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锦》宁洛云

9、第九章

　　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叶希深似乎感受到了景秋的目光，下意识抬眼，刚好看到她眼底一抹仓皇。好像在极力逃避着什么。
　　叶书源拉着景秋的手，仰着那张粉嫩的小脸说道：“四姨娘，我想吃绿豆糕。”
　　“好，等会跟四姨娘去，四姨娘做给你吃。”说罢，景秋抬头对叶希深温柔一笑：“大帅是不是找景秋有什么事？”
　　“今天晚上六点钟，黄副官会接你到指挥部去。”叶希深看着她不明所以的表情，便又加了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景秋虽不知道叶希深究竟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可嘴上还是应承道：“我知道了。”
　　叶希深说完话，便阔步离开。
　　莺莺挂着别有深意的笑容，半开玩笑道：“四姨太这是要和大帅夜度良宵么？”
　　“你这丫头，整日不想点正常的。”景秋瞪着莺莺，却引来莺莺无休无止一本正经的调侃：“今夜我得想好去哪儿乘凉啊，免得打扰了四姨太的好事。”
　　景秋攥着叶书源的小手，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谈论下去，便打了个岔：“书源，咱们不理莺莺姐姐，四姨娘去给你做点心吃。”
　　转眼便到了晚上六点钟，天色差不多已经暗下来，大帅府门口的灯也早已经点亮。
　　景秋刚出府邸门口，便看到黄副官早就已经等候在那里。经过十几分钟的车程，终于到了江都城指挥部。
　　夜幕下的指挥部看起来有一种严肃的寂静，门口有好几个扛着枪的卫兵把守，见到黄副官身子挺的笔直，规矩的敬了一礼，齐声洪亮的叫了句：“黄副官！”
　　黄副官颌首示意，之后便领着景秋和莺莺前往休息室。
　　“四姨太，大帅正在议事，您且稍等一会。”
　　景秋微笑着颌首，声音清澈而柔软：“我知道了。有事你就先去忙吧。”
　　直到黄副官的军靴踩着地面发出的有力的步伐声消失，莺莺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黄副官消失的方向，那眼里的仰慕之意被景秋一览无余。
　　景秋笑道：“瞧你那一脸痴样，他人都已经走远了。”
　　莺莺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春色：“不知黄副官这样的人，今后会是怎样的女子嫁给他。四姨太，你说，黄副官他，会不会喜欢我这样的？”
　　“你一个姑娘家，说这样的话也不害臊。”
　　“莺莺是个粗人，比不得四姨太大家闺秀，自然脸皮要厚些啦。”莺莺笑着，那张鹅蛋脸两侧不知何时竟也染上了两抹红晕。
　　景秋端起面前桌子上已经沏好的一杯碧螺春呷了一口，开玩笑的说了句：“倘若黄副官喜欢大家闺秀呢？”
　　谁料莺莺却当真了，她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自己打在胸前的那根又黑又粗的辫子，一脸愁容：“那我不是大家闺秀怎么办？”
　　景秋抬眼看到莺莺那一脸认真的表情，觉得莫名的好笑：“好啦好啦，我逗你的，若是你真的喜欢黄副官，我可以给你做个中间人，等会我就给黄副官说一说，莺莺姑娘喜欢他……”
　　莺莺急了，生怕景秋真的会去跟黄副官说，连忙坐到身边制止：“哎呀四姨太，你可千万别说啊！毕竟我还是一个姑娘家呢……”
　　莺莺看景秋只顾着自己笑没有答应自己，更加急了，她紧紧的抱住景秋的手臂，努力做出一副可怜状，低声哀求道：“四姨太我怕了你了，求求你千万别说，好歹也不要让黄副官觉着我是一个随便的姑娘啊……”
　　景秋原本就没想着要去多这个嘴，不过往日莺莺的嘴实在滑的很，本便想趁着这个机会让她收敛收敛的，但现下被莺莺缠的不行，便松了口：“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以后你也要矜持些，一个大姑娘整日说一些没羞没臊的话，多让人难为情啊，若是让黄副官听了去，恐怕真的会认为你是一个随便的姑娘了！”
　　莺莺直点头应承，满脸的娇羞之意。景秋的话才刚说完，便听到门外站岗的卫兵喊了句：“大帅！”
　　才刚侧首，叶希深便已经来到休息室里，随着跟进来的还有黄副官。莺莺一看见黄副官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吓的低着脑袋躲在景秋身后，不敢看黄副官一眼。
　　叶希深对身后的黄副官吩咐道：“等会你就留在指挥部。”
　　黄副官颌首应承：“是。”
　　“走吧。”叶希深对景秋淡淡一笑，先走了出去。
　　景秋跟着叶希深便要出去，才没走几步，黄副官便发现了藏在景秋身后的莺莺，他一把拦住了莺莺，善意提醒：“莺莺姑娘还是不要跟去了吧。”
　　黄副官一说话，莺莺脸红的更加不行，就连说话也都结巴：“我……这个……”
　　景秋见莺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便替她解围：“莺莺，你就在这里先等我好了。”随后又对黄副官说道：“黄副官，还得劳烦你帮我照顾一下莺莺，虽然平时她是我的丫鬟，可到底也算我半个妹妹，若是夜深了我和大帅还未回来，你就帮我把莺莺送回去吧。”
　　莺莺听到要跟黄副官独处更加紧张到不行。而黄副官却是正儿八经的回了句：“四姨太放心。”
　　景秋投给莺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离开了休息室。
　　休息室瞬间又寂静了下来，莺莺尴尬的站在原地，垂着脑袋不自在的玩着自己的手指，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心里暗自努力想着应该说些什么缓解下气氛，可谁知此刻她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的双脚也麻木了。
　　黄副官并没有发现莺莺的异样，他看了眼外边已经黑透的天色，回头平常的问了句：“莺莺姑娘现在要回去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令莺莺的心又瞬间提到嗓子眼一样，她觉得全身的毛孔都紧张了起来，因为太过紧张，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努力扯出一个自认为优雅的笑容，努力镇定了说了句：“四，四姨太不是说要我、在这里等她么？”
　　莺莺如果知道当时她自认为优雅的笑实则比哭还难看的话，恐怕当场就会难堪的找个地洞钻进去。
　　黄副官看着她别扭的笑容，终于察觉她的不对劲，就走近了莺莺几步。
　　莺莺倒吸了口凉气，脚步像是被粘在了原地，移动不得半分，眼生生的看着黄副官离她越来越近，最后离她只有半步之遥。
　　“莺莺姑娘，你不舒服？”
　　莺莺一阵摇头，心里直暗自诽腹自己没出息。
　　黄副官看她摇头晃脑的不说话，又发觉她脸有些红，心里猜想或许她是不是受了风寒，便下意识伸出手去探她的额头，可手指刚触碰到莺莺的额头，莺莺就如同被电触中一般，身子立刻倾向黄副官身后的门冲过去，结果没几步就被自己慢一拍的脚绊倒，一头就是撞在了门边上，当场就昏了过去。
　　黄副官的手还没放下，也没弄清楚什么事回头就看到莺莺已经倒在了地上，他慌忙走到莺莺身边将她扶起来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晕了。
　　黄副官虽然平时跟着叶希深征战沙场，死在他手上的敌人并不在少数，平时也总是以一副严肃的脸面示人，可对女性他却是十分尊重的。所以在送莺莺的途中，他一直都在细细回想，可发现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后又是一阵纳闷。
　　莫非是因为他严肃到令人可怕？

　　叶希深开车带着景秋赶往城南方向，一路上，二人并未有过多交流。
　　路灯的光影不断照在叶希深的面容上，看起来竟如同刀锋般冷漠而寡情。
　　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吧！
　　景秋收回自己的目光，心里不禁暗自自嘲。
　　半个时辰后，车子在淮水河边不远处的一座楼阁前停下。
　　此处依水傍林，相对偏僻，三层高的中式建筑高挂着红色的灯笼，看起来十分雅致，宜人情操。门口处站着四个卫兵，见到叶希深，其中一个先喊了句：“敬礼！”紧接着便是整齐而洪亮的一道：“大帅！”
　　穿过绘着山水的屏风，上了二楼，掀开珠帘，便看到这里清一色的都是中式的陈设，二楼的门是中式的木门，完全推开后可以看到淮水河远处的夜景。
　　丫鬟下人鱼贯而入，整齐有序的端上一道道菜，一切完毕，耳边便只剩下外面的虫鸣和树叶响动的声音。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叶希深倒了一杯酒，像是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一样：“今日是她的忌日。”
　　景秋很快就明白他在说谁，便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白瓷的酒杯被她秀丽细长的手指轻轻捏起，声音柔软清丽：“那我们就共同敬她一杯。”
　　灯光下景秋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眸澄净见底，波光粼粼。这一眼，仿佛就能让人遗失万年。
　　叶希深看了她片刻，拾起酒杯，寂静的夜里，杯与杯之间相碰发出的声音无比清晰。
　　他看着她一饮而尽，似是无意的问了句：“你会喝酒？”
　　“从前不会喝，只是后来家变，少不得要学着喝，”景秋垂眼望着已经干涸的杯子，那眼底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就算自己再不喜欢，为了生存，还是必须得学。”
　　“往年今日，只有我一个人来这里。”
　　“那大帅今日又为何带我来呢？”
　　“因为你像她。”
　　景秋道：“听闻今日是大夫人的生辰。下人嘴碎，景秋还听说，大帅从未陪大夫人过过生辰。”
　　叶希深沉默了几许，目光悠远而迷蒙：“她的忌日，我怎么能给别人过生辰？”
　　景秋无声一笑。不再说话。
　　天上无星，淮水河隐藏于茫茫黑夜。
　　谁隐了谁的愁，谁想起谁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