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Chapter-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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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的空调温度一直是恒定的二十六度，孟暄的额头上却浮出了一层汗珠。他抬起手擦了擦汗：“说起来，也该感谢我爸，那次要不是他骂醒我，我应该也药物成瘾了。
“他临走前找了一个会烧中国菜的保姆，负责照顾我，还给了我一些钱，让我租一间像样点的房子。不过那时候我被艾尔莎抚养权的事整得焦头烂额，没心情好好养身体，脾气也很差，总是对保姆发火。
“接下来的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我先找到了艾尔莎的奶奶，老人的状态时好时坏，我需要拿到她的精神鉴定，天天往医院跑。事情办成后，我给了她一笔钱，把她送进当地一家条件很不错的养老院，确保她的晚年能得到保障。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我去看守所，找到了巴尔德。”
***
当孟暄一只脚踏进探访室的大门时，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房间很亮，亮得刺眼，让他想到了濒死时所看到的画面。站在房间四角的警卫冷着脸，看贼一样盯着他。正对面的，是一堵半人高的围墙，一根根手腕粗细的铁栅栏细密地排列着，将围墙与天花板连接起来。
栅栏后，坐着一个人影，那人垂着头，手上铐着冰冷的手铐，像一只困兽一般，周身散发着戾气。
孟暄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坐在铁窗前的椅子上。眼前的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毫无感情地盯着他看。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眼前这个人，突然让孟暄感觉无比的陌生。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巴尔德轻蔑地笑了一声，慵懒地说：“你来做什么？”
孟暄张张嘴，发不出一个音节。见孟暄默不作声，巴尔德又开口：“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愧对于我了？孟暄，你真是好样的，你又把我送到这种地方来了，很好……”
巴尔德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情绪几度失控。孟暄歪在椅子上，绷紧全身的肌肉支撑着自己。全程，他没有说一句话，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跟巴尔德争吵。等巴尔德说完后，他才缓缓开口：“我要回中国了。”
对方先是愣了一下，脸上随即又浮出嫌恶的表情：“哈！你要抛下我远走高飞了？回去和家人团聚，过你衣食无忧的生活，然后再像以前一样，天天享乐，玩一夜情，当我从来没存在过，是吧！”
“巴尔德，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们没必要搞成这样。”孟暄声音颤抖着，眼里满是失望，腹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巴尔德露出狞笑，两手抓住栏杆，脸凑近，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你，就是这样的的人！除了我之外，谁还会喜欢你？你的冷漠，你的自命清高，你拼命用荣誉伪装自己，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也不会表达爱，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你以为这样会让人觉得你很强大？哈！别搞笑了！在你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哭鼻子的小男孩！连你的父母都不爱你，还有谁会爱你？”
孟暄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全身不住地发抖，双眼睁得大大的，两只手死命地抓着椅子扶手，骨节发白。眼前这个人，是谁？
初遇巴尔德时，孟暄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他们有着不尽相同的成长经历，两个人的结合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彼此依赖，互舔伤口，从对方身上寻找童年缺失的东西，给彼此强大的勇气。他自认为已经改变了很多，他开始和巴尔德建立亲密关系，尝试着对别人打开心扉，渐渐学会了怎么去爱。
他从巴尔德和艾尔莎身上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他们的存在，让他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一部分缺失的人格也慢慢被拼凑了起来。在这段关系中，他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表达爱的方式笨拙而生涩，他想尽量让自己变得熟练些，却又偏偏不得要领。
孟暄闭上眼，长叹一口气，嗓音嘶哑地说：“所以你跟我在一起这些年，从来都没开心过？”
“开心啊，我们一起旅行，一起生活，做 爱，都很开心，但我要的不只是这些。我想要新鲜感，想要刺激。孟，你这个人太无趣了，真是搞不懂，你在美国时那么会玩，怎么跟我在一起后就变成这样？
“不过无所谓，大家都不是玩不起的人，各取所需罢了。你要走就走，抱着你的冷漠过一辈子吧。”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孟暄说：“我要把艾尔莎带走。”
“什么？”巴尔德又激动起来，质问道，“为什么？你回国去找你的家人，凭什么要把我唯一的亲人带走？！”
“我不能把她交给你，我来的目的，就是找你要艾尔莎的抚养权的。”
“你看，你又来了。”巴尔德左眉靠近左眼，右眉高高挑着，“你总是想让事情按你所计划的方向发展，我要是不同意呢？”
孟暄呼吸急促，伤口的疼痛散射至全身。巴尔德看他这个样子，又笑道：“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你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
“给我找最好的律师，保我出去，然后给我一笔钱，足够我出狱后过正常的生活。”
“你这是在用艾尔做交易！你等于是把她卖给我？”
“那又怎样，我们各取所需，公平得很。”
“他是你的外甥女！你姐姐唯一的女儿！你这样对得起……”
“喔喔，好了孟，别这么激动，放松点，”巴尔德不耐烦地打断了孟暄的话，铐在一起的手吃力地掏着耳朵，“不用你提醒我这些，这是我开出的条件，照不照做随你。”
孟暄弓着背，手捂着伤口，疼痛缓解些后，吃力地问：“你要多少？”
“十万欧”
孟暄难以置信地看着巴尔德：“我没有这么多钱，家里的钱都被你败光了。”
“你不是还有个有钱的老爸吗？”
“我不想求他。”
“哦，那你自己想办法吧。是偷，是抢，还是去卖？随你。”
巴尔德的话，句句都像锥子般戳在孟暄心上，拔出来，带着血肉，又狠命再戳进去。这些天郁结于心的委屈、不甘和愤怒，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孟暄霍然站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他抓着栏杆，撞得栅栏都摇晃了一下。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坐在铁窗后的巴尔德，咬肌突兀地横在他那刀削斧劈般的脸上，脖子和额头的青筋暴起，大声质问：“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孟暄被四个警探拉开，推搡着带出探访室。巴尔德也被押走，最后留给孟暄的，是一个看小丑一般的嘲笑。
回家的路很远，路灯昏暗，天空总是被如墨的深蓝色罩着，只有遥远的天际线挂着一抹惨淡的暗橙色。孟暄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到阳光了，彻骨的寒意侵袭着他的四肢百骸，身上每一块肌肉，每一处关节都发出悲鸣。他打开车上的音响，把音量调到最大，里面还播放着巴尔德最喜欢的那首歌：
Spelar det lngre ngon roll
一切是否还有意义
Jag orkar inte slss
我早已厌倦争吵
Det r bortom min kontroll
却又无法控制
Du lmnade mig ensam
你已远去留我独自面对
Och sjlvklart blev jag rdd
恐惧悄然而生
Min sista gnista hopp
我最后一丝希望之光
Var att synas att bli sedd
是祈求能被看见 不被遗忘
Och jag glmmer bort att andas
我忘记了如何去呼吸
Fr sex, musik och vld
因为性，音乐和暴力
Var det vackraste som hnt mig
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情
Sen sjlen min blev sld
我的灵魂已被出卖
Att synas utan att verka
□□麻木毫无知觉
Ser enkelt ut p hll
那看似平静如水的生活
Men jag lever p impuls nu
其实已全凭冲动维系
Via fjrrkontroll
你远远操纵着我的一切
Men jag sa alltid nej
我拼命挣扎呼救
Men ingen, ingen, ingen, ingen hr...
但总是没人没人没人没人听得见
Men ingen, ingen, ingen, ingen hr...
没人没人没人没人听得见
孟暄一个急刹车把车子停在路边，头抵着方向盘，恸哭声和歌曲结尾的贝斯solo混杂在一起。如果说在这之前，孟暄还对这份感情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那么现在，这份希望，彻底泯灭掉了。
公寓的抽油烟机坏了，房间里弥漫着油烟味。保姆做好的饭菜摆在餐桌上，热了一遍又一遍，可孟暄一点胃口都没有，闻着食物的味道都会反胃。卧室里漆黑一片，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他的状态差到了极点，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巴尔德那张狰狞的脸。
门外有脚步声，大门开了又合上，应该是保姆离开了。孟暄摸着黑走到客厅，拿起电话听筒又放下，犹豫半天，才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就在孟暄准备放弃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喂哪位？”电话那端传来父亲疲惫的声音，竟然让他感到很安心。
孟暄沉默着，呼吸有些急，孟宪之感到有些不对，问道：“孟暄？”
“是我。”孟暄调整了一下情绪回答。
孟宪之一下紧张起来，睡意全无：“怎么这么晚打过来，出什么事了？”
“我想找你借点钱。”
“我走之前给你留下的那些都花完了？”
“不够……”
“还不够？你要多少，明天给你汇过去。”
“二十万……”
孟宪之沉默了一下，二十万也不是个小数目了，但儿子现在处境很困难，他既然需要，还是能拿的出的。孟宪之叹了口气，说：“好吧，我这两天就给你汇过去，钱到账了告诉我一声。”
“我要欧元。”
“欧！”孟宪之惊得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确认道，“二十万！欧元？那可是二百多万人民币啊我的儿子！”
孟暄还是不说话，他很心虚，父亲是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他只能这么做。
孟宪之披上睡袍，走去阳台点了根烟，深吸了两口，接着问：“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你别再是学会赌博了吧！”
“我没有。”
“那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是因为什么？”
“二十万拿不出，十五万也可以，余下的五万我会……”
“我问你要那钱是干什么！你听不懂吗？”孟宪之强压着的火气又被儿子这态度点起来，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我不是心疼钱，这些钱我还是拿的出的！我只是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孟暄心虚到了极点，但还是强装镇定扯谎道：“我需要请律师。那个捅伤我的人，反过来诬陷我，我需要找一个好律师帮我辩护，法院上下也需要打点一下。”孟暄说完，又补充道，“这关系到我回国的时间。”
孟宪之撵熄烟蒂，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缓缓道：“孟暄，你可别骗我。”
“我说的，都是实话。”
“事都办妥你就回来？”
“对。”
“好吧，你等一下。”孟宪之拿着电话走进书房，打开电脑里的公司账目仔细看了一会，“现在资金都在周转，一下子给不了你太多。我分批汇给你，你要是急用的话，我再去问问你张叔叔。”
孟暄懂得见好就收：“不用麻烦他了，这些钱，我以后也会还给你的。”
孟宪之哼了一声：“二百万，你拿什么还我？”
这话问得孟暄无言以对，他现在很迷茫，也不知道回国后能干什么，确实不确定是不是能还上这笔钱。
“你是我儿子，我不跟你计较这些，”孟宪之接着说，“只要你能乖乖回来，其他的我都不要求你了。”
挂了电话，孟暄长舒一口气，重重地瘫倒在沙发里。钱分了五次到账，二十万欧，一分不少。他把这些钱兑换成二百万克朗，其中一百万用来交付保释金，剩下一百万是给巴尔德的生活费，不过孟暄也多留了个心眼。
拿到钱后，他又联系了邵梦麟。那时的邵公子已经接手了他家的分公司，公司运转得还不错。这人虽是个花心滥情的公子哥，但对朋友真是讲义气，在听了孟暄的遭遇后，直接汇了两万欧过去，也不急着让孟暄还。
这笔钱，在瑞典请不了大牌的律师，但也够请个中等级别的了。孟暄直接找到当初为他们进行抚恤金公证的小律师，把生活费委托给他，每个月定额打进巴尔德的卡里，巴尔德的案子也一并交由他处理。两个人又在一起整理出很多详细的合同条款，确保万无一失。
孟暄的身体每况愈下，严重的贫血折磨得他整日头晕目眩。签合同那天是律师开车拉着他去看守所的，令他们欣慰的是，巴尔德并没有和他们讨价还价，很配合地签完了大大小小的合同。全程，两个人一句多余的交流都没有。
巴尔德被带走前，突然转过头来问孟暄：“你就这么走了？带着艾尔莎？”
孟暄手扶着墙，勉强支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转过身来回望着身后的巴尔德，默不作声。
“我们，就这么结束了？”巴尔德接着问，孟暄轻轻点了下头。
巴尔德低下头，长长的金发垂下来，肩膀抖了两下，又抬起头说：“最后，就不再说点什么了？”
孟暄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开口，声音极轻：“你想要的生活，我给不了。车和房子都留给你了，就是需要收拾一下。”孟暄停下来，喘了一会继续说，“ 出去之后，找份正经差事，找个爱你的人，好好过日子，别再碰那些了。”
“就这些？”
“还要我说什么？”
巴尔德摇了摇头又说：“不抱一下吗？以后就见不着了。”
孟暄脚步向前挪了挪，又停下，几乎用气声说：“不了。”
开往福利院的路上，孟暄嘱咐小律师，一定要帮巴尔德。律师点头，又问：“孟先生，你这样值得吗？”
“至少我爱过他，那就值得。”
“你可真是个好人。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我可以陪你吃饭看电影什么的，帮你缓解一下压力。”
“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没那个心情。”
2014年5月7日，阿兰达国际机场。
孟暄牵着六岁的艾尔莎，登上飞往中国的航班，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国度。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艾尔莎像一只小猫，紧紧地依偎在孟暄身边，孟暄搂着她，感觉心里特别踏实。
这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争取来的宝物，他要把这朵幼嫩的小花带回家，用心浇灌她、呵护她，绝不再放手。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Chapter-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