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告白 ...
-
<六> 告白
李壬辰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直到弹完最后一曲,陈宜珂从石凳上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旁。他们仿佛已经忘了岸上还有一群围观的观众,只不过是一个沉醉于往昔,一个则迷醉于当下。
“你把我弄得眩晕了,趁着我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快点儿告诉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两个青年人漫步在敬业湖畔。沛延亭里,几个人在小心翼翼地挪动那架大琴。
“宜珂,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我都是快乐的,我没有办法将我的意志强加给你,但只要你能明白我的心就够了,因为我一直都是站在那个地方。”
“你在这个时候还给我出难题。”那年轻女子像个小孩子似的白了他一眼,后者则深情地望着她。
“我一直相信命中注定的事总会水到渠成,其实你也不必导演今天晚上这一部浪漫的童话剧,倒不是我不喜欢你为了我这样做,而且因为即便你不这样做,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
当李壬辰听到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他去拥抱他的心上人了,他感觉到幸福正如同不断溢出来的蜜饯,正一滴滴流进他的心坎儿里。两个人手挽手地在沛延广场上散着步,引来许多艳羡的目光,这时月亮正悄悄升起来。
晚上十点钟,李壬辰一回到寝室就被他的几个舍友扑了上来。
“简直了。”
“搞定了没有啊?”
“什么情况呀这是,居然瞒着我们一个人蛮干。”
“诶呀你今晚还回来干嘛。”
“日历在这儿,选个良辰吉日请客吃饭吧。”
“最后怎么样,到底怎么样了?”
四个强势的大男孩把李壬辰堵在角落里胡乱地说了一通,等到他们都把各自想说的都说完了李壬辰才不慌不忙地挣开他们的手臂。
“Bingo……”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顺势往大伟的床铺上一躺,任凭他的几个室友再怎么追问都不放一字了。他把枕头蒙在脸上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样子。半个小时后李壬辰打开了聊天软件。
“真是缠绵呐,”郑谷雨在一旁调侃道,“你的个人音乐会进行到一半时时我正好也从那边经过。兄弟一场,有这么美好的事儿也不差我们这些观众呢。”
李壬辰笑而不语。
“话说回来,你自导自演的这场浪漫的音乐童话剧可是让那些爱慕你的人黯然神伤了。”他说,“我好像在湖边看到了草原,当时黑咕隆咚的也没有看得清楚,我本来想过去打个照脸,但我还什么都没说那小姑娘就一溜烟地跑了——我听到了啜泣。”
“谷雨你可不要瞎说,这怎么会。”
第二天下午,李壬辰像往常一样来到体育馆和其他社员们开始了赛前训练。不过他来得有点儿晚,三点钟的时候才背着拍子推门进来,就在一刻钟前,他还在天大百货和陈宜珂喝汽水吃冰糖葫芦,后者是半推半撵才把他赶走。沉浸在恋爱中的人女孩子通常要比男孩子清醒得多,因为羽锦赛的日子正在一天天临近。
李壬辰一来到球场边就环视四周清点人数,看是不是有哪个孩子偷懒没来,这也是他作为羽联社社长的职责之一。他知道今年暑假一过他就将要卸任羽联社社长一职。他还记得去年夏天当前任社长谈京把社团的接力棒交给他时,他保证一定尽最大努力让羽联社发展壮大,在校际、市际,甚至全国性的羽毛球比赛中夺得荣誉,并且让这个社团成为学校里面最具影响力的学生社团。如今半年多过去了,李壬辰丝毫没有懈怠过。
但是这个青年从昨天晚上起就在心里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担心,然而他最终决定不去管它,因为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是浸浴在快乐里。他走到羽联社专属的场地边上,从进门到现在他已经悄悄点了三次名,到了第三次他却是在专门在找一个人了。一共二十二名同学除了已经向他请假的四个人只有向草原不在训练场。年轻的羽联社社长心里的担心忽然加深了,但是脸上依然保持着他一如往常的那种平静的笑容。
“夏奇你过来一下。”李壬辰正在呼唤他的学弟,这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说话人像是带着哭腔。
“壬辰学长!”
没等夏奇答话,向草原已经跑了过来,这个倔强的女孩子几乎用蛮力拉起李壬辰的胳膊直奔体育馆西门,后者由于还没缓过神来只能被动地跟着。其他人对这多多少少有些出人意料的一幕感到非常意外,他们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尤其侯萧,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那个出入口,但是却什么也看不见,那两个人一出了西门就不见了踪影,田晓琪回过来的球一直撞到他脑门上他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楼道里黑咕隆咚的,光亮躲在拐角处。
向草原拽着李壬辰跑了很远才肯停下,她低着头不说一句话,嘴里喘着气,好像刚在做某种激烈的思想斗争。
“发生什么事了草原?”那社长惊讶地问道。
“没,没什么。”她说,但依然低着头,她的表情很好地隐藏在昏暗里。
“没什么。”李壬辰把这句简单的回答重复了一遍,跟着是相当长的一段沉默,两个人的耳畔只有微弱的风声和从体育馆里传来的清晰可见的拍子击球的声音以及人们的呐喊声。
“草原你是生病了吗?假如生病的话就要回去休息一下,身体不佳是打不出好球的,锦标赛马上就快要到了,球队需要你。”他关切地询问。这时,草原慢慢抬起头,借着一点光线李壬辰惊恐地望着她,像是在说“你的脸色怎么会那么难看?”
“你真的没事吗草原,我叫夏奇、侯萧他们送你去一趟校医院吧,你兴许是真的生病了,要知道春天可是一个善变的季节,冷不防就会叫人感冒发烧什么的。”他关切地说。
然而他刚要转身草原却再次拉住了他,“不必,我很好,真的。”她说。这回李壬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因为在下一秒他就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向稍微草原转动了一下身体,这样从通道的一头散射过来的光线正好落到她的肩膀和后背上,“我想冒昧地问学长一些事。”
“说吧。”他用尽全力压制住心里的不安。
“学长为什么今天晚来了十多分钟?”
“今天星期一,四十分钟以前我还在上工程制图的课哩。”
“从二十四教到体育馆竟然也走了半个小时。”她低声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办法,给我们上课的老师是个怪咖,一到他那里拖堂是常有的事。”李壬辰无所谓地摆摆手。
“学长上课的时候没有打瞌睡吧,春天确实会叫人爱上贪睡。”
“嗯哼,我倒是还没有过课上睡觉睡过头的时候。草原你只是想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吗,假如只是因为这个那么……”
“昨天晚上八点钟我也在那里。”草原突然打断他正说的话。
李壬辰愣了一下,虽然这已经是几乎全世界人都知道的事,但此时此刻在这种情状下被向草原这么一问他的心里不禁颤了一下,脸上跟着泛起一阵淡淡的红晕。但他也只是淡定地说,“哦,你也在那里。”
“那么你喜欢她吗?”
假如上一句只是另他惊讶,那么这一问却开始让他感到慌张了,虽然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的,我喜欢她。”李壬辰看不清草原的脸色,后者只是半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一蹲阴暗的雕像。
“爱她吗?”
“爱她甚至于胜过爱我身体里的生命。”
向草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只有快要断气的狮子才具有的那种低沉的干吼。“你喜欢她,爱她是很好理解的事,因为她漂亮、高贵、优雅,婀娜多姿,完美无暇,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会对她心动着迷甚者不能自拔。但是你知不知道,当你疯狂地爱着她的时候同时也有一个女孩在不顾一切地爱着你,但是你看不见她,因为她太普通,就连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无望的卑微和渺小。她长得并不怎么漂亮,性格有时又太随性,她无法像她爱的那个男孩一样大大方方地表示着她的爱,而是把它小心地包起来,隐藏在心底。她本可以秘而不宣,将这份简单的没有一点瑕疵的感情永远地珍藏起来,从此只要看见她喜欢的人快乐便快乐,他悲伤则悲伤。她会默默地关注他做过的每件事,翘耳倾听他说过的每句话,白天想着他,夜里梦见他,即使做一个永远无声无息的暗恋者她也会心甘情愿了的。她抱着这样的决心一直挨到现在。她本可以接着这样过下去,但是直到昨天那场已经世人皆知的示爱音乐会之后她才完全意识到她以前为此付出的种种努力都白费了,原来她也和生活中的其他女孩一样并没有如此巨大的坚忍力可以左右自己本来就已经脆弱不堪的情感不会外泄。她是真的被完全打败了,再也受不了了,这种无休止的简直快要让她难以过活,所以她不是鼓足勇气而是抱着天塌地陷的决心站在她所喜欢的所爱的那个人面前向他坦白一切。现在这个女孩正站在你面前,请不要笑话她的任性和冲动,因为她和其他所有真挚的少女那样是有权利这样做。”
向草原以一种她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沉稳、利落、干脆的语气讲完上面这一段话。她的声音里没有哀怨,但在听着看来却满含悲伤,这种直接的率真的复述已经深深震颤到李壬辰的心,使他觉得眼前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向草原,而是另外一个人,因为即使是从她说话的音色来判断也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大大咧咧的女汉子了。
“草原,我……不知道你……这样……”李壬辰已经话不能语了,“感情的事不可以勉强。”这是他能说的唯一一句完整的话了,但他讲的很低沉,仿佛担心它会让那个人的生命在下一刻就此终结似的。
向草原不再说话了,她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向着通道的一头发疯似的跑开了,她一直跑到光线最亮的地方一转身便不见了,剩下李壬辰一个人在昏暗的通道里长久地发着呆。
这天下午注定是沉闷的一下午,就像是天空里积云压的很低,湿气膨胀但却不会真的下雨一样。每个人都认真地打着球或者只是自己打自己的球,如同除了网对面的人以外其他都成了陌生人,甚至两个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格外小心,击球落地的一刹那都得掌握好脚步,生怕惊扰了某个正在酣睡的人。
当然,除了侯萧。从三点半到五点,他的心思就全不在打球上了,有好几次田晓琪回过来的球他都接不到,气的对方一直喊他笨蛋。
六点钟的时候天已经慢慢黑下来,李壬辰收起拍子挥挥手示意这一天的练习结束大家可以解散了,他们一个个郁郁地走出体育馆,他们不像往常那样一边走一边说笑,只是尽快地骑着单车四散开去,转瞬间消失在昏暗的暮色中。
李壬辰一走出体育馆南门就发现陈宜珂正坐在他的飞鸽自行车上等他,她戴着一顶大大的粉红色的毛茸茸的帽子,虽然现在已经是晚春了,但陈宜珂固执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冻着了似的。
“看我像不像一个地地道道的侦查员。”
“哪有侦查员敢明目张胆坐在她正在侦查的目标的座驾上的,我觉得你更像是一个女特务。”
“我看你真的在找打,我在这里已经潜伏很久了。”陈宜珂撅起嘴,平常她那种时常叫人仰慕的女神的风度暂时不见了。
“怎么,下午翘课了?”
“当然没有了,我只是提前完成任务而已,你的梦珂郡主可是从来不会翘课的。”
李壬辰挽着陈宜珂的胳膊,这天晚上,青年没有对他的女友透露一点儿下午发生的事,恋爱中的一对年轻人尽情地享受着人世间那种神秘的礼赞。
晚上宿舍快熄灯的时候李壬辰收到一条草原的室友艾文英发来的短信息,后者是他在二年级时英语口语课上结识的班同学,他后来知道她原来与草原住一个宿舍,所以这一天日落之前他就提醒她对她的室友留点儿神。文英告诉他草原回到寝室后样子怪怪的,先是一个人在椅子上呆坐了半个钟,之后就一声不吭地上了床并且蒙着被子。艾文英担心地凑近了听到的却是一阵低声的啜泣。当晚,李壬辰忍受了一个极度失眠的夜晚,他在黑暗中看着窗外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再次见到草原已经是此后的下一个星期三了。如往常一样,下午四点钟羽联社的成员们赶到体育馆练球。在南门口,李壬辰和他的队员们打着招呼,他老远就看到向草原正一个人连走带跑着向这边赶来,她每走几步那青年的心就不由得越发紧张起来,他看着她逐渐靠近的身影活像一只乱撞的小鹿。她穿了一身松软的红色运动装,头发梳成简单的马尾,背上背着拍子。她身材娇小,配上这身装扮使她看起来像一个还没毕业的初中生。向草原将目光移向被丝网包围起来的篮球场那边,这使得李壬辰看不清她那稚嫩的脸上此时洋溢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直到她走近了,又从他身边经过。他看到她的表情和平常无异,这让他瞬间放了心,因为几天以来他的脑海中时常出现的是一双伤心的眼睛和在它们之下的两道清晰的泪痕。
“嗨!学长。”向草原极其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就轻身跨入球馆,两个人目光交汇的时间只有一瞬。虽然非常短暂,但在那澄澈的眼睛里,李壬辰却看不到一丝忧伤,相反的而是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那种特有的,明媚的狡黠,以及温纯的羞涩。他不禁打了个小小的寒颤,他为这次见面所预感到的尴尬的情境而做的一些准备丝毫没派上用场,随即暗暗舒了一口气,而又忽然感叹道女生在控制自身情绪上的那种特殊天赋,“她们真是人类社会的奇迹。”他这样想,但在随后的一小时里他却发现自己错了。
鉴于大赛临近,学校体育部方面也加强了对羽联社的日常督导,杨教练经常出现在球场边为学生解决技术方面的问题,他的另外一个目的是收集手边这伙人的训练数据,以便为眼下即将开始的参赛项目报名工作做到心中有数,尤其李壬辰,他不想看到他的男单一号出现什么赛前的异常情况,必须时时盯着。训练间歇,李壬辰的手机响了,他佯装去上厕所,其实是跑到通道里去接陈宜珂的电话。
“我刚刚看到一个挺有意思的事儿,不晓得你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有兴趣。”
“快点儿告诉我那是什么。”
“精仪学院搞了一个什么寻宝大会看着像是在玩儿过山车,我现在正站在他们院办的布告栏里欣赏这张花哨的海报呢,嘻嘻。”
“寻宝大会?该不会是定向越野之类的吧。”他想了想说道。
“我想很可能是。”
“那个是他们一群只会玩儿钢板锉刀的家伙们挖空心思才造出的一个社团活动,他们每年都会办一次,没有什么新花样老套得很,不用去理它。”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想玩一下嘛,我看到这张海报的下方明明写着仅限男女两人组队,现在正好春暖花开,在沛延园里到处跑一跑也挺不错的。”陈宜珂在电话那头说道。
“你喜欢跑步呀,假如是因为这个那不如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去体育场转转。”他温柔地说,“好了,我不能再跟你说了,不然杨教练要找我麻烦了。”当他挂了电话猛然回头时却突然发现向草原正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
李壬辰吓了一跳。“草原你……”,他看到四点钟时她眼神里的那种轻松释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担心的忧郁的神情。
“我想了很久,”她的声音像是她忧伤内心的副产物。向草原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突然出现给对方带来的精神冲击。“你那一天说的没错,感情的事没办法勉强,也许我年纪还小,因为一厢情愿与两情相悦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我当真给学长带来太多困扰了。”
“草原你能这么想说明你已经成熟多了,我真很欣慰。”李壬辰感觉自己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来回复她了,但他想了想忽而又说,“但是和这个愁眉苦脸的草原比起来,我们可能更喜欢以前那个活蹦爱跳,对待生活无拘无束的草原,这不正是你在加入社团时向我们大家讲的人生态度吗。”
“谢谢,”李壬辰看到她此刻惨淡的脸上正努力挤出一些笑容,“总会郁郁几天的,但是请你放心我不会总一直这样下去,日子还是得往前看不是吗,既然是我不小心让自己生的病那我也会有办法能让自己好起来。我们,快点去练球吧。”当说道“我们”这两个字时那女孩儿身体里面那颗稚嫩的心不由地又被拨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它里面穿过了似的。正在这时,狭长通道的一头响起了杨教练从教多年来养成的那种霸道的天津腔调,“我说,你俩搁那儿干嘛捏,偷懒到门外面去。”
五点半钟的时候,当同学们拖着劳累的身体正准备离开时,只见侯萧紧紧地跟在草原后边,后者一句话不说红着脸执拗地走出体育馆,不多久就快步跑起来,见对方不理他,侯萧只好蹬起自行车追了上去。众人看着纳闷,田晓琪却凑到他的社长身边诡笑着说道,“看,惊弓的鸟终究耐不住终于要发起攻势,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