我和他成亲。”如梦说着说着又笑了：“他真是个傻子，还看不出来我的不对劲。我和他相处了几十年，样貌从未变化过，他竟一点都不嫌弃。”

　　“说他傻，他最后能开心点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梦摇摇头，继续说道，手指蜷缩起来：“我最终还是心软的答应了他，说要和他成亲。阿牛高兴坏了，跑去集市上买了红烛，扯了块别人家剩下的红布，盖在我脑袋上，点着红烛，我们拜了天地。”

　　说着说着，如梦又开始哆嗦起来，想起那段往事，更是疼得难受：“后来…后来…他再也没有摘下我的红盖头…我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自己把盖头摘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咽了气…”

　　“他前一天还是好好的…就这么死了…”

　　冰冷到僵硬的尸体，躺在地板上，前天晚上的时候，她竟然连他倒地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被一夜的眼泪浸湿了的红盖头飘落在地上，如梦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碎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他能放过我…”如梦深吸一口气，声音还在抖：“可是他没有，我把阿牛下葬的那一天，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说着那一句话。”

　　“你爱之人，我必杀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我。”如梦吸吸鼻子：“我和阿牛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在做好事，我建了个书屋，天天去外面收集别人扔下的旧书，重新整理好，让村子里的孩子们能看到。”

　　“我做了好多好事，就是希望能赎罪。”

　　“可他还是不放过我。”

　　花妈妈、暖春阁的姐姐们、南十一、甚至连已经是耄耋之年的刘铁牛都不放过。

　　每每一想到这里，如梦就更加恨自己，为什么要贪婪别人的爱，为什么不能自己孤孤单单的过一辈子，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人陪着才能安心下来。

　　为什么，要害死那些人。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白衣人，为何这么对你？”男子说着，起身走到门口的小炉子的旁边，上面烧着一锅热汤，搅拌了几下，一股不知名的味道四溢开来。

　　“我一定是得罪过他…或者是造孽太多，我自己记不清了。”如梦苦笑。

　　男子没再说话，从炉子里舀出一碗汤，递给如梦：“所以你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做些什么呢？”

　　“杀了我，或者，让他别再找到我。”如梦捧着汤碗，恳求的说着：“我问遍了天下所有的通灵道士，他们都让让我来找你，我求你，求你救救我。”

　　说着膝盖已经先跪了下去。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是爱你的？”男子没有正面回答如梦的问题，反问了她一句。

　　如梦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爱我？用这样的方式？还不如杀了我，比较痛快。”

　　“如果他能杀了你，就好了。”男子摇着头笑笑，伸了个懒腰，打开门，阳光照了进来，男子舒服的眯起眼睛。

　　“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他太爱你，所以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拥有你。”

　　如梦摇摇头。

　　男子看看她，终是叹气，从他袖口飘拿出一个画卷，逐渐展开，摊在她的面前。

　　“如果他能爱你就好了。”男子道，指了指上面的画，两个青年男子模样的人，一个黑衣一个白衣，穿梭在人群中：“阴间黑白使者，也是你们人类口中的黑白无常。”

　　“你看到的那个白衣人，就是白无常。”男子给自己盛了碗汤，喝了一口，动作优雅的像个翩翩公子：“看到前面的那个美人了吗？那是袭绾，也是你的前世。”

　　一袭白衣加身，美得动人，仿佛日月都能为她倾倒一般，模样和如梦竟有七分相似。

　　“你和还是人类的白无常相恋，那时候你们约定，要一起修炼，得道成仙，永世不离。”

　　画卷的后面，细细的描绘了俩人的一生。

　　在修炼的最后关头，袭绾先是承受不住吐出淤血，白无常，那时候还唤作白城的男子，立刻收神替她疗伤。

　　“如果老天爷只能收一个人的话…只能是我。”拉着白城的衣摆，袭绾撑着最后一口气，倒在他的怀里：“忘了…我…我们的约定吧…我…我要先走了…”

　　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一字末了，袭绾在白城的怀里咽了气。

　　“于是他一夜间白了头，废了所有道行，堕落到地府，求了个职位，就是想找到你。”男子喝了口汤水，看着流泪的如梦，没有安慰她，继续自说自话：“他终于在地府找到了你，却晚了一步，你已经步入了轮回道，喝了孟婆汤，谁也不认识。”

　　“他不甘心，硬生生的把自己的心脏一分为二，拿出一半放在了你的转世身上，这样，无论你去了哪儿，他都能找到你。”

　　“可他那时候已经白无常了，无法收取活人的魂魄，也不能杀了你，因为拥有一半心脏的他也会一起死，不是这样简单的死去，而是，魂飞湮灭。”

　　“他怕再也不能找你了，就一直跟在你身边，杀了所有你爱之人，爱你之人。”

　　“他固执的认为你能想起他，你还能再爱上他。”

　　“却没想到你宁愿到我这儿来寻死，也不愿再面对他。”

　　画卷的末尾，是那个男人，换上了一身白衣，和他的白发一样，两者融为在一起，和黑无常奔波在人世，搜集死去的亡灵。

　　“你可知他为了你，玩忽职守，剩下黑无常一个人搜集亡灵。后被阎王罚下地狱，受尽了千万道折磨，还是死里逃生的来见你。”

　　“你可知他为了你，放弃了成仙的机会，甘愿一次次的堕入轮回，就为找到你。”

　　“你可知，他有多爱你？”

　　如梦早已是麻木了，只是眼泪一直流着，男子的话还在耳边响起。

　　她看见不远处那个白衣人，正向自己走来。

　　“你为什么告诉她！？”

　　白无常一双本无波澜的眼睛，此时像要喷出火一般，看着男子，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表情：“你只是个卸了职的判官！你凭什么要干预我们之间的事！？”

　　“为了让你知道你错的有多么离谱。”判官冷笑着轻轻甩了下衣袖，白无常被扔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院子里。

　　“你以为你给她的是爱？”判官冷声说道，看着白无常吃力的爬起来，一挥袖，在他的左脸上扇了一个巴掌，白无常的脸偏过一边去。

　　“她呢？”白无常追问。

　　“已经是半死之身，却不能入轮回，这辈子，她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判官指了指屋子里，那碗留下来的汤水。

　　旁边密密麻麻的爬满了蚂蚁，一个接着一个，有序的走过。

　　如梦在里面，分不清楚是哪一个。

　　“放心，在我这里的东西，除非我想，不然是死不了的，更何况本就是不死之身的她。”判官弯下身，伸出手臂，几只蚂蚁顺着指尖爬上了他的手指。

　　白无常呆愣的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反应。

　　“这场闹剧，该收场了。”

　　一个黑衣男子突然出现，恭敬的对判官行礼，刚毅的一张脸，冷冰冰的说道：“阎君让我来接你。”

　　白无常再无话，和黑无常，两个影子消失在视线里。

　　判官依然悠闲的熬着汤。

　　蚂蚁们仍然勤快的在脚边路过。

　　一个错误的开始，终究是要有一个错误的结局。

　　可惜一切都不能回到最初的起点了。

　　还好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