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洛恒

2、没有牛仔裤（2）

　　林森，一位音乐学院的教授，即便在艺术领域的成就再辉煌，也无法在这个以金钱为主导的圈子里立足，归根结底，他只是总裁顾娅丽的丈夫。被这个金钱世界忽视过无数次的艺术家林森总是这样宽慰自己：为了撑起这个家，我默默付出了近三十年的汗水，除了忍受妻子无数次彻夜不归以及归来后一身酒气和满嘴胡言乱语、主动挑起家里庞大复杂的家务，更重要的是，是我抚养和教育了儿子。
　　儿子，顾辰晞。想到这里，林森的心里某一块部分软了下来，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几个月？半年？大概有一年了吧，儿子走上一条和所有富家子弟一样的海外留学道路，如果觉得英国大学好，就一直留下来吧，当一个老师，或者教授。这是林森对儿子最真切的盼望，满身铜臭和世俗终究无法企及他内心对艺术与文化之美的觉悟高度，可是，儿子的命运又怎能由他来定？一如这个孩子未出生之时就定好了他的姓——顾。
　　汽车平稳地驰向两块城区交界处的大学校门，今日思绪稍有些飘忽的林森并没有看见一个年轻的身影迅速接近，等到紧急刹车时，车身差点撞到这个正在滑滑板的男孩，林森惊魂未定，慌忙从车窗探出头：“同学，没事吧？”
　　男孩迅速从地上爬起，拾起滑板，露出若无其事的阳光笑容：“没事儿，老师再见！”
　　一抹熟悉的深蓝色略过林森的眼底，是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的牛仔裤的颜色，专属于青春的牛仔裤，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渐渐远离林森，取而代之的是笔挺的西装裤或是暗色的休闲裤，黑色、褐色、棕色取代深蓝色的青春。他又看见牛仔裤包裹下面的双腿，纤细笔直以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张弛有度地勾勒出完美多变的弧线。
　　记忆仿佛展开了翅膀，绕过校园的褐色屋顶和绿色草地，飞回林森的青春时代，原来他也曾年轻过，在白墙黑瓦的饥饿年代，天赐的艺术细胞在他的体内肆意增长，钢琴、小提琴、古筝、二胡……尽管贫穷无时无刻不在侵扰他所在的贫苦家庭，但毅力超乎常人的他依旧坚持并且享受音乐带来的快乐。
　　“音乐，是人类的第二语言。这是我读中学时音乐教室黑板上写着的。”林森曾在课堂上说过，“这一辈子，音乐带给我的，是与美沟通、交流的能力。当你聆听音乐，甚至埋头创作乐符时，一种难以言语的希望充满全身，超脱纷繁复杂，让人产生一种一跃而起的愉悦。你在与内心的自己交流，亲情、爱情、友情……这一切感情凝聚成七音符溶解进血液，化身成永恒的美。”
　　林森想起研究生时期学习音乐的情景：炎炎夏日午后，他穿着短裤衩、破了洞的背心，嘴里咬着昨夜剩下的馒头和咸菜，坐在密不透风的音乐教室里练琴，汗水如蚂蚁般爬满纤瘦的身体，空气里的氧气所剩无几，有一种即将晕厥过去的窒息感。第二年秋天，凭借音乐比赛得到的奖金，林森给自己买了一件崭新的牛仔裤，布料有些粗糙，裤脚宽松成一个奇异的喇叭状，穿上去颇有几分嬉皮士的味道。换上牛仔裤的几天，他成了众人眼中的红人，褒贬不一的眼神和言辞令他双脚腾空而起，享受到从未有过的注目带来的虚荣，并且发誓一定要实现自己的音乐理想，是谁说艺术与物质不可兼得？
　　的确，林森做到了，如愿成为一名大学音乐教授的同时娶了全市最富有的女人，“青蛙一夜间变成了王子”，有人这么说笑。林森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他与顾娅丽的结合，很大程度上基于真情，任谁都不会想到年轻时的顾娅丽，清纯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他依旧能记起第一次走进顾家豪宅的情景：洒满阳光的房间中间，一个身着白色长裙长发女子坐在白色三角钢琴前，白皙的肌肤泛着新奇的红晕，长长的睫毛涂满金色阳光，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与周围的白色相映成趣。即使见过多种艺术情景，林然还是头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艺术一般的美，他深深着迷于此情此景，以至于不小心踢到了门边的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