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伽马之 五芒星》豆儿太岁

13、十一、对峙

　　这或许是在场所有人有生之年遭遇过最无赖的对峙了。
　　那一名容貌尚稚的青年独自站在刺目的汽车远光灯照耀下，背靠着墙，笑容无声，从容摸出上衣口袋里的香烟。点起，吸了一口，仰头舒缓地呼出。
　　他看起来毫无惧意，人们甚至很难在他眉眼间捕捉到一丝脱离于平淡的情绪，没有焦躁与愤怒，也不像前来交涉。仅仅是站在那里，夹着烟的手垂在腿侧，眼睛因为受到过度照耀而不得不合上，染了灯白的面色总显得疲惫。
　　对方的现场指挥官已琢磨了莫降十多分钟。他无法判断被围困在三层建筑物内的Q组的企图，更有些骇怕这名能在枪林弹雨中从容前行微笑着生杀予夺的怪人。所有人都还对日间他独自突破般若小队防线的凌厉记忆犹新，而此刻，他依旧笑吟吟孤身前来。
　　无论这人是否强弩之末矫唱空城，抑或当真气势恣睢单骑入阵，这里自然早已非金戈铁马的古战场，热武器时代要成就一位赵子龙，长枪且难为，凭他赤手空拳恐怕愈加壮志难酬。
　　终于，站在车旁的指挥官伸手进车窗拿起了方向盘边上的车载步话，扩音器将一把烟嗓放大到空间里，回音荡漾。
　　“目的？”
　　莫降睁开一只眼，竟无辜地摊摊手：“他们就是叫我出来站着。”
　　“如果是交涉……”
　　话没说完，就见莫降十分绝对地摇摇头，又吸一口烟，掸掸烟灰，随即将别在腰后的甩棍摸了出来。
　　总是甩棍。是新的！
　　出发前，别人都在试枪，只有他在包里塞了三副甩棍。说正品轻，比山寨趁手。
　　不知他有否窥到黑暗中对方一瞬的动作。因为就在他吧嗒一声同时抖落开两柄甩棍的一霎，围困者中不少人竟下意识撤了一步，端枪瞄准。
　　莫降叼着烟，长长地吐出最后的烟雾。低头唾烟蒂，足尖碾熄，抬起头来自嘲地笑：“看，这就是我的任务！”
　　三楼一隅光线照拂不到的窗户后，黎锦襕靠在不易遭遇狙击的死角，目光警惕地注视着楼下，嘴角边牵出一抹讥诮。
　　“成天兄弟长兄弟长，可你对所谓的兄弟还真是狠呐！”
　　沈立宇抱着枪盘腿靠在装毛头的箱子边，眼睑半垂，要睡不睡，仿佛倦极了，意兴阑珊。
　　“你们同意留下他，不也只是为了利用吗？”
　　黎锦襕顿了下，不禁撇过脸投去深深的一眼。
　　“我不是。”她说。
　　“我也不是。”骆琛的声音自耳机中传来。他此时正在二楼的楼梯平台值守。
　　沈立宇抿着嘴，不说话。
　　他们不是，换言之，有人是。很容易理解的文字游戏。
　　“应该说，我们彼此都玩了一个花招。”果然，耳机里许天阶自来认领。
　　因为在移动中，许天阶说得有些慢。他一步一步踩过楼梯，辗转于空无一人的房间，作战马靴的硬底在水泥地面上也踏出闷响，仿佛是为语言打出节奏。
　　“童年身世的坎坷勾起了人们的同情，但其实关于他身体的异常、他是谁，你们仍旧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我的逻辑里没有可怜等于无害这一条，但我不得不说，在混淆主题以及讲故事方面，你们俩做得很出色。尤其是你恰到好处的打断，饱含痛意的恳求，都给了大家一种强烈的暗示：故事的后续还会更加惨烈，追问下去小莫将面临再一次心理创伤，他有很大可能会崩溃，你必须保护他免受这种伤害。而小莫当时的样子，确实不太好。”
　　许天阶停顿了片刻，耳机中隐隐有风声，似乎他已上到楼顶平台，随后又退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是你们长期表演的一贯套路，还是临时的默契配合，无论如何，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小莫的童年经历过什么。他的性格养成以及特殊的武力模式，绝不仅仅因为父母死于非命所致。既然你们主动示好，那么还有什么比在近处观察更简便的方法来获取真相呢？当然，”许天阶轻轻地呵笑出声，“被你小子看破也是迟早的事。毕竟你是沈公子！”
　　沈立宇回以哼笑：“不愧是sky！”停一下又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补充一句，“啊，不过你那套什么自己三十三了机会不多的说辞，也是好假！”
　　许天阶更笑：“因为我是十方内部人员？”
　　“屁！因为你是C+啊，混蛋！我没听说哪个C+会在三十三岁时感叹自己老的。我们小莫一直就是张十六七岁的脸，掌柜的更可怕，奔五了都还像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你们这些基因优势者全都是狐狸精好吗？统统给老子退散，哼！”
　　耳机里不再有辩言响起，反而黎锦襕靠在墙上狠狠皱了皱鼻子，附和道：“对，一帮妖孽！退散！气死我了！”
　　沈立宇趁机：“所以说姐姐，这一伙里头就咱俩是平凡人，我们要团结啊！不如我们来发展崇高而坚固的同志之爱吧！”
　　黎锦襕挑眉：“坚固我明白，崇高是指？”
　　沈立宇贱兮兮飞个眼儿过去：“冲破精神的禁锢，让灵魂与□□达到和谐统一。”
　　“噢——”黎锦襕恍然得十分刻意，慢悠悠趟过来，猝然抬腿劈落。
　　沈立宇后仰倒翻避过，再横扑滚出去老远，定身后蹲立，笑容痞坏。
　　“姐姐果然是对我爱得不够，总要拿脚踹。”
　　黎锦襕扭一扭脚踝，配合地笑笑：“快过来吧宝贝儿，让姐好好疼爱你！”
　　就在如此外敌环伺剑拔弩张的情势下，两人居然闲心尚足，打闹了起来。
　　隔着耳机听见另一头的嚯嚯哈嘿，骆琛无奈地翻了个眼长叹一声，心里不由得心疼起独自在外头当镇宅门神的莫降。
　　许天阶则在楼内缓缓巡过一圈，兀自停在了底楼的一扇窗户后，望着外头雕塑一样僵硬却又不够挺拔的身形，眉头紧紧地拧着。

　　日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毯上一道一道地切割，黑白分明。
　　一夜未眠，黎小薰的脸色尚好，但神经始终崩得紧紧的，显得焦躁。
　　原彻敲门进来，简单地说：“小川过去了。”
　　黎小薰向后捋了把垂落的额发，问：“多久能到？”
　　“预计，三十分钟。”
　　黎小薰点点头，突然陷入了沉默。
　　原彻看着她又开始病态地往复踱步，忽道：“小川告诉我了。”
　　黎小薰足下稍顿，瓮着鼻子“唔”了声，随后去到休息区的茶几边，在烟罐里抽了一支自卷的烟。
　　原彻跟上来，自觉地擦亮了火机。
　　黎小薰也递给他一根，他没接。
　　“有钱人的高档货，不够劲儿。”
　　听他调侃，黎小薰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径自点了烟，幽幽吞吐，仿佛经历了一次劫后余生的深呼吸。
　　“很少见你怕！”
　　“是啊！”黎小薰惨笑，“宗哥失联我都没怕过。”
　　原彻定定地望着她：“不一样的。”
　　“因为宗哥不是死在我手里的？”
　　“你手上也不是没有沾过人命。”
　　“嗯，是，是！”
　　黎小薰讷讷地重复着，突然一口接一口频繁地吸烟。
　　原彻一把夺下只剩三分之一的烟头揿灭，并将茶几上的烟罐扫去另一头。
　　“你没得逃避。”
　　黎小薰烦躁地抓着头发：“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妈的！”
　　她咒骂一声，走到办公桌前抓住电脑屏幕转过来给原彻看。
　　“可看看他，阿彻！这孩子，他就是个孩子，他是我们的同类呀！真的没有别的选择吗？我是说，小川他会，他……”
　　黎小薰说不下去了。
　　原彻习惯性两手插在裤兜里，轻轻叹了声：“比起我们，小川与他更是同类人吧！”
　　黎小薰怔住，继而猛地将电脑屏推倒，完全不在乎如此粗暴的举动会将它损坏。
　　原彻睨一眼桌面的狼藉，话音清冷：“七年前，你们默认由小川来进行判定时，难道就没想过这种类似于神谕的审判对小川来说是莫大的精神负担吗？”
　　黎小薰无言以对。
　　“既然如此，眼下你又站在怎样的立场来怀疑小川的决定？你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决定是什么。”
　　黎小薰抬起头来，目光迟疑。
　　“他？”
　　“他没有告诉我。”原彻直截了当，“仅凭视频资料，小川无法做出评估。所以他要去现场。至于最后他会如何决定，我不想以己度人去妄自推断。不过——”原彻刻意顿一顿，眼底浮起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小川说，小莫的眼睛很干净，干净到他想据为己有。”
　　黎小薰不太确定：“我更担心小川了。”
　　“那里是地狱呀！”原彻走到窗边，手在斑驳的光线里拨来划去，“是你说要把所有人逼入绝境，那就该有觉悟，随时准备好迎接恶灵的反击。而对待恶灵究竟该除灭还是净化，则是驱魔师的本职。相信小川吧！毕竟我们的驱魔师曾经也是一道恶灵啊！”
　　黎小薰目光直直落在倾倒的电脑显示器上，没有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