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宫阙》非非一粽

9、第 9 章

　　八
　　盛夏的乾清宫里，却依旧有着凉爽。
　　谢宁嘉跪在大殿上，直直的跪在那里，眼睛平视着前方。
　　李凌坐在御桌前，拿起手上的折子就劈头盖脸的扔了下来。
　　折子打在谢宁嘉的肩上。她没有动一下。
　　“谢宁嘉，你好大的胆子！”
　　谢宁嘉看着前面，眼神平静无波：“皇上，做事何必赶尽杀绝？”
　　在城门口与王恒分手时，王恒要带她走，她拒绝了，不知是怎样的想法，竟又回来了。
　　明知，犯的是死罪，可为什么还要回来？是不甘心吗？
　　想看着李凌，是如何下令杀了自己吗？
　　李凌站起来，深深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谢宁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和他，在这大殿里，曾有过最亲密的关系，最甜蜜的誓言。她和他，在这里，曾渡过无数美好的夜晚。
　　只是，那，都已经过去。
　　他，是，皇帝，是合格的皇帝。
　　所以，他喜欢她，照样可以让她做棋子。且毫无悔意。
　　他是皇帝呀，谢宁嘉，你怎么这么傻，竟爱上了一个皇帝，竟相信皇帝有真情？
　　谢宁嘉突然笑了一下，惨然的笑了一下：“我说，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她一字一句的说出来，没有犹豫，没有惧意。
　　这句话，真好。
　　李凌愣了一下，挥手已把桌上的茶杯砸了下来，厉声喝道：“放肆！”
　　滚烫的茶水在大殿上蔓延开来，一直到谢宁嘉的鞋边。
　　她看着他脸色铁青，唇紧紧抿住。
　　是她曾无数次吻过的薄唇。
　　她直直的跪着，义无反顾：“臣是放肆，臣竟敢违抗皇上的命令，没有甘心作皇上的棋子。皇上应割了臣的舌头，再将臣推出午门斩首。反正皇上不是喜欢割人舌头吗？就像臣的侍女，被割了舌头，再沉了湖一样，还有人告知臣她是自杀，多谢皇上，让臣可以为她收个全尸。”
　　她义无反顾的说，然后，大殿那么静。
　　她看见他走到她身边，她看见他那明黄色的衣衫，那么耀眼的颜色。
　　她看见他的手紧紧握住，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是无法控制的怒意。
　　整个大殿。
　　那么，深深浅浅的黄。
　　帝王的颜色。
　　那么窒息。
　　她看见那张御桌，那么宽大的御桌。
　　她和他，曾在上面亲吻。
　　多么遥远。
　　他是已经决定了吧？
　　这，就是她回来的目的吗？
　　让曾经深爱过的人，亲手宣判她的死刑。
　　他说他爱她，多可笑。
　　帝王的爱，这么的廉价。
　　她跪着，不知过了多久。
　　沙漏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打着她的心。
　　一刻，像已过了一万年。
　　是李凌的声音，有些嘶哑：“谢宁嘉你先给朕到外面跪着去！”

　　盛夏，很毒辣的阳光。
　　吴公公走进乾清宫，就看见了谢宁嘉，跪在院子中间，苍白的脸。
　　她的官服，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只觉的，全身，像是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跪了多久。
　　吴公公叹了口气。
　　这谢大人，也不知怎么了，干吗为这事和皇上闹？弄成这样，可怎么好？
　　大殿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地上满是砸碎的花瓶瓷片。
　　谁也不敢说上一句。
　　就谢宁嘉的身子骨儿，再这么在大太阳下跪着，不出事才怪。
　　可谁敢在气头上，劝上一句？说不定马上就拉出去杖毙。
　　可要真这么看着谢宁嘉去了，皇上说不定把这乾清宫的人都拿了陪葬。
　　这可怎么办？谁也大气都不敢出。
　　外面好像有点骚乱。
　　李凌一皱眉，有太监跑进来，吓得跪着说：“禀告皇上，谢大人晕倒了，人事不知。”
　　李凌往外面一看，谢宁嘉倒在院子中间，身边太监宫女围着，没人敢上前拉上一把。
　　不由骂道：“一群废物！还不去找太医！把人扶进来！”
　　身边太监忙往外跑。
　　李凌已先出去，一把抱起她，脸色苍白如纸，已然昏了过去。
　　“快！传太医！”

　　太医自是不敢多话，小心翼翼把了脉：“谢大人，谢大人主要是身体太过虚弱，受刺激过大，并无大碍。

　　待臣开几个方子，便没事了。只是，谢大人的身体，最好是好好静养一段时日。”
　　这谢大人，怎么竟是个女的？
　　太医直冒着汗，却不敢说什么。
　　待太医走后，李凌坐在床头，看着谢宁嘉的脸，那么苍白瘦弱，眉头微微皱着。
　　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为了王家的事，和他闹？
　　他们什么关系，就为了这个，这么生分？
　　就算当初他是用了她一下，可这有什么，值得这么生气吗，竟作出这些事！
　　叹了口气：“找个地方，让她静养吧。”

　　京城东郊的尼庵静文庵，最近好像被包下了，不准人进出。
　　静文庵的后院，非常安静。一人穿着银色的长衫，坐在院子里，手捧一卷书，在慢慢看着。
　　这人，正是谢宁嘉。
　　到这里，也有大半年了。
　　身子渐渐好起来。没有人打扰，很安静的地方，也好。
　　李凌一次也没有来过。
　　倒是吴公公，来过几次，每次都劝说她，认个错，服个软。
　　她正色说：“我并不觉得我有错。”
　　吴公公叹着气：“谢大人，你这是何苦，何必和皇上对着干呢？”
　　她放下书：“吴公公，我是人，不是召之即来挥之际去的玩具。”
　　这日吴公公又来了。带了许多补品。
　　“吴公公，我身子己经好了，用不着这个。”谢宁嘉微笑着。
　　吴公公放下补品。
　　“谢大人，你在这里也住了这么久，难不成，你还打算一辈子住在这里？”
　　“这也未尝不可啊。”谢宁嘉倒是云淡风情。
　　“谢大人，瞧你说得。也过这么久了，我看，你还是和皇上和好吧。好好的学士不作，在这里算什么事？”
　　谢宁嘉冷笑着：“吴公公你不必劝了，我是不会回心转意的。就当那个谢大人死了吧。”
　　吴公公还想说什么，门被踢开。
　　是李凌。
　　他看着她。
　　这个女人。
　　她永远不知道，他曾悄悄在房顶上，看她，关注她。
　　她对着书笑，她对着花笑，她对着下人笑，却唯独没有他。
　　李凌一步一步走进来，绝望的眼神，抬起谢宁嘉的下颌：“你想死？朕，成全你。”

　　《大顺。谢宇嘉传》诚辉八年，谢宇嘉病故。上念其功，召其妹入宫。

　　《大顺。宁妃传》诚辉九年，因兄功，谢氏入宫，封宁嫔。

　　他看着她，跪在廷下，一身白衣，和难得的长裙。
　　那么静的大殿。远远的，像时光在眼前浮现。
　　她没有抬头，只看见，前面，明黄的衣服。
　　是尖细的宣旨声：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有谢氏宁嘉，素有淑德，知书达理，着加封为宁嫔，钦此。
　　她那么肃静的白衣，脸上无一丝表情。
　　终于，还是，逃不掉这一天吗？
　　“民女，领旨，谢主龙恩。”
　　她深深的俯下头去，头几乎埋到了地上，看不到表情。
　　这样多好，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时年，大顺王朝诚辉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