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生》鹿栖江

4、第 4 章

　　“你答应他了？”我问的格外虔诚，或许对于“婚姻”这个词，女孩子总是以神圣的眼光看待。
　　她起身，伫立在窗边，将手缓缓举起，任由阳光自她指缝间穿过。她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时，他26岁，而我才21岁，都还不到结婚的年龄，不过我们还是在一起了。
　　那段日子，我们曾一起牵手走过阿穆尔河畔；曾肩并肩躺在满天繁星下；也曾一起追寻过那段封尘千年的历史；还曾……有过那么多曾经，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好遥远的一段光阴了。
　　我最后也如愿做了他的妻子，大三那年，他随我一起回国。一年后，我刚毕业。我们就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这件事，我并没有瞒着父母，他们支持我的决定。
　　他和他家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好，我曾亲眼见他接过一通电话。他只叫了一声“姐”，就再没有说过一个字。到最后挂掉电话，我看见他的脸色很不好。我也问过他，但他总是不说话，只将我紧紧抱住，每一次均是如此。
　　我从未见过他的家人，我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但我选择不问他。我想有些事，顺其自然或许更好些。
　　我还记得，刚出民政局，他突然抱住我，很紧，我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我却舍不得推开他，那时的他真像个孩子。你要知道，要让这个一直都理智得可怕的男人失控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我们一起生活了一年，算起来，那应是我一生中最快乐日子。那之后好多年，我每一次从梦中哭着醒来，我都觉得那些日子仿佛就是昨天。
　　后来我想，或许这一生，我注定情路坎坷，孤老一生。

　　那年初春，我终于见到了他的家人。那一天，她将我所有的幸福尽毁，也让我体会到了心痛的滋味。
　　我永远忘不了她高傲的神情，开口就是：“我希望你和他离婚，你们并不合适。”
　　我站在那里，说实话，我并不震惊，也是那时我才明白他不和我说明的原因。原来在他家人眼里，我们的婚姻并不受祝福。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介意，我的婚姻还轮不到别人来主宰，即使那人是他最亲的姐姐。
　　“我并不觉得我们不合适，我们一起生活了一年，一切都很好。”我直视她，强压住怒气，还算客气的说。
　　她却是突然笑了，笑的很讽刺，她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一个跳梁小丑一样。我看到了，但我假装没看到。我想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开的。但人啊！有时就是太过自以为是。
　　“你了解他多少？”
　　“我并不了解他，但我只要知道，他就在我身边，他只爱我一个就够了。”
　　“你不该成为他前行路上的绊脚石，如果不是你，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们不合适，是真的不合适。以你的身份，你配不上他。他从哈佛大学毕业后，就接手了家族的生意。不得不说，他是个商业奇才，不过几年，就做得风生水起。可这还不够，你要知道，一个企业想要屹立不倒，除了实力，还要有背后的支持。而他获得背后的力量，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姻。他是欧阳家的独子，也是欧阳氏的继承人，他是注定要站在顶峰的人。可因为你，他的父亲连家门都不让他进，甚至到死也不让他见最后一面。公司的元老也开始不安分，合伙想要他下台。这样，你还要心安理得的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最后一句话，她是吼出来的。这个高傲的女人，这时已经满脸泪痕，狼狈不堪。她起身，将一张去往美国的机票和足够我一生富足的支票递了过来。随后就是高跟鞋离去的“哒哒”声，已不似来时那般沉稳。
　　这样的条件，可以说她待我不薄，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我只要离开，就可以轻易得到。可是你知道吗？就算她将全世界都给我，都抵不过一个欧阳亦，爱一个人就是这么轻贱。
　　那时我本该大哭一场，可不知为何，我竟一滴泪都没有流下。不是不想哭，是我没有资格哭。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彻骨心痛，我感觉我的心好像被谁活生生挖开，血淋淋的，几乎痛到窒息。
　　其实我多想自私一点，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继续留在他身边。可是我做不到，他或许可以不要公司，不要事业，可他不能不要亲情。忤逆生父，他已经背上“不孝”的罪名，我怎么能再让他失去一切。

　　我不知道，欧阳珊是如何在短短三天得到结束我们婚姻关系的绿色证书，不过这些我已经无力再追究了。我只是觉得，我一生的力气似乎都全部耗尽，可我还是哭不出来，只是心痛。
　　我并不想再见他最后一面，我怕我会不舍得离开。我希望，我的离开可以换来他更好的人生。
　　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离开那天，在机场大厅我看到了最新一则新闻：“欧阳氏年轻有为的继承人与夏氏千金订婚。”看着照片上如此登对的两人，我终于放声大哭，我终于还是失去他了，不，是我不要他，离开了他。我希望他好，我以为我可以接受，可是这颗已经痛到麻木的心原来还是会痛。
　　从此以后我们就真的相隔天涯，再无一丝联系。
　　可命运总爱与人开玩笑，两天后，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信命，我不相信它真的对我如此残忍，我失去了我的爱人，却有了我们爱的结晶。那时我想：不怕了，以后不怕了。我不会再是一个人，他就是我活下去的勇气。
　　我瞒着所有人，我知道他是个多么不受欢迎的存在。但没关系，有我爱他就够了。
　　我撕毁了那张去美国的机票，将那张支票折现全部捐给了慈善协会。我还是不舍得离他那么远，我去了海南，中国的最南端。尽管同样相隔千里，但至少我们可以处于同一个国度的天空下，这算是我对自己仅存的一点自欺欺人的安慰吧!
　　一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小家伙长得极像他，不哭不闹，很讨人喜欢。那是我的孩子，可是我给不了她一个完整的家，可那又什么关系？我会用尽全力去爱她。
　　我给她起名叫念亦，永远想念我的欧阳亦。
　　海南气候温暖，那里有蓝天碧海，有油绿的椰子树、细细的沙子、美丽的贝壳，还有柔柔的海风，有……
　　我心中的伤被渐渐抚平，曾经以为没了他，我便不能活。可是这世上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呢？没有他，我一个人还是过得很好，只是午夜梦醒时，时常是泪流满面罢了。
　　我时常带念亦去海边走走，清凉的海风能把我烦躁的心情抚平，也能让我暂时忘记对他的想念。还有一个原因，是茜妮曾对我说起蔚蓝的海，说起她的愿望，可我不曾好好听过。这么多年过去，我始终对她心怀愧疚，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弥补。

　　这样的日子，很安稳，也是我想过的生活。我想就这样看着念亦长大，然后慢慢老去。可是这样渺小的愿望，老天都不肯满足我。
　　命运不公，它对我真的太过残忍。
　　我的女儿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走了。你知道吗？那时她好像做了什么美梦一样，嘴角都挂着笑，肉肉的小手还不安分地咬在嘴里。看着她，我真的不敢相信她走了，她明明只是睡着了啊！可她的身体已经冰凉。
　　她才两岁啊！才两岁的孩子，她还来不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还不曾经历过人世间的欢乐与悲喜；她甚至走路都还踉踉跄跄；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还不曾好好叫过我一声“妈妈”……
　　她还有那么多事来不及经历，就再也没了机会。上天怎么舍得，怎么忍心就这样夺走她幼小的生命？
　　我好恨，好恨我自己。如果我没有爱上欧阳亦，也就不会有这样痛入骨髓的离别。我宁愿我不曾遇见过他，我宁愿我在那三年彻底忘了他。如果没有欧阳亦，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后来的一切。
　　我想过太多的如果，想过太多的不曾，却终究都是徒劳。
　　我以为这样就够了，可真是可笑啊！原来还不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还要让我痛上加痛，让我彻彻底底心死。
　　这样的打击让我彻底崩溃，我竟开始恨他。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房间里一片狼藉，能砸的都被我砸光了。
　　第四天，我竟翻出了他的电话号码，看着上面我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我真是疯了，我只知道，都是他，都是因为他，我才变成这个样子，我恨他。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把电话拨了过去，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打得通，我听到了短短一个字：“喂”
　　是他，这个声音我永生难忘。
　　“哈哈哈，哈哈……”，我听见自己凄厉的笑声，恍如鬼魅，“欧阳亦，我好恨你……”
　　好半天，我才听到了他沙哑而迟疑的声音：“念念，是……不是你？”
　　我被恍然惊醒，我开始害怕，我怕我会忍不住去找他。可我不能，不能去打破他平静的生活。我把手机狠狠扔出去，我不敢再看见它，我想走，可最后却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我醒来是在医院，我的好友在一边睡着了，我看见她红肿的眼睛。是了，这世上，还有在乎我的人不是吗？
　　两天后，我接到欧阳珊的电话，她声音嘶哑：“你为什么还要来打扰他？为什么？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半夜开车出去，也就不会出车祸，是你……是你害死了他。”
　　“啪”我手中的电话滑落，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我的泪水早已流干，眼睛酸涩，我以为我会痛，却发现没有。我的心好像真的死了，一片荒凉。
　　你知道吗？一个人死了并不可怕，怕的是心死了。
　　命啊！都是命！我们或许注定纠葛一生，因为爱得太深，伤的也越深。
　　我也曾想过死，一个已经心死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可是我不能，我还有父母，他们已经老了，我怎么忍心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知道失去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