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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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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清澈的阳光从屋顶的瓦片细缝照射进来,正睡着的映真仿佛感觉到了,小扇子般的睫毛微微动了动。身边睡到横七竖八的弟妹也在发出喃喃细语。映真慢慢清醒了过来,朦胧中看到屋顶透进的晨光,突然惊慌了起来,“哎呀,上学要迟到了,映华,映美,快起床。”二妹映华扭了扭身子,嘟囔道,“大姐,今天放暑假了,你忘了啊?”映真楞了一下,才意识到昨天是她初一年级的最后一天。只是每天都要匆匆忙忙起床煮饭照顾弟妹,然后去镇上的中学上学,还真是难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闲适。
映真爬了起来,两个妹妹还好,肚子上的薄被单还盖的好好的。偏偏最小的弟弟耀宗已经快要睡得掉到床底下。今年刚刚三岁的他小脸圆的像只小苹果,红扑扑的不知有多可爱。映真帮两个妹妹掖了掖被子,又下床把弟弟往里挪了挪,盖上他的小毯子。别看这小子才三岁,小身子圆滚滚的,可是沉得很。
映真走到了外屋,如同往常一样,爸妈已经出摊去了。
陈家是这个镇上为数不多的外来户。映真的父亲被分家后,就从十八里外的陈家村搬到了镇上谋生。他生母早逝,父亲在他十五岁那年再婚了。后母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只是在陈进财十八岁时就鼓动他父亲让他独立谋生。看着后母进门后又生下的两个弟弟,老实的陈进财根本说不出什么,搬起自己的一床被褥就到镇上来找工了。所幸他为人勤劳肯干,过了两年就有人给他说亲。父亲早逝的秋萍一眼就相中了陈进财,而看上去父母双全的陈进财早已体会了无父无母的辛酸。在某种意义上同病相怜的两人凑到了一块,开始了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陈进财没事时也爱喝个小酒,打点麻将,倒也勤劳肯干,夫妻俩婚后的日子也是过得有滋有味。
要命的是,陈进财的老子虽将这儿子脱手不管,却也将传宗接代的重任交付于他。如同很多中国人一样,虽然自己无名无姓,走出二十里地谁也不认得你,陈进财的爹却誓要将自己的骨血传个千秋万代,生生不息。传宗接代四个字那是天天对着三个儿子耳提面命,务求刻骨铭心。如此种种,进财兄也务求要生个带把的,不然可不是绝后了嘛,如何有颜面见黄泉底下的列祖列宗。且不说列祖列宗是不是早已投胎转世,就算见了列祖列宗,人家又认得他是哪棵葱。
当映真出生时,父母虽然失望,却也珍爱这第一个宝贝。况且映真生得美丽乖巧,见过的人无不夸赞,两口子却也洋洋得意。二妹映华出生时,夫妻俩颇为失望。再到映美临世,家里经济已日趋窘迫,再加上邻里有的没的闲言碎语,什么“要绝后啦,可怜两口子老了没人供香火”之类的,两口子时时拌嘴,家里气氛颇为紧张。映真也由此学会了察言观色。
从八岁开始,乖巧的她就在父母出水果摊维持生计时照顾家里,忙里忙外。所幸生性聪明,应付功课也不在话下,老师同学都喜欢她。
映真十岁时秋萍终于如愿生下了耀宗,可谓扬眉吐气,两口子出门时腰杆子似乎也挺起了不少,只是这面子有了,家里的经济却更加捉襟见肘。老实人又想不出什么致富的好点子,只好更加没日没夜的出着水果摊,家里的家务和儿女都丢给了映真。映真名为长姐,却已跟当妈的没啥区别了。
因为放暑假,映真还算轻松了一些。她从水缸里舀了些水,洗漱了一番。如同往常一样,爸妈会到出摊的地方买上两个馒头啃啃,好赶上早市。映真淘了米,将锅子放在煤炉上。这边又切了点菜心,细细拌上糖醋麻油。回身想了想,又拿出两只鸡蛋,打入面粉,拌点小葱。那边粥已经滚了,搅了几次,盖上锅盖焖着。然后又拿出小锅,倒了点油,摊了三块鸡蛋饼。雾气与香气缭绕,熏得映真的小脸更加晶莹剔透。不知不觉中,十三岁的小姑娘已经像朵含苞欲放的小花了。
弟妹们还沉浸在甜蜜的梦乡中。映真匆匆喝了碗粥,配了点菜心,然后进屋给这群小祖宗掖了掖被子。粥在锅里,应该不会早早凉掉。映真把鸡蛋饼盛入盘中,再另外盖上个盘子。妈妈昨天嘱咐她要把积攒了几天的衣服洗洗。吃力地端起装满脏衣服的洗衣盆和搓板,映真就匆匆去了镇上小祠堂前的水井那。虽然已经通了自来水,一来为了节约水费,二来这小祠堂前的水井以水质清澈透明而驰名,主妇们都喜欢到井边洗衣服,顺便还可以八卦八卦镇上的花边新闻,说说笑笑中衣服就洗完了,何乐而不为呢。
映真到了井边找了块空地放下东西,就开始打水洗衣。旁边的林大婶跟王丽华互相对视了一下,王丽华就开口了:“哎呦,映真放假啦?”这王丽华是附件一带有名的长舌妇,最是擅长在别人的家事里搅和,然后添油加醋,作为茶前饭后的谈资。映真乖巧的很,更加不傻,顿时警惕了起来。“是啊,刚刚放假。”映真甜甜答道。“你晋扬哥哥呢,怎么没见他来找你呀?”说着这两个女的就嘎嘎笑了起来。映真很是无语。
小镇虽小,但因地处交通要道,从来都比别处富粟,周家更是这镇上有名的大户,可追溯到清朝光绪年间。虽历经百年风风雨雨,仍是比别人家家底厚实,子孙们更是一派清朗明秀,个个有出息。这周晋扬家是留在镇上的最后一支,其他的已陆续搬到省城,甚而国外发展,可谓有声有色。周晋扬的祖父与父亲也是常年在海外经商,听说家底十分丰厚。
说曹操曹操就到,远处慢慢走来一个颀长的身影。清晨的阳光中,少年俊秀的脸透着勃勃生机,只是那两片抿的紧紧的薄唇多少显得有些冷漠。看到映真,少年微微露出了笑意。“真真!”
这下林大婶跟王丽华笑的更欢了。映真不免有些羞窘。今年十六岁的周晋扬与她几乎可以算青梅竹马,从映真会走路起两人就成了玩伴。说来也怪,周晋扬绝不是什么合群的小孩,却偏偏对映真一向呵护有加。小时每次玩新郎新娘游戏,映真是新娘,他就必须是新郎。反之亦然。这次大概是两人分开最长的一次,周晋扬去了县上的重点中学读高中,已经一个月没回来了。
映真有时会去周晋扬家那气派的小洋楼那边看看他回来没有,若是碰上他妈妈李爱月,李爱月就会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映真又变漂亮了。”可是映真却不会忽略李爱月瞄向自己脚上破了一个洞的白球鞋的眼神,那眼神蕴含了太多东西,聪明的映真感觉的到其中的一丝不屑。久而久之,映真也就不去找周晋扬了。这世上,有谁又是没了谁就活不下去呢?
“晋扬哥哥。”映真还是很喜欢这个漂亮疼她的小哥哥的。周晋扬快步走到映真身边,“你又洗这么多衣服,怎么不叫映华她们帮忙一下?”映真瞄了瞄旁边的林大婶跟王丽华,这两人仿佛看戏一般投入的瞧着他俩。“他们还在睡呢。”“我帮你。”周晋扬摞起衣袖,就准备蹲下来洗衣服。林大婶跟王丽华笑的更诡异了。“不用不用。”映真羞的耳朵都红了,急忙要推开周晋扬。
“晋扬。”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远处周晋扬的妈妈李爱月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旁边依偎着一个娇俏的女孩,看上去跟映真一个年纪,但人家那穿着打扮可洋气精致多了。“晋扬,林伯伯在县城帮了我们那么多忙,现在娇娇特意来看望我们,你怎么就偷偷跑出来了?”周晋扬冷淡的瞥了那林娇娇一眼,皱了皱眉头:“妈,不是有你陪着她吗我又不是女生,跟她聊不来。”“臭小子。。。”李爱月准备发飙,突然发现旁边林大婶与王丽华兴奋的表情,赶忙忍住:“走了走了,你早饭都没吃,妈这不是关心你嘛。快快快,娇娇帮忙热了牛奶,要凉了。”“是啊,晋哥哥,阿姨等你吃饭呢,咱们快走吧。”林娇娇果然人若其名,连声音都娇滴滴的。“真真。。。”周晋扬小心地看了看映真的脸,映真却只是低下头,继续搓洗起了衣服:“晋扬哥,快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快走快走,饭要凉了。”李爱月上前拉起周晋扬,然后三人快步走去。映真用眼角瞥到周晋扬在频频回首。可那又怎样,他终究身不由己。
“真真,你没事吧?”王丽华假装关心地问。“王阿姨,瞧您这话说的,我能有什么事?”映真淡淡回到,又继续埋下头洗衣服。旁边这两个女人却开始挤眉弄眼,不停窃窃私语。
映真终于洗好衣服,跟林大婶和王丽华道了别,就往家走去,身后却飘来她们的声音, “唉,人是不错,可人家周家是大户人家,眼光高着呢。”映真勾了勾嘴角,这王丽华洗个衣服都能这么半天,果不其然是镇上出了名的懒婆娘。
虽然映真才十三岁,却已明悉这世间的一些道理。譬如婚嫁讲得是门当户对,君不见隔壁的李阿牛发达后他爹妈就悔婚了,退了家贫的二梅,改聘了同样小康之家的大花吗?现在已不是所有人一起穷的叮当响的时候了。有人上天,就有人入地。而自己家,就属于还在地下挣扎的那一拨。
周晋扬温婉的情意,早熟的映真不是不懂,哪个少女不怀春,但映真初初被触动的心却在看透他母亲眼里的不屑时凉了大半。自己家是什么条件,人家家里又是什么条件,在父母的叹息声与愁苦的面容中,映真深深明白了不同。因为差的太多,所以不敢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