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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空中奇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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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9月10日
这一年是发生了很多事,大战终于结束了,鬼子陆续离开了中国,大哥被人抓了生死未卜,我的哥哥姐姐们走得走散得散,父亲兑现承诺连夜把我和梅娘夫妇送到香港,还托人弄了三张船票,要把我送到世界的令一端,临走前他说了希望我们有生之年都不要再见,我们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走得越远越好,就当我十六岁前的人生都是一场梦,梦醒了就好好生活。
我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我对他的感情很复杂,有敬畏,有憎恨,更多的是怜悯,时代的洪流在改变,我们却还再洪流里缅怀过去,不能自拔。
“各位乘客请注意,现B市气象台发布沙尘暴预警信号,请给旅客做好防尘工作 ,请尽量留在室内……
那一年十六岁仲夏,我在飞往中国的客机上幽幽转醒,听到广播说有什么沙尘暴,突然懵了,在常年潮湿阴冷西欧长大的我,根本没法想象狂风中夹杂着黄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顷刻间把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陷落于浓重昏黄中的景象,有多么的震撼。
我甩了甩头站了起来往厕所走,不料我原本带在右耳上的海螺珠耳环突然掉落,圆滚滚泛着玫红色光泽的珠子叮叮咚咚往前方的头等舱里跑,最终落在过道旁边一双小脏鞋旁,火遍全球时尚界的意大利品牌小脏鞋,出现在头等舱并不意外,而一个带着珍贵海螺珠耳环的女孩,却在头等舱外探头探脑不敢进却令人忍俊不禁,我当然知道头等舱不是随便可以进,只是本应坐在帘子外的空姐失踪了,我能怎么办?
那是我十五岁爷爷送我的生日礼物,也是爷爷奶奶的定情信物,奶奶失踪后就不见了一只,爷爷一直冀望着这对意义非凡的海螺珠能有重逢的一天,就像他和奶奶一样。
或许许多人都不知道有一种珍珠它享受着加勒比海温柔的太阳与清澈的海水,每年产量不足900颗,动辄天价且无法人工培植,比钻石还难并有珍珠之王美称,它的颜色从灰绿色到赭褐色,据说世界上基本不可能找到两颗从颜色到光泽纹路完全一致的两颗海螺珠,而能作为耳环的更加少之又少,奶奶这一对精细柔和泛着玫瑰色泽的海螺珠却是从同一个海螺孕育里出来的,除了纹路稍有不同外,其他的都高度相似,而且这对耳环的设计更出自于著名珠宝设计大师PALOMA之手,珍贵度可见一斑。
如果我把它弄丢了,爷爷一定会用拐杖把我敲死。
我死盯着那颗海螺珠,小脏鞋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头等舱内只有寂静的呼吸声。
我垫着脚跟灰溜溜地往内走,并不想打扰任何人,我只想静静的来,静静地走,带走我的海螺珠,不带走一片云彩。
就在我蹲在过道伸手去捡的那一刹那,一个修长白皙的手比我快那么一秒,我的海螺珠就落到别人手心里,我惊诧抬头探望,刚好撞在一潭清泉里,他的眼眸澄清透亮,黝黑温顺的睫毛在光影下投射出一个漂亮的剪影,俊秀浓重的眉毛,眉骨有点高,显得眼窝深邃而明亮,玩味的嘴角带着一丝丝调皮的味道,是个英俊得过分精致的年轻男人,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气质干净得就像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小王子,他背靠着窗,歪着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依然蹲在过道上的我,窗外的夕阳光缓缓晒进机舱,他和我都笼罩在蝉翼般的金纱中。
我脑海里忽然诡异地闪过爷爷的那句话;“LOVE AT FIRST SIGHT”脸上蓦然一红,他的笑意更深了。
“THIS IS YOURS?”他摊开掌心,那颗璀璨耀眼的海螺珠安静地躺在上面,像一颗坠落人间的繁星。
“对”我说的是中文,毫无意外,我看到他高高挑起的眉毛和嘴角那抹醉人的微笑。
他的平移的掌心向我靠近,把那颗有着火焰纹路,象征着炽热爱情的海螺珠递到我眼前。
就在我往他掌心抓住海螺珠的那一霎那,飞机突然激烈地抖动起来,我半蹲得身体摔倒在过道上,递过去的手刚好被他温热的掌心包围着,我握着那颗海螺珠,他握着我的手,我怔了一下,飞机抖动得太厉害了,灯光忽明忽暗,机舱里的人开始不安躁动起来,跌跌撞撞的空姐终于出现了,一把扶起摔在过道的我,不由分说把我按在小脏鞋旁边的空位上,强制帮我扣上安全带,用一种强装镇静的语气对我说;“小姐,请您坐好,我们飞机遇到了强气流,可能要紧急降落。
空姐说完又匆忙跑开,抖动仍然继续,甚至有越演越烈之势,全机舱的人开始陷入了尖叫和恐慌,有种大难临头的气氛包裹在我周围,空姐极力安抚着乘客,但是起不到一点作用,很快惊慌的声音就盖过了空姐的声音。
小王子仍然握紧我的手,如果开始是因为好心要扶我,那么后来我认为他是因为害怕和无所适从,他紧握我手的力道越来越大,手心冒汗,手背的青筋突兀,整个人还轻轻地颤动着,紧蹙眉头,双眼紧闭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鼻尖上的层层细汗,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显得异常的清俊诱人。
十六岁的我懵懂无畏,根本不知道害怕,克里医生给我做过测试,我属于智商越高越冷静的一类人,所以当我脑补完各种空难的画面后,还是觉得死亡离我很遥远。
“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前排对年轻的小姐妹抱头痛哭。
“啊!真的会死吗?我还不想死,我还没结婚……”过道另一边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痛苦地叫喊着。
空姐拿着扩音器一遍一遍解析和安抚,只是激烈的颠簸和飞机瞬间下沉的感觉如此强烈,有的人开始祈祷乞求上天的保佑。
“请大家安静,我们的机长正在努力尝试降落,以防万一请大家在白纸上写下遗言……“
听到遗言俩字的时候,小王子漂亮的眼眸终于睁开了,没有我想象中的惊慌与不安,他眼里平静得像一淌死水,心理学上说,过度恐惧的人精神会高度紧张,时间长了,会造成暂时性神经崩溃,神经崩溃后果可大可小,会造成昏厥,吐白沫,抽搐还有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
我不想第一个令我有LOVE AT FIRST SIGHT感觉的男人有任何的缺陷,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上。
我伸出另外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他涣散的瞳孔没有一丝反应,安静得就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我摇了摇他的手还是没有反应,最后无论我怎样揉虐他的手臂,他还是睁着没有焦点纯黑的瞳仁,平静得泛不起一丝的波澜。
情急之下我低下头往他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咬了下去,我咬得很用力,脑袋一片空白,丝丝凉意入侵我的身体,我终于闻到死神的味道,并不是来自于我,而是来自于他的气息,一股从心底发出来的寒意,应该是以前有过事故的经历。
我并不害怕死亡,只是觉得我还有很多事情没经历过就留下空白的十六岁,还有很多精彩的故事还没开篇就结束,很是遗憾。
而眼前的他,是十六年来最震撼的来之不易,是唯一震撼我心里的变数。
快点回到现实来吧!亲爱的小王子,故事还没开始,不要留有遗憾。
终于我尝到淡淡的血腥味,腥甜的血液在我口腔里涌动,牙齿下跳动的脉搏骤然加快,他动了动手指头,满眼惊讶地看着我像个吸血女魔一样,钳住他手腕,清亮的眼眸死盯着我的脸,有了焦点,会眨眼睛,知道疼痛。
很好,回来了。
我慢慢松口抬眸对上他视线,正想着台词跟他解析,我不是吸血鬼,我对人血没兴趣。
“你害怕吗?”他的声音冷冽清脆,跟他的人一样,干净纯粹。
“我不怕,我是怕你太紧张了。”我瞥了一眼他手腕上的那个牙齿印,圆圆小小的一圈,泛出淡淡的红血丝,不狰狞,但是触目惊心。
这时候飞机忽然咚的一下重重往下沉,他又重新握紧我的手,我渐渐有了重力的感觉,飞机应该安全降落了,虚惊了一场,所以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如死里逃生一般热泪盈眶,他悄悄松开我的手,我攥紧了海螺珠,直到下了飞机我们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许多年以后我常常想起和他相遇的这一段空中奇缘,也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悲情地希望我们一开始就踏进了结局,我们俩都没有下飞机没有后来的故事,我们双双死在空难中,而事实上我们谁都没有死,却活得比死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