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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舅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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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倩茹问了聂庭远一些娘家的事,“我听詹事说父亲前几日抱恙在家,如今还没上朝,可有大碍?”
娘家并没有派人传信让她回府侍疾,但父母有恙,为人子女者总归是要问清楚的。
聂庭远喝了口茶道:“嫡姐不必挂心,父亲一切安好。”
他稍微顿了一下,看了旁边的穆朝颜一眼,才说:“是钦天监观测天象,金星冲犯井宿距星,直指朝廷失政,大臣作乱,外头又有父亲功高震主的流言,他才不得不借机告病,在家休养一阵子。”
聂倩茹有些惊讶,“父亲素来清风峻节,忠心不二,皇上怎会听信这等谗言?”
聂庭远看着她轻叹:“嫡姐,自古君心难测,父亲又位极人臣,这些都是难免的。”
她是深闺妇人,对朝堂上的事也不是很懂,闻言就低下了头去,不再说这事了,说起穆朝颜来,“她前儿夜里撞了头,到今晨才清醒过来……我适才还以为你是得了消息,特地过来探望。”
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自幼感情就十分亲厚,说起话来也比较随意。
聂庭远这才把目光落到穆朝颜身上,她身躯娇小,肤色雪白,五官虽未长开,却也能看出几分她生母冯澜的影子,许是真伤得不轻,脸上没什么血色,一双清澈的眼眸平静地望着他。
他胞姐膝下无子,将穆朝颜当作亲生女儿来教养,逢年过节都会带她回聂府省亲,他对着小姑娘并不陌生。
只是因为她长得太像冯澜,他一贯不怎么与她往来,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也骄傲得紧,见他态度疏离,也不屑与他亲近。
偶然在府里遇见,她也会马上带丫鬟避开……今日这眼神瞧着倒是与往常有些不同。
他知道胞姐这是在打趣他对小姑娘漠不关心,只能苦笑了一下说:“我也是刚刚才得知。”
眼见嫡姐又有说教的苗头,他忙转向一旁的穆朝颜,轻声问她:“可让太医瞧过了?”
她撞伤至今算起来也有一天一夜了,而且满朝文武都知道穆靖林宠爱嫡女,女儿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小题大做地将太医院的人请来,更别说这次还差点丢了性命……
聂庭远这话说的就很不尽心了,面上的神情也确实看不出一点担忧的样子。
穆朝颜有些不解,她前世其实也是见过聂庭远的……
在她还是薛家二姑娘的时候,聂庭远的母亲,也就是如今的首辅夫人,聂首辅的第二任续弦,是她的姨母。
姨母和她母亲虽嫡庶有别,但自幼感情就很好,姨母生了聂庭远之后,常常会邀她母亲到聂家做客,偶尔也会带上她。
聂庭远比她小五岁,朝颜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喜欢躲在姨母怀里哭的小团子。
他小时候粉雕玉琢的跟个小仙童一样,十分好看,朝颜对他喜欢的紧,她那时又顽皮,动辄将他弄哭,聂庭远见了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似得常常抱头鼠窜。
有一次朝颜把他奶娘买给他的木偶抢了,他气急败坏地把朝颜的脸都抓花了,后来好了眼梢都还留了块小疤,仅有小指甲盖一半大,惯常都是用脂粉遮了的,寻常也看不出来。
不过自那之后,无论朝颜怎么逗他,他也不对朝颜发火了,而且看到别的孩子欺负她,他还会站出来帮她。
那时朝颜没想到,这么顽皮的孩子,日后也能长成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模样,而且还那般才华横溢,被全京城的人拿来称颂。
长大后的聂庭远,待人接物从来都是谦和有礼的,极少有这般漫不经心的时候。
但在这小姑娘记忆中,他好像惯来就是冷淡疏离,对她爱理不理。
她抬头看向聂庭远,算着他还是双十年华,眉眼却已看不出半点少年人的青涩了,通身气质就跟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的人一样,从容裕如,内敛端方。
穆朝颜有一瞬间的失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太医说没有大碍……谢谢庭远舅舅关怀。”声音极为和缓,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喊聂倩茹母亲,对聂家人的称呼也随了外祖家。
聂庭远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姑娘家身子本就娇弱,往后要好好养着才是。”
穆朝颜低声应是,聂庭远见一会儿的功夫,她就连剥了两个福橘来吃,就不经意地问道:“你喜欢吃福橘?”
朝颜一愣,耳旁果然传来聂倩茹有些惊讶的声音:“朝姐儿,你不是嫌福橘太酸,向来不碰……今儿怎么吃起来了?”
丫鬟怕主子们饿到,习惯往桌上摆瓜果点心,但朝姐儿嘴刁,一贯不碰这些酸东西。
穆朝颜方才听聂庭远与聂倩茹说聂首辅,想着前世似乎也听到过好几次他功高震主,为官不仁的传言,抱病在家已算是轻的,光是他上书请辞就有三四回。
后来事情明朗,才知是聂首辅的政敌魏琮所为,魏琮与聂衍同在内阁,聂衍能入首辅,还要得力于魏琮的帮忙。聂衍平时对魏琮也是尽力谦让,但魏琮不甘屈居聂衍之下,处处受他牵制,两人渐渐不合。加之皇上又偏宠聂衍,魏琮就对他更加不满了,时常搞些小动作构陷于他。
聂衍最后退位,很可能也是他做的手脚……只是出人意料,最终上位的却是穆靖林。
她一时深思,无意识就剥了两个,完全忘记原主是不吃酸的,而且也压根没想过会被聂庭远会注意到。
他刚刚明明就没看她,怎么眼神却这么犀利!
穆朝颜忍不住腹诽,面上却笑得坦荡,“母亲,这回送来的福橘不酸。不信您尝尝。”为掩盖自己的心虚,还特地递了一块给她。
聂倩茹一脸狐疑地接过来,嚼了两口,果真味道很好,含笑说:“我还以为你突然改了性子……”
穆朝颜轻轻地笑:“刚刚喝了补汤,嘴里怪腻的,这才剥了福橘来润润口。”
聂倩茹不疑有他,穆朝颜暗暗松了口气,却见聂庭远眼神不明地看着她。
朝颜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该不会是想到什么了吧?
继而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都是那么久远的事了,聂庭远恐怕早就不记得有她这么个人,又怎么可能还记着她爱吃福橘呢。
她递了个福橘过去,笑着说:“庭远舅舅要不要尝尝?”
聂庭远只是觉得她剥福橘的方式有点奇怪,一般人要么是整个儿把皮剥掉,要么是掰成两半后直接吃……而她却是把福橘掰成两半之后,再慢慢把皮剥得干净,然后才一瓣瓣掰来吃。
手法跟以前的一个故人很像……不过那人已经过世十几年了,就算像也不可能是她了。
聂庭远摇了摇头,冷淡道:“我不爱吃这些。”起身,与聂倩茹说:“詹事大人恐怕回来了,我改日再来拜访嫡姐。”
朝颜摸了摸鼻子,看着聂倩茹亲自送他出门,临走时聂庭远还回过头,深深地看了穆朝颜一眼,那一眼太隐晦不明,让穆朝颜到现在都有些头皮发麻。
等聂倩茹回来了,她就挽着她的手,好奇地问:“母亲,庭远舅舅他……好像不大喜欢我,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聂倩茹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好一会儿才笑着摸了摸嫡女的头,“他一贯是这副清冷的样子,不单是对你,就是对我娘家的那几个侄女,也是清清淡淡的。你别放在心上……”
是吗?她怎么觉得聂庭远对这姑娘是明摆着的不喜欢呢?
丫鬟很快摆了午膳上来,都是她爱吃的菜色,聂倩茹说她病了要好好补身子,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
穆朝颜一上午嘴就没停过,哪里还吃得下,喝了两口汤,就坐在那儿发起呆来。
外边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天色一下暗了下来,穆靖林在书房见过聂庭远之后,就直接去了穆朝颜的闺房。
他一进去,庑廊下守着的一众侍卫都恭敬地跟他行礼,低声喊他大人。
他们训练有素的模样让穆靖林很满意,跟旁边贴身的护卫说:“现在先让他们下去休息,等到夜间再过来,也免得吓到了朝姐儿。”
护卫暗想,三小姐早便看到这些人了,要吓早就吓到了……但他向来不敢违抗穆靖林,低声应是,朝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退下。
侍卫人数不少,腰间又配着刀,走路时无可避免地发出了细微的刀鞘碰撞声。
穆靖林脸色沉了沉,护卫心中一紧,当即放低声音呵斥他们:“不知道三小姐需要静养?走路都轻点!”
侍卫立刻放慢了脚步,穆靖林这才没说什么,掀了帘子进门。
外头动静这么大,穆朝颜和聂倩茹显然都听到了,聂倩茹放下碗箸,站起身就要去迎穆靖林。
穆朝颜原本百无聊赖地在那儿玩汤勺,听到丫鬟通传穆靖林来了,手下动作一顿,瓷勺啪地一声摔到地上,碎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