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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殇途(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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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她在初任圣女之职的时候就开始沾染那份罪孽。
阴暗的地宫深处,面前整整一池的鲜血,扑鼻的血腥味让她几欲呕吐出来,双膝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
原来……这就是答案,为了所谓的帝王霸业,为了上位者虚无缥缈的求仙之路,有了这一池的鲜血,整整一池啊,这些血中,有谁的妻儿,有谁的丈夫,有谁的心上人?
呵呵,就是这一池的血,拆散了多少家庭,毁坏了多少幸福,泯灭的多少情话。
这就是穆姐姐病倒的原因,那她又能撑多久呢?天知道她在看到这一池血水时险些昏倒了去。
语汐握着神杖的手紧了又紧,终究还是咬牙忍住了眼眶中的泪水,唇角一弯,立刻又是笑着的:“祭司大人,我该如何做。”
老态龙钟的大祭司睁开半闭的眼睛,淡淡的开口:“圣女请将圣血滴入。”
立在一旁的侍从恭敬的端过来一个银盘,里面放着一把锋利的银制匕首。
语汐将匕首拿在手中掂了掂,不动声色的向左手臂划去,真的,一点也不疼,只是让她无端的想哭罢了。
鲜红的血染红了脚下青砖,淋湿了雪白的绣鞋,顺着砖块的纹路流进了池中,只片刻,就有医侍来给她包扎,除了药粉撒在伤口上有一些疼之外,没有丝毫不适,语汐甚至觉得自己很清醒,清醒的看着伤口被一点点包好。清醒的明白她只是流了一点血,而那些她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的人葬送了一条命,也同样清醒的任由自己被人搀扶着离开,殿门关闭时看见祭司们围在池子周围吟颂,繁复的咒术让殿内的气氛愈加沉重诡异。
在踏出门槛的时候,她看着门外的烈阳恍如隔世。
让她觉得,似乎人的一辈子,便是这门里门外的一遭了。
终于,一声沉闷的响声后,殿门关闭了。
阳光在语汐身上渡上一层暖光,她抬头,面上苍白无力,然后,露出了一个浅笑来。
一双清泉似的眼,缓缓结出厚厚的冰层,将眼底的汹涌暗流全部掩盖,她站在阳光下,笑的倾倒众生。
语汐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在丛林里,裙摆被荆棘划破,刺破了小腿,可她依旧不停歇的跑着,脑海中是一声声冷漠而痛惜的话语,“一晚,我给你一晚的时间……”
一晚上的时间足够漫长,至少对于她来说。
思绪纷乱,她忽而变了脸色,停住了身影,她离开了,那……他呢?
洛国的刑罚一向严厉,若犯案之人逃走,追究的就是调查之人的罪责,与之同罪,……同罪!
她咬牙,转身跑了回去。
是夜,城外的一处树林里商途坐在树下,安静的抱着剑,垂眸盯着地面。
几声轻响后,他的面前多了十多个穿着黑色劲装的蒙面人,
“见过影主”
商途抬头看了一眼,又看向了别处。蒙面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都自行站起,原地垂手而立,
“影主,主上有命,即刻寻找圣女下落,以及烧毁阿尘宫。”
商途没有抬头,他的所有思绪都停在寻找圣女的那句,他说:“嗯”
话虽如此但是他没有动,就静静的坐在树下一动不动,蒙面人尽管满心疑惑却不敢再言。
终于,近一个时辰过后,一个蒙面人上前一步躬身道。
“影主?”
这次商途一眼看了过去,半晌,他面无表情的缓缓的开口道:“再等等”
天还没有亮,所以……再等等。
那个蒙面人却在他凉薄的目光下浑身一抖,一脸惶恐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商途心下叹一口气,然后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再等等”
东方破晓之时,商途望着天际,突然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即刻取寻找圣女下落……”
“后一句”商途皱眉。
“烧毁阿尘宫。”
商途眯了眯眼,阿尘宫是洛国圣地,断然没有毁去的说法,更不要说是由最高位置的那人口中说出,可万万不可能毁的偏偏要毁,最有可能的……是什么?
商途想起那双绝望无力的双眸,他站起身说:“你们去搜寻圣女,我去阿尘宫”,
很多次后,他都不明白自己如果没有这样探寻下去,他会不会……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抓住她,杀了她,但还好他没有这样做,即使……他看到了地狱。
第二天的晚上商途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趴伏在杂乱的稻草上又昏睡了一会了,睡得极为安静,像一只无害至极的小动物。长而黑的发在背后如流水般铺散开,更让人觉得她的身子娇小而柔弱。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专注惊醒了牢狱中敏锐警觉的人儿,语汐抬头看来,眯了眯眼辨清来人后,坐直了身子,向他无奈一笑静静的说:“你看……不用你来抓我,我依然被抓住了,还关在了这无枉宫中。”
无枉宫是整个照国里最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就算是皇室里也少有人知,不是因为它神秘,而是……太过禁忌!无枉宫之所以如此起名,便是因为能进无枉宫的人,定是犯了无可饶恕的罪责,虽不一定会死,却是一辈子也再难出去了,一辈子生不如死。
商途看着她,然后从身后拿出了一样东西,从木柱的缝隙掷了进来,白色的绢缎面上还粘着几点泥泞,正是她跑落的那只绣鞋。
“你的东西”他说。
她怔了怔,伸手拿起鞋子,纤长的指尖收紧了几分,低下了头,咬了咬下唇轻声说:“谢谢”。
她拉了拉脚踝处的铁链,玄铁制成,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禁缩了一下手,皱紧了眉头,但还是穿上了鞋子。
商途点了点头,又想起她低着头看不见,就“嗯”了一下。
语汐将鞋子穿上,脚腕上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啷铛的声响,裙摆往上露出一节,脚腕处已经被铁链摩擦的有些红肿,更有些磨破了肌体流出了血,看起来颇为渗人。
商途眼神从她受伤的脚踝扫过,眼底沉了几分。
“为什么还要回来?”商途看着她,看的很认真,像是要从那双眼看清她的心。
明明让你逃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究竟知不知道……
他的目光复杂而深邃,眼中倒映着坐在地上一脸平静含笑的女子,她的笑一直这样,太干净,也就更让人难以看个通透。
又是为什么啊……语汐捏了捏衣角,他怎么就这么爱问为什么呢?世上的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只不过是……不想害你……罢了。
“为了拿回一样东西”她直视他的眼睛,回答的很认真,一如他问的认真。
他疑惑的看她,总归不会是鞋子吧,他已经给她了。
自然不会是鞋子,因为她已经在说了“我将那事物寄放在别处已经三年了,现在……只想再拿回来。”
他不语,只是等待着,
语汐抬起脸看着他,笑了,她扶着墙站了起来,拖着沉重的锁链走到他面前。
两人隔着铁制的栏杆对视一会儿,语汐垂下眼帘,视线停在商途垂下的右手上,那是一双握剑的手,干燥修长,有着一层厚厚的手茧,拿剑的话一定能握的很紧吧。
她说:“你伸手过来。”
无枉宫的牢房是特制的,每一条栏杆上都布满了繁琐的封印,所以,尽管栏杆间有空隙,身处在里面的人却别说手了,连衣角都会被封印阻隔,而外面的人却不会有丝毫影响,也因此,她才会让商途将手伸进来。
短短五个字,她说的平静,商途却突然觉的这四月的天竟有些冷了,眼中的那片宁静渐渐的动荡起来,各种情感交织,复杂的让人心惊,若语汐此时抬头,她就一定能看的懂,也只有她才能看懂,可惜,她的目光已经停驻在那只从栏杆之间伸过的右手上。
语汐犹豫了一下,抬起双手托住了面前的右手,心跳的快了几分,一样的呢,同她想的一样,干燥有力,而且……很温暖。
但对于商途来说,在接触那双细腻柔滑的手的时候,他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极力的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将那双手紧紧握住,许多事他还没有确定,他想要一个结果。
语汐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说:“你一定很奇怪吧,我明明有一晚上的时间逃走,却还是被抓回来了,现在我告诉你……”她看着他的脸庞,轻声道:“我并没有逃太远,因为我怕如果我走了,我就再也拿不回那样东西了,幸好……你来了。”
商途闭了闭眼,苦笑道:“果然是这样。”
几乎每任圣女都会用的咒术,这在熙国的宫中不是什么秘密。
她果真是最合格的圣女,初见时的那四个字,是最完美的咒术,用自己的一颗心为引,换她成为这阿尘宫之主,亦成了他此生最大的劫,可到底……还是心甘情愿的啊……
“嗯,就是这样,所谓的在意与……喜欢都是假的,都是咒术的原因,我将自己的情借助咒术下在你身上,如此,我若断了儿女私情,被选为圣女的可能就大了几分。”她说着,心却一点点的疼。
锁情咒,以情为引,却为锁情而生,何其的讽刺。
她一直是想当圣女的,在她还未身处那份黑暗的时候。
“你”商途正要开口,就觉的指尖一痛,低头看去。
她张口将他的食指尖咬破,然后一点一点吞咽着他的血,她不想再害他了,她是没了情,可不代表她也没了心,可有心就会再有情,这是一定的,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难题,无解。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对他下咒,不但没有灭了情,断了心,也将他拉进了自己的世界,这对他来说,又是何其无辜。
许久,她放开商途的手,说:“解”
她低着头不看他,转身就要走回原先的地方。
“这就是锁情咒”商途看着指尖,已经不再流血了,却还有一个小小的牙印,很可爱。
“是”语汐坐在墙角,眼神落在地上,“现在,不会再有任何影响到你的决定,你可以回到以前的日子。”
所以,快走吧,不要再站在这里,站在我的面前,我们两不相欠了。
她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她有些累了,想好好睡一觉,睡饱了,就一定不会想哭了吧。
好奇怪,明明解了咒,怎么又想哭了呢?明明已经不欠他了啊。
“回不去了”
寂静的牢房突然响起这么一句。
语汐睁开眼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看见他缓缓抽出剑,眼前光影一闪,锁链应声而断。
“你……”
商途走了进来蹲下看着她,迟疑了一下道“放心,不会伤到你”,语落,又是一剑,砍断了铐在她脚踝的铁环。
又问“你走的动吗?”
语汐愣愣的点头,被他扶着站起,唇颤了颤“你怎么……”
商途看着她说:“或许,你是对的,那身衣服不一定圣洁。”
“你都知道了?”她喃喃道,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急声道:“你快走,快走,不要管我了”
商途摇头,他笑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原本平凡的脸庞配着冷峭的气势很容易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语汐不由呆了呆,又回过神来道:“你快走吧,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不然……不然你也会被……”
会被怎样,不言而喻。一个王朝的黑暗是永不该现世的,无论是谁,都只有将它隐藏再隐藏,知道的人必须一直在黑暗里,或者……死!
语汐咬着下唇,泪水落了下来,她果然会害死他,若不是因为自己,他根本不必卷入这份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