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惆怅》祁川

2、养家

　　大祥总是叹气，有时说她两句，却总被她泼辣地吼回来：你这个窝囊废，残废，赚不了钱还回来做什么？

　　家中的生活越来越拮据，妻子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时常在家大声谩骂，左邻右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个个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大祥的眼角渐渐长出了皱纹，眉头时常拢着，仿佛天生便长成这副模样。

　　好在儿子学习上还算争气，数学一直拿奖，最后被保送进了重点高中。这是大祥那些年的生活中唯一能让他感到开心的事了。

　　而儿子却常常背着他偷偷在外打工，也不愿呆在家中，有时睡在路边也不愿回家。
　　大祥百般地劝：回来吧，回来吧，会好的，你妈会好的。每每回身，便又是一声声叹息，忙不迭地接更多的活儿干。

　　一次，儿子在打工时，不慎被机器割了手。而家中竟拿不出给他治病的医药钱，妻子心疼儿子得紧，哭着去卖了血换钱，大祥沉默不语，一巴掌一巴掌地抽在自己的脸上，第一次落了泪。

　　因为没赶上救治的最佳时机，儿子的手落下了病根，一使劲就会不停地颤抖。

　　苦日子好像慢慢地熬到了头。

　　大祥的女儿回来了，几年不见，她已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竟比她妈妈当年还好看上几分，大祥本以为女儿会憎恶他一辈子，却不承想，女儿一成年便回家来替他分担，大祥望着女儿，操劳过度的面容已有了老人的模样，他眯眯笑着的双眼，像是联通着大海，泪水竟无法抑制。

　　女儿上了夜大，白天勤工俭学补贴家用，毕业后，正赶上上海的第一家外资酒店希尔顿的招聘，因为容貌姣好又有大专文凭，她被录用了，薪水可观，很快便帮家里还掉了剩下的债。

　　后来又去了广东做生意。

　　日子似乎有了好转。

　　大祥安然于这安稳而平淡的现状，白天妻子外出和邻居打麻将，他去上班。晚上夫妻二人一起看看电视，乘乘凉。

　　日子这样简单而幸福地过了几年。

　　大祥也退休了，女儿怕他寂寞，替他买了一条名贵的小狗。长长尖尖的嘴，一双明亮的杏仁眼十分灵性，名叫贝利。

　　大祥小时候在农村时就放过牛羊，养只小狗自然不在话下，一人一狗时常一起遛弯，一起吃饭，那小东西时常觊觎大祥碗中的荤菜，总是不怀好意地在他脚边盘来盘去，大祥慈爱地笑着将肉夹进它的盆里，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笑得像个颐养天年的老人。

　　一天晚上，大祥居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在房间里，忽然发现椅子上有一个小婴儿，他赶紧上前把它抱在怀中，想要找到孩子的父母，却看见门外几个奇怪的影子在大声地敲打着门，要把孩子要过去。孩子在怀中哇哇地哭，大祥紧紧地把孩子护在怀里，始终没把门打开。

　　第二天早晨，大祥刚醒过来，准备下床时，忽然倒在了地上。

　　大祥再次在医院醒了过来，已没了当年的慌乱害怕。他的鼻子上被插着氧气管，妻子告诉他，她刚买完菜回来，就见他倒在地上，吓得她赶紧叫了救护车。

　　又是一次脑溢血，而大祥却没有感到不安，仿佛会有好事要到来似的，莫名地有些喜悦。

　　女儿担心母亲年纪大了，照顾不好大祥，便把他接去了新买的房子里，请了佣人悉心照料。
　　大祥拄着拐杖一进屋便瞪大了眼：闺女啊，这房子大得跟当年地主家的房子一样啊。

　　女儿笑得半天直不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