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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走路的事儿 ...

  •   <三十六> 走路的事儿
      列车以看不见的速度在黑夜中破暗前行,时间划过晚上十一点半。那位并不露面的播音员在道过晚安之后就关掉麦克风,这一天的列车广播也全部结束。她的声音非常具有磁性,使得困倦像瘟疫似的在车厢里传播开来。一些人在打哈欠,更多的人闭上眼睛很快就坠入梦乡。偶尔,车厢里会有一两声婴孩的哭声,这种声音起初震耳欲聋,那是由于车厢里过于安静造成的,后来在孩子妈妈的抚慰下哭声越来越小直至最终归于沉静。
      郑谷雨并不是睡不着,而是没法睡。十五号车厢的过道里站满了没有买到座票的乘客,有座儿的即使起身上个厕所都很麻烦。张大伟索性坐在地板上,不知他从哪儿找来一张报纸铺在屁股底下。福建人的身体肥胖,在狭窄的空间里坐着睡觉相当不舒服,他耷拉着脑袋,必须使自己尽力蜷缩在一起才能不至于被偶尔过路的打扰到。凌晨一点钟,K213次列车停靠太原站,几名揽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工走进十五号车厢。他们的到来影响到一位俄国姑娘的休息,因为他们刚一安置好行囊就开始大摇大摆地吃起夜宵。这位独自身在异国他乡的青年女郎显得极为可怜,她很无奈的站起身来,土特产散发着粗鲁的味道实在太强烈,她用蹩脚的中文非常不好意思地向被她打搅到的旅客连连道歉,一直走到车厢连接处的梳妆台前。她想洗个脸重新唤起精神,不过洗漱台被几个男的占据着,他们并没有睡着但却也不理会她的连声请求,急地她直跺脚。这时一个乘警走过来,俄国姑娘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急忙用含糊不清的中文求救说,“你看他……”乘警大声呵斥了几句,那几个人才不情不愿地跳下来。
      时间像幽灵一样在乌忙的大地上缓慢地爬着。后半夜,天空中没有月亮,星星也寥寥无几,它们闪烁着暗淡的光,像是快要息灭了似的。一些夜游的生灵听到火车的隆隆声迅速躲去,文明的车轮轧过连绵不绝的钢筋铁轨。
      谷雨一夜没睡,车窗外虽然还是黑茫茫一片,但他注意到时间已是这一天的凌晨五点过三分。有人借过上厕所,他麻木地避开,但脚踝的支撑却阻止不了身体倾斜带来的下坠的力度,他像失重了似的,一股冷汗瞬间袭击了他全身。
      谷雨并没有摔倒,另外一个身体“接住”了他,他感觉软绵绵的,立刻触电似的站直腰板,他一下子就清醒了。这个像中了魔咒似的年轻人下意识地去看那肉垫,是一个胖子。大概是夜间车厢里的冷气开得太大,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的他抱着双臂在打盹儿。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使这个似睡非睡的人马上醒了,他先是瞪了一眼撞他的那个家伙,接着就雨过天晴似的微笑一下又去寻找他那走失了的梦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已经放亮。张大伟还在做梦,他梦到了小时候的事,他坐在生长着鲜嫩花草的水塘边上,几只蜻蜓在他脚尖附近转圈。虽然夏季的气温可以达到摄氏四十度,但有轻风温柔地吹着,吹的芦苇尖跟着摇晃。福建人很想去闻一闻那熟悉的芳香,但是却什么也闻不到。他摸了摸暴露在冷气中的两只胳膊,凉凉的,执拗的不肯睁开眼睛。
      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路过,她的鞋尖撞到了大伟的屁股,不堪被打断梦境的他睁开眼睛愤怒地看着她走远。
      七点钟,乘务员播放列车到站预告。“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是延安车站,有在延安车站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延安车站到了。现在列车是晚点运行,大约晚点一小时零十分钟。由于列车晚点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代表本次列车的列车长向您表示诚挚的歉意。各位旅客,延安车站到了。”
      郑谷雨差点气的抽过去。晚点一个多小时意味着原定于十点半就能结束的路程要延长至十二点钟。时间又犯起拖延症的毛病。延安之后还有三站,每一站都要经历一个多小时,有人下车也会有人上车,但是不会再有乘警来查票了。郑谷雨疲惫地不想再说一句话,他瞥开眼神去瞅张大伟,后者坐在地上又打起瞌睡来。“他真是个不知道烦恼为何物,总能随遇而安的孩子。”
      这是一个好天气,起码中午的天空干净明朗,云朵很白舒展的很开。晚点一个半小时的K213次列车缓缓开进西安市。和它的名字一样,这座城市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是神秘而忧郁的。
      “你不是说你在西安有认识的同学吗?”
      “但那并不等于会有人来接我们呀。”郑谷雨有气无力的说,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张能睡觉的床,哪怕只是一块木板。
      “好吧,你说的对,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走?”
      “当然是先出站。”疲乏的人没精打采地回答道。
      西安站是终点站,郑谷雨和张大伟拐到地下通道,通道里几乎达到了人挤人的程度。两个青年淹没在人流里,他们俩步履蹒跚,头顶是幽暗的水泥板,两边墙上不见一点儿商业广告的痕迹。谷雨已经在火车上站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当他走路的时候他很庆幸还能感觉到双脚的存在。距离出站口还有十几米时谷雨的神经突然绷紧了,几个铁路警察正守在一字分布的小铁门旁边。或许是由于客流量太大(与K213次列车几乎同时到站的还有另外两列),守门的工作人员并没有验票,所有旅客停都没停就走出车站。张大伟一直默不作声,等到出了通道口,灿烂的阳光又照耀到他的大脸上福建人才放声大笑起来。
      “哟,不错哦。We did it!”
      郑谷雨只能勉强露出一点胜利的笑意,“这还多亏阿伟你机灵,也在我们福大命大。”
      谷雨带着大伟去坐公交车,后者的肚子咕咕叫个不停。的确,在过去的二十多个小时里他们每个人只吃了三个馅饼,一些水,以及半打苏打饼干。
      这次西安之行的详细路线已牢牢记录在郑谷雨的脑子里,不过现在他疲惫极了,他一坐到公交车的椅子上就酣然入睡。他已把公交到站的站名告诉了大伟,所以他的同伴并不打搅他只留心公交司机报站,虽然他自己也很困。古城西安果真是一座历史之城文化之城,它的面貌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众多游客面前。也许是被道路两旁的文化气息吸引住了,大伟又唤起了精神。只单单走过几条街,福建人就觉得这趟出门一定不虚此行。
      谷雨被叫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睡了快一个小时。两个青年下车的地方百步之外立着一块牌坊,上面写着“八里铺”三个字。
      “就是这里了。”谷雨说道,他恢复了一些精神。
      “那么它是一家杂货铺喽?”
      “并不是,走进去你就知道了。”
      大伟跟在后面,原来八里铺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铺子,它更像是一座挺古老的村落。牌坊之后是一条条连在一起的街堂小弄,青石青砖,每一条巷子里都弥漫着古老陈旧的气息。弄堂两旁的建筑物并不怎么高,或许是由于巷子窄的缘故,再加上下午长安城的天空并不怎么澄澈,阳光并不能朗照下来。他们头顶上方是老旧的阳台、窗檐、穹顶,只有墙壁上偶尔挂着的空调才能多少透露出一点现代化的影子。街道两旁的各式摊点一应俱全,小吃、百货、住宿、古玩。街道上并不怎么整洁,这是古村落开发成旅游区之后常常会遇到的问题。谷雨和大伟经过一家卖羊肉泡馍的店铺时,那干活的伙计正好将一盆脏水泼到门外。
      这一对可怜的兄弟首先要做的是找到一家合适的旅店,但是一连找了好几家谷雨都不太满意,考虑最多的还是租金高低,肚子饿的快走不动路的大伟不耐烦地催促他说差不多就得了。
      “好吧,那就这一家,我们应该找不到比它更便宜的窝了。”
      他们一放下随身的行囊就下楼找地方吃饭。西安的美食属肉夹馍和羊肉泡馍最出名,两个年轻的旅客早就听朋友们说起过,所以他们的第一顿饭自然就选了这两样食物。果不出所料,他们吃的很尽兴,至于食材的获取和做法是否正宗就无从考究了。吃过午餐,两个人回到住处。这是一家家庭式的旅馆,标间租金五十,两个青年在二楼的客房虽然远不及如家或汉庭那样干净整洁不过倒也合乎一般旅店的布局规律。内部陈设包括两张床、一套桌椅、一个小的衣柜和一台挂在墙上的电视机。地面是水泥磨成的,平摊光滑得看不到一点褶皱,天花板是一层灰色的牛皮纸。张大伟迫不及待地去洗澡,卫生间很小,只两米长一米宽,一边是抽水马桶,一边是淋浴喷头,地上铺着白色的瓷砖。这间小屋的尽头有一扇小窗,大伟推开窗子看到对面是一道砖墙,由于挨得很近,窗户不能被完全打开。福建人从半开着的窗户探出头向上看,上面是高高的一线天。他只看了两秒钟就注意到四楼的窗户里突然伸出一只端着饭盒的手,还好他闪躲及时,不然那半盆剩菜汤就泼到他脸上了。
      大伟从浴室里出来时发现他的同伴趴在床上睡着了,后者几乎像是昏死过去,一动不动也不发出一点声响。一身清爽的福建人于是也开始了午睡,当他醒来时谷雨已经换好出门的衣服,包括一件红色的体恤衫、牛仔短裤和一双白色的安踏板鞋。
      “喂!你能不能快一点,我的朋友正在楼下等着呢。”谷雨很随意地催促他说,他的样子现在像极了一位准备外出度假的公子哥,与他刚下火车时的狼狈像简直判若两人。
      “就快了,给我五分钟。”
      “少来,最多两分钟。”谷雨的眼睛里带着微弱的血丝。他看了一下表,现在已是下午四点十分,这座城市正在等待着他们。下到一楼时大伟发现自己的鞋带松开了于是蹲下身子去系,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谷雨不见了,他跑到街上看到那个人正在和一个女孩子说话。
      “这位就是……”张大伟走过来说。
      “她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那位朋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全要依赖于这位当地人了。”
      那青年姑娘微微欠了欠身。“你好,远道而来的朋友,欢迎来到古城西安。”
      张大伟马上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一位非常秀气的女士说话。“谢谢,请问怎么称呼?”
      “张娈,静女其娈的娈。”
      “啊,原来还是我本家呀。那么你们是?”他指着站在一旁的同伴说道。
      “我们曾在同一个高中里上过学。”她说。
      “真不错,我的意思是,那实在太难得了。”大伟讲完这一句之后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寒暄点儿什么了。福建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同伴,“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走走?”
      郑谷雨把这个问题的答案交给了他的女同学。“我先带你们去古城墙,来一趟西安踏古墙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很凑巧的是我刚好从同伴那里搞到几张今晚在城墙里文艺晚会的票子,她在那里当班。今天的行程就是这样,你们一路赶来一定很累,我听谷雨说还在火车上吃了不少苦头,所以今晚还是先好好休养好。明天上午我要去实习不能带你们逛,不过下午可以领你们去大雁塔那边走走,在它附近还有大唐芙蓉园。到了晚上就一定要去观赏一次市中心的音乐喷泉,它号称是全亚洲最大的,而且没有之一,蛮有意思的。后天可以去远一点的西安市植物园”
      谷雨马上插嘴道,“就是在去年举办的那次有名的世园会吗?”他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她。
      “对的,就是世界园艺博览会。当然了,陕西省博物馆也是挺不错的选择。”
      张大伟忽然点点头,“这个不错,早就听说西安是十六朝古都。”
      “嗯哼,不过世园会也是一定要去的,那会非常有趣。”谷雨说。
      张娈望了一眼这家旅馆挂在二楼的红色招牌。“所以你们打算在西安玩几天呢?真对不起,没能提前帮你们找到住的地方,这个住处怎么样?还习惯吗?”
      “你一点儿都不必自责,张娈同学,这个地方很好,重要的是这里整条街都充满了文化底蕴,我虽然从没有到过西安,但我觉得我们再找不到比这里更优雅更合适的地方了。至于玩几天,”大伟望了谷雨一眼微笑着顿了顿说,“我想,应该不超过五天吧。”
      谷雨笑嘻嘻地说,“不如我们边走边聊,我真想早一点登上传说中的古城墙。”
      张娈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上大伟和谷雨觉得城里的建筑和他们刚出站时看到的没什么两样。一刻钟之后古城墙出现了,透过车窗,张大伟看到它和现代化的建筑差异巨大并且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太阳还未西落,月亮就已升至半空,在下午慵懒的阳光里,古城墙显得庄严而神秘。
      验过门票之后,两个大男孩飞快地跑上足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城墙,爬到最高处时两个人全都累的气喘吁吁。谷雨感觉脑袋晕胀,那是严重睡眠不足引起的。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远望了一会儿,发现西安城被古城墙分成城内和城外,古城墙虽然气势磅礴,但毕竟没有多少特别出奇的地方,游客们只能在青砖铺成的平摊宽阔的路面上走走停停,而且除了这一点事实上它和八达岭的长城没什么两样。张娈穿了一双宽松的网布鞋,此时她充当起这次参观的临时导游来,不过她对城墙的历史也只是一知半解。六点半钟,谷雨提出要休息一下,他们已在城墙上走了一个多小时。夕阳正在西下,两个大男孩游玩的兴趣正在因为饥饿和劳累慢慢减少。
      晚饭是张娈请的,这个热心肠的姑娘坚持要尽一次地主之谊。谷雨和大伟很喜欢张娈为他们推荐的当地特色美食,饭饱之后夜幕如约而至。
      晚上的游览项目是观看一场在古城墙里(城中城)举办的文艺晚会,这个节目是临时加的,说是晚会,其实只是一场杂技秀或商业演出。郑谷雨和他的两个同伴坐在最后一排,八点钟刚过,舞台上的表演就开始了。整个演出倒还算得上是雍容华贵,这从参演人员妖艳华美的衣服上就能看出,他们当中的一些女演员不乏二三线的专业模特。谷雨看的津津有味,不过大伟却一直在玩儿手机,他似乎对此毫无兴趣。九点过一刻钟,晚会结束了。谷雨站起身来,忽然觉得小腿处痒得厉害,他当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这一痒把他的好心情全给带走了。
      从古城墙里出来张娈提出到某个地道的小吃店吃夜宵却被两个青年婉言谢绝了,一个是因为身体上的难言之隐,另一个是由于困意不断。
      “现在还有点时间,你们就不想欣赏一会儿长安城的夜景吗?啊!怪我不好,原谅我忘记你们坐了二十个小时的火车。”张娈满含歉意地说。
      “你不要这么说,张娈,真的,这都怪我们没有好好计划好,我们来的太匆忙了,而且几乎是一时兴起,你最近这么忙,打搅到你才真心让我们过意不去。”
      “谷雨,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不过好吧,只有养足了精神才能继续玩耍,明天可能要走更多的路了,你们两个大男孩儿可要做好心里准备哟。”
      “放心吧,我们可都是跋山涉水的好手,这点儿强度和前年我们军训时比起来简直是小菜一碟。”大伟在一旁信心满满地说。
      张娈莞尔一笑随即离开了她的两个朋友。回到八里铺的住处郑谷雨要求先去洗澡,他已疲惫的只能靠意志力支撑身体,调试水温的时候他一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差一点撞到窗户上。他只洗了三分钟,洗完澡他赶紧照看了一下过敏的小腿。张大伟并不知道他的湿疹又犯了,谷雨有意在瞒着他的同伴。当他抹上一些药水并把剩余的小半瓶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可能是他太困了,那只白色的小药瓶还没放稳就松了手,小瓶在桌子边上摇晃了两下掉落在了地上。这个小插曲发生的太突然,谷雨就连下意识伸手去接的反应时间都没有。他赶紧把药瓶捡起来,但是里面已经一滴都不剩。
      “撩戈唧(这个词是没法翻译的),存心要整我的吗?”谷雨气急败坏的把瓶子往门口一摔又踹了一脚椅子随即躺在床上。
      大伟从浴室里出来了,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到谷雨穿着短袖躺在自己的床上以为他没有睡。
      “看得出你那位高中同学对你有意思。”
      “这是谁告诉你的?”郑谷雨一动不动地说,他语气里隐藏的怨气大伟是听不出来的。
      洗过澡之后福建人逐渐恢复了一点精神。“谁也没告诉我,我猜的。”
      “你猜测别人的事情真是越来越没有根据。”
      “信不信由你。她是个挺不错的女孩儿,虽然长相不够甜美,但是配你我倒觉得挺合适的。”
      “我们只是同学而已,好几年没见了,你遇到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对方也会很殷勤地对待你,更何况我们那个班现在只有她在西安。”
      “很多恋人朋友都是从同学这个绝佳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虽然一个在西安一个在天津,但还有不到一年你们就都毕业了不是,机会还是有的,年轻人啊,你只要别错过就行。”
      “阿伟,可以关灯睡觉了吗?”
      “可以,我正打算去关呢。嗯……开关在哪儿来着,哦,在那儿。”大伟关掉了房间里的灯,“你还别说,这小旅馆还挺凉快。”
      郑谷雨并不搭理他。
      “你说屋子里会不会有蚊子?”
      “闭嘴!睡觉。”谷雨大声说道。
      这个世界安静了。
      第二天早上,郑谷雨猛地睁开眼惊恐不安地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努力回想了几秒这才记起原来他和大伟出来旅行了并且认出这是他们昨天下午预定的那家小旅馆的房间。谷雨舒了口气,他坐起身子用力晃了晃脑袋以确定它没有眩晕。这一夜他睡得太沉以至于现在他还觉得胸口憋闷。他以为是那可爱的闹铃把他从万劫不复的深渊里拉了回来,但当他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时他一下子惊呆了,现在哪里还是什么早上,十一点半刚过,太阳已经升至天空的最高处。
      谷雨的手机上有两条短信,一条是十一点过五分发来的,一条在五分钟以前,它们全来自于张娈。“手机一直关机,难道你还在睡觉?我刚刚下班。”“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去八里铺,十分钟后在街对面的麦当劳等你们吃早午餐。”
      谷雨顾不上穿好衣服就走到床前叫醒还在呼呼大睡的大伟,后者同样惊讶于自己竟睡了这么久。两个青年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飞快下楼跑到八里铺的大牌坊下,他们站在街边举目四望,发现斜对面果然有一家麦当劳快餐店。这个时间店里前来就餐的客人很多,谷雨先在一楼找了一通没有看到他的朋友,于是又带着大伟跑上二楼仍然找不见,他刚要打电话,这时大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她在那儿呢。”顺着同伴手指的方向他发现张娈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此时她正安安静静地阅读一本书。书的名字是无关紧要的,但读书的人和昨天相比已有了很大的变化。她原是梳着一条马尾的,这时全部散开了披在肩头。这位青年姑娘换上了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裙子的款式中规中矩,但却很能衬托出穿衣人的婀娜身材,而她脚下踩着的是一双淡紫色的中跟鞋。张娈读得很认真,耳机简单挂在耳朵上并没有塞进去,两位朋友一直走到她的身边女孩都没有发觉。
      “你猜的没错,我们真的睡过了头。”谷雨一过来就不好意思地说。
      “这有什么关系,”张娈轻轻合上那本书,“而且这样也好,你们养足了精神我们下午才能有的玩。”
      “啊,说的也是,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别忙,咱们吃过饭再走。”说着,她站起身来。
      “怎么能再让女生请我们吃饭呢,”张大伟说,“这顿午餐说什么也要我们请,对吧谷雨。”
      “那是自然,而且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请我们的导游吃一次饭。”
      两位绅士的态度很坚决,那青年姑娘拗不过他们只能由他们来买单。下午的游览安排得很紧密,不过全都要靠他们的两条腿,包括鼓楼、大雁塔、大唐芙蓉园的外围、大慈恩寺,以及周边各种有趣的花街小巷,一直到下午六点钟。三个人坐在一家提供特色面食的小吃店里,谷雨累的直想把脚丫供起来。他们点了一些很能治疗饥饿的食物,郑谷雨吃得极慢,仿佛一个虚弱的病人在吃最后一餐。
      张娈放下手里的筷子说,“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可是天还没有完全黑呀!”谷雨喝了一大口面汤惊讶地说道。
      “现在确实没有天黑,但是我们如果真的等到那个时候再去就不可能找到好位置了。你们是第一次来欣赏西安的音乐喷泉,那种里三层外三层的景状一定还没见到过。”
      “嘿,我仿佛预感到这又是一个难挨的夜晚。”谷雨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这个表情是无法被描述出来的。
      “怎么了谷雨,别告诉我你已经不行了,这才是我们到达西安的第二天。”张大伟吃饱了以后调侃他说并耸了一耸肩,“当然喽,可以理解,上次在凤凰岭也是你首先打退堂鼓的。”
      “净瞎说,那是完全没有的事儿,而且谁说我不行了,”谷雨站起身来,“我起码还能再走十公里。”
      “嗯哼,那最好不过了,既然如此,我们走吧。”两个人付过钱走出小吃店,他们的向导则笑嘻嘻地跟在后面。
      这座占地二百五十多亩的亚洲第一大音乐喷泉看起来非常壮观,虽然没有什么天然因素完全出自设计师之手,但它仍然吸引了数以万计的游客相聚于此。喷水节目还没有开始,许多绝佳的观赏位置已被其他游客占尽,张娈只能领着谷雨和大伟一直往前走,此时距离第一支曲子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一些执勤的民警在来回巡视维持秩序。
      “谷雨,回去的火车票你买了吗?”张大伟忽然问道。
      “你说什么?”来欣赏音乐喷泉的人太多,人声喧哗,谷雨没听清他的话。大伟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你是说回天津的火车票吗?还没有买,你说的,今天才是我们来的第二天。”
      “可我觉得还是提前一点儿比较好,我们来的时候实在太狼狈了。”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你觉得哪天合适呢?”
      “明天怎么样?”
      “什么!你说什么时候?”
      “我说明天怎么样,或者最晚后天。”福建人大声说。
      郑谷雨惊讶地看着他的旅伴。“我们不是说好要玩四五天的吗?”
      “是的,是四五天,加上在火车上的时间其实已经大于这个预期了。”
      谷雨愤懑地瞪了大伟一眼,由于灯光昏暗,后者并没有发现他的答复在他同伴身上引起的巨大反应。
      “行啊,明天走。”谷雨冷冷地说并且快走了几步。
      张娈选了一处观看角度还算可以的地方,而且周围的人也不多,过了一会儿,只听见音乐声起,一股强劲粗壮的水柱在喷泉区正中冲天而起,仪式开始了。这支大水柱维持了约摸十秒钟才缓缓落下,接着,其他几千支水柱像是受到音乐的感召似的立刻拔地而起,并在空中散发出高低相间的美丽水花。第一首曲子是《好一朵茉莉花》,这支看不见的指挥棒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能够控制大小数千支喷头的出水高低,一时间水柱开始跳起了舞,像曲折蜿蜒活灵活现的水蛇,又像笔直刚强勇往无前的长矛。它们忽快忽慢,不停地变换着节奏,一会儿跳华尔兹,一会儿又变成探戈,这样跳了差不多有一分钟就刹那间哑了火,只在外围留一些小泉,过了不到三秒钟突然又如同万箭齐发一般凶猛,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郑谷雨站着看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虽然蔚为壮观,像水晶宫一样美轮美奂,但他的脚实在挨不住了。他摸了一下脚踝,几天下来到处走动已使那里肿的像一个包,一碰就疼得不行,再加上他的湿疹还没好,大伟又催促着尽快结束这次旅行,谷雨心烦意乱地已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
      这个夜晚结束之前张娈建议明天他们去植物园走走,但她本人是不会去的,明天上午又是实习的时间。郑谷雨满口赞同,但是福建人却不愿意去,相比之下他更倾向于游览一回陕西省博物馆。
      “毕竟最后一天了,难道你不想去博物馆看看吗?我们来到这样伟大的一座古城,不去欣赏它的历史而去什么植物园简直太可笑了。”张大伟表示不能理解。
      “什么!你们俩明天就要走吗?”张娈诧异地问。
      “是的。”
      “什么时候决定的?”
      “两个小时以前。”谷雨回答说。
      “吓!这样太匆忙了,你们千辛万苦来到这儿却只玩了三天不到。”
      谷雨很无奈地摆摆手,他立马换了一种脸色(昏暗很好地给他做了掩饰)转向大伟说,“我们要搭乘的那一列火车是晚上七点钟,或者我们上午去植物园,下午去博物馆总可以了吧?”
      “来不及的,”张娈说道,“植物园距离市区很远,起码要一天的时间。”
      “这就麻烦了,我们没有分身术怎么办!”
      张娈笑着说可以晚一天再走,这样就可以两个地方兼顾了。
      “这个办法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怎么看,阿伟?”
      张大伟沉默了片刻,很烦躁地摇了摇头,“谷雨,我真的很想回去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我们已经出门三天,而且盘缠有限,反正我是要回去了。或者,”大伟想了一下一字一句地继续说,“大不了明天你去你的植物园,我去我的博物馆。”他几乎快要把手指戳到谷雨的胸脯上。
      郑谷雨感到尴尬极了,他气的要死恨不得把福建仔揍一顿,但却只能强装出笑脸说,“好,好,我们回去研究一下。”
      这天晚上临睡觉前,谷雨给张娈发去一条短信,“我们明天不去植物园了,还是选择到博物馆走走比较好,呵呵。”半夜起风了,他仿佛听到空调机被风扯得四分五裂的声音。早上醒来时谷雨发现外面真的下起了雨,他的心凉了半截。他推开窗子,冰冷的雨点儿打在他身上使他立刻打了个寒战。到了上午九点钟雨并没有要停下来歇一歇的意思,郑谷雨和张大伟谁也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他们各自简单收拾了一番走下楼梯把房退了。店老板笑脸相送地说欢迎下次再来,不过福建人出门的时候小声嘟囔了一声,“再也不来了。”
      雨虽然一直下着,不过两个青年出门时并没有忘记雨伞这件必要的装备。“那么,我们就去博物馆喽?”谷雨说。
      “嗯哼,我们就要去了。”
      郑谷雨和张大伟于是直奔陕西省博物馆,他们行进的路线还是张娈建议的。虽然是雨天,但是博物馆外排队领票的人很多,排起来的两条队伍有几十米那么长。省博物馆是西安的重要景点,为了保证文物的安全,博物馆每天都会限制来往的客流量。门票是免费的,只需要一张身份证就能领票入馆。两个年轻人的运气并不差,排队半小时不到就走进这座中国甚至是人类文明的殿堂。不过他们一进博物馆的门就立刻分开了,就像大伟之前说的那样,“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郑谷雨心里面虽然装着气,但他了解福建人的脾气,心想,总有一个人要够受一点的,由他去吧,而且他觉得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们俩各自在博物馆游览了两个多小时之后在一层的一号展厅里相遇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给了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去思考和沉静,同时外面的雨停了。五分钟后,公交车载着这一对难兄难弟去往西安火车站。
      张娈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孩子,她知道他们要乘坐的火车是哪一班,下午四点多钟,她直奔火车站。告别时的寒暄是少不了的,这个热忱的女孩希望他们日后能再选择一个充裕的时间段来玩,这次旅行太匆忙,匆忙的有些草率。她抱怨自己没有尽到一个本地人的职责,他们来的这几天她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上班。两个人上车之前张娈问他们是不是又要玩一把合伙逃票的游戏,谷雨连连摆手,“不玩了,那种瘾这辈子只一次就够了,”跟着他又凑过来小声说,“至少不会和他再合作。”
      K214次列车非常宽敞,过道里没有一个人站着,所有乘客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时间过去,等着列车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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