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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凤凰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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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凤凰岭
太阳在上面朗照,下面却有一层相当厚度的如烟似雾的云把灿烂的阳光给遮住了,人们只能从烟雾稀薄的细缝里瞧见它那不甚分明的轮廓。
三个火枪手轻装出发,只有大伟背了一个书包。七点半钟的光景,他们上了一辆开往市中心的公交车,车上的乘客很多,三个弟兄全都没有座位。车子开出不到十分钟,郑谷雨就忽然感觉不对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吃惊地大声说道,“糟糕!我忘记带钱包了。”他旋即扭头去找李壬辰,后者淡定地说,“别看我,昨晚不是说好了你们带钱吗?而且是你俩坚持说要这么做的。慢着,你不是连学生证也忘记拿了吧?”
郑谷雨和李壬辰相互对视了三秒,旋即齐刷刷瞪着站在一旁的张大伟。福建人正倚在一根竖杆上,耳朵里插着耳机,身体随着公交车的颠簸有节奏地摇摆。
大伟惬意地瞅着面前这两个约摸比自己高十公分的室友,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嘴里才轻轻吐出三个字,“我带了。”
谷雨松了口气,他连忙追问,“钱带了多少,够吗?学生证没落下吧?”
“够用,够用,两位少爷在外边玩两天两夜都没问题,学生证我当然也得记着。”他挤了一下眉眼忽然变色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看谁比谁邋遢。”
“哼,最邋遢的人居然开始说起别人邋遢了。”郑谷雨嬉笑着说,“谁的袜子放半个月不洗,谁的床又跟猪窝似的,又是谁从来不打扫宿舍卫生。”
“我只说你们忘记带上自己的学生证,你也不用把我的那点儿破事儿全抖露出来吧。”
两个人好像止不住嘴,李壬辰忙把他俩拉住,“家丑不可外扬。”大伟和谷雨这才意识到车厢里非常安静,全车人的目光几乎将他俩包围。
张大伟干咳了两声不说话了。但是没过几分钟郑谷雨又说道,“不错呀阿伟,昨天晚上喝成那样今天还能跟没事儿人似的。”
“那必须的,我们是个Team,可不能像某些人一样,闹钟的声音开到最大都叫不起,最后不得不吃一巴掌。”
李壬辰用尽全力使自己不笑出来,谷雨则一言不发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得意洋洋的福建人,等待着时间跳转,等着下一班车。
半小时后三个人换乘地铁,然后又是公交车。到了九点多钟,高楼大厦渐被抛之身后,地势也开始有明显的起伏,绿树青山正一步步走来。几个拐弯之后,凤凰岭的大体轮廓出现在车窗外几公里远的地方,雾气萦绕在山与山之间。
公交车最后停靠在凤凰岭山门前五十米处,这里也是它的终点站。山门其实是一座白色的大牌坊,一道铁门将大门堵住,四周围是陡峭的山体,维管人员只在铁栅栏一旁开了一个小门允许游客出入。
三个青年相继下车。张大伟深呼了一口气,感觉和紫禁城里的没什么两样。谷雨去了洗手间,李壬辰和大伟到售票处买票,后者递上三个学生证,那卖票的女人连看都不看就抛出三张半价票和四十元找零。当谷雨回来的时候,大伟随口说了句,“那女的长得不错哦。”谷雨下意识地去看结果发现被骗了。
“闷骚男。”张大伟窃笑着跟在李壬辰后面检票进山。
在北京城的钢筋混凝土里呆腻了出来透透气,凤凰岭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不必出门太远就可以触摸山谷,亲吻自然。三年轻个人都用手机当作照相机,对拍照近乎狂热的郑谷雨拍下了一路上的美景,他由于十分想上镜所以不得不频繁寻求两个兄弟的帮助。一上午的时间,他们越过了陡峭的山岩、垂直的天梯,饱览了流水涓涓的峡谷,以及高亭、生长在怪石群中的奇异植被。中午,三个人在一块阴凉的地方歇了一歇,大伟的背包里装着许多吃的,这让他们很惬意地野餐一顿。到下午三点钟大伟已经累得不行了,虽然已经走了很远,但是他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太阳仍旧高耸在天上。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据说山里黑得早。”李壬辰登上一块大石头,眺望远处的山村和林木,它们看起来就像小孩子玩的积木和麦田间的小草一样幼稚。
谷雨跟了上来,他看了看表发现他们已经爬了四个小时的山。“嗯,我们确实该走了。”张大伟扶着山道护栏的铁链坐在台阶上,一手按着胸口像是在给肺部打气。他对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大声说道,“才走这么点儿路你们两个就不行了吗?再……再翻过前面那座山我们就下去。”
郑谷雨站在原地非常不屑地说道,“明明是你在拖后腿,书包我已经替你背着了,你几乎没有什么负担还落在后面跟不上。什么?你还想再爬一座,阿伟你是认真的吗?”
山道上幽静极了,能挨到这一带的登山者已经不多,他们大多闷声不响地低着头在云梯上经过,由于负重和持久的跋涉他们的腰都压得很低,好像对索道周围发生的事都已丧失了兴趣,眼下他们是彻彻底底的攀岩者。
张大伟有时是个顶执拗的人,已经决定了的事就一定会去做,就像前面那座山,即便郑谷雨和李壬辰铁了心不去爬他自己也要去。他口中的Team这个词对他本人并不具约束力。他的两个同伴非常熟悉福建人秉性,虽然他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判断,他并不是只是说说而已。两个人拗不过他,只好由着那个大男孩的性子继续攀爬。
快五点钟的时候三个人终于走下最后一座山,此时太阳从云后挣扎出来了,但是下坠的力道很明显,那预示着黑夜的降临。
郑谷雨双腿瘫软地走到公交车站,现在他最希望的就是早一点儿坐上公交车赶回到住处吃点东西,然后赶紧休息,因为明天点师兄派给他的任务还很多。
一刻钟之后公交车疾驰而来。混在许多游客中间的李壬辰、郑谷雨、张大伟三人艰难的向前挪步。车门关闭的刹那谷雨他们刚好上来,他望了一眼玻璃门外的那个小女孩,眼神中满是同情。大伟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三块钱投进自助售票机,那还是在山上买水时的找零。司机师傅的驾驶技术极好,公交车极速前行,两旁的树木、屋舍以惊人的速度向后退去,天空摇变成乌白的颜色。
公交车将三个年轻人送到西单车站,他们要在这里乘地铁,地铁口在距离汽车站牌大约一百米处。
由于天色不怎么好,京城的天空迅速黑了下来。在去地铁站的路上谁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是自顾自地低头走路,脑子里想着自己的事儿。城市的路灯被一盏盏点亮了,世界迅速改变成另一种色彩。
下了地铁,大伟照例去买票,郑谷雨和李壬辰站在十几步外聊一些实验室的事儿。过了一会儿福建人回来了,他略微低着头迈着八字脚,好像在沉思,背在背后的绿色书包跟着他肥硕的身体一晃一晃的,极具节奏感。地铁西单站人来人往,一个衣着妖娆打扮怪媚的年轻女人从闸口出来跟着又快速消失在楼梯间。在楼梯口旁边,一位落魄青年坐在墙根处,怀里抱着一把褪了色的枣红色吉他,他衣着破旧,坐在这里显然是为了生计。混着并不怎么悦耳的琴音,那个人的嘴里发出一些混浊的声音。
“我们赶快走吧,再过半个钟我就真饿死了。”郑谷雨正准备朝检票口走,但是大伟叫住了他。
“等一等!”
“等一等,”张大伟站住不动,“我想和你们说个事儿。”
郑谷雨不得不又走回来,“上了车再说不行吗,求你了阿伟,现在已经七点钟,再等一会儿就该没有到科学园的公交车了。”郑谷雨不耐烦地催促道,并且转身又要走。
这时张大伟不动声色地说,“我的钱包丢了。”
郑谷雨马上停下来不动了,李壬辰也跟着一愣,许多穿着清凉的陌生人行色匆匆地从他们身旁经过。谷雨似笑非笑地说,“张大伟同学,现在开这种玩笑可不好玩。我知道你今天没有尽兴,不要紧,今天晚上我们再去村里大吃一顿就是了,可是现在我只想能快点儿回去,求求你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好吗,快点儿把票给我吧。” 说着他就伸手去要。
“可是现在我没有买到票呀!”他说,并极力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谷雨你告诉我没有钱要怎么样才能去买地铁票?”
李壬辰一脸诧异地问道,“你确定吗?”
“确定,我很确定,钱包不在了,丢了,掉了。”他无奈地摆了摆手。
郑谷雨再也受不了了。“你是白痴吗,到底怎么回事,在哪儿丢的?怎么就丢不了你。”他单手叉着腰,像一只愤怒的豹子。
“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是我想弄掉吗?”大伟脸上的平静消失殆尽,他眉头紧蹙,双臂大开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眼镜稳稳地架在鼻梁上。“为什么说我是白痴,你才是白痴,谁叫你非要让我带着钱?”
郑谷雨怒火中烧,他再也受不了福建人那种带着闽南腔咬字清晰一字一顿的说话了。
“混蛋!自己做错事情还强词夺理,你简直是个笨蛋!你明明知道这次出门钱都在你那儿还不小心点儿,你说你是不是成心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大,一分钟不到的功夫,他们已经成了地铁里人人侧目的焦点,老百姓都惊奇地看着这两个小伙子不知道在进行着什么。
张大伟没有回答他,他气愤地叹了叹气将目光移向别处。“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我怎么会和他做室友。自己早上起晚了不带钱包不带学生证现在又怪在我的头上来。”大伟本来是穿着一件衬衫的,这时他把袖子撸了起来,好像预示着什么将要发生。郑谷雨见状愤恨地往前挪了两步。李壬辰赶忙插在两个怒气冲冲的人中间,他瞪了谷雨一眼,后者没好气的侧过脸不看他们了。李壬辰扭头问大伟,“书包里有吗,或者是在某个侧兜里?”
“我已经把书包翻了个遍,没有。而且我只在中午买了三瓶水,我确定后来就随手放在口袋里的。”
“该不是在公交车上遇到了扒手。”
“有这种可能,我也是这么想的。”
“好的吧。”李壬辰深吸一口气,“那么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仨都没钱,而我们还有一段地铁加一段公交要走。所以现在要怎么办?”他自言自语地说。
郑谷雨忽然向人工售票窗口走去,并努力平复脸上刚刚那怒不可遏的表情,他就像一个怯懦胆小的孩子蹑手蹑脚地来到那卖票的乘警面前。“这位姐姐您好!非常不好意思,是这样,我们三个人出来玩,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钱包丢了。您看,您能不能通融一下,就……送我们三张票,让和我的同朋友上车好吗?”他闪开身体,以便让乘警看到不远处他的两个同伴。
这位乘警是一位年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她一开始有些愣神儿,接下来就是一段音色纯正的北京方言,“唉,我只遇到过大马路、地铁站和商场门口有乞讨的,来我这售票窗口要钱的可是头一次见。你是哪里来的小伙儿,我看你穿的衣裳也不像是要饭的,怎么敢到这里来骗票,蒙谁啊。”旁边几个买票的旅客也用讶异的眼光望着他。
谷雨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从来没经受过这种鄙夷的眼神似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用更加低声下气的语调说道,“我们不是过来乞讨,真的是遇到了麻烦,要不然也不会向您寻求帮助。我们是来自沛延大学的学生,钱包丢了回不了家实在没有办法,您能不能就帮我们这一次?”
女乘警丝毫不为谷雨的哀求所动,她忽然凑到窗口边上。“什么!沛延大学?你是大学生,那么有学生证吗?”
郑谷雨一时蒙了,因为张大伟弄丢的不只是钱包。“我们,我们把学生证也给搞丢了。”谷雨的脸绯红。
那中年女人一下子乐了,“好嘛,你说你是大学生,现在又拿不出证件,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这里又不是救助站,如果所有的乘客都和你们似的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拿到票那我们这地方早就该关门了。好了你快走开吧,不要妨碍其他人买票进站。”她接过一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的两元钱跟着又补充道, “下一次起码装的像一点,就这点儿演技还出来,这个社会哟……”
谷雨仿佛逃兵似的从售票口那里回来了,他的心情极度复杂,尤其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但他又无可奈何。谷雨的愤怒又上来了,咬牙瞪着福建人。眼下他既没钱又不能拿出可用的证件证明自己,他虽然明白继续争吵毫无用处,但是除了训斥对方他别无他法。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下,然而身处地下数米的人却看不到那阴郁的夜空。
谷雨和大伟吵个不休,他们相互骂对方笨蛋、白痴、脑残。李壬辰发现自己的劝解毫无用处,他自己也感到有心无力,毕竟他们现在没有钱,卖票的阿姨也不肯提供帮助,总不能一路走回生命科学园吧。这时他注意到靠在墙根的那名流浪歌手。
李壬辰信步走向那位歌者,后者实际上是坐在一张大报纸上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几至三十岁的样子,上唇、下巴和鬓角的胡须留的很长,脸洗的还算干净,不过衣服破旧,牛仔裤上有好几个洞,不知是设计师的独特创意还是完全出于经济上的无奈。这个落魄的人前面有一只圆形的白铁皮罐头盒,里面有几枚五角至一元的硬币。
李壬辰像在学校里军训时的那样蹲下来和那人交谈了一会儿。谷雨和大伟只顾在那里争吵,唾沫星子乱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同伴已经悄悄离开了他们。当他们发现第三个人不见了时才开始害怕地四处寻找,找了快一分钟才发现他的身影。
李壬辰接过那位流浪歌手怀里的吉他,只随手划了一下,轻盈优美的乐符就像被风吹动了似的飘散开去。
郑谷雨和张大伟不吵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在那里拨动琴弦。
“虽然旧是旧了点儿,不过还算是一把好琴。”他轻声说道。
李壬辰入戏极快。没有麦克风,没有高配的电子音响,这个青年动情地弹唱了一曲《凤凰花开》。几分钟的功夫,许多不急于上下车的乘客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几乎将他包围。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个年轻人具有极高的音准,他的声音清脆、明朗,声线柔韧有力,再加上他那俊郎明媚的样貌,使得围观听众的数量不断增加。而那把红木吉他的主人则惊讶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嗓音沙哑地说了几个字接着就只能无声地仰望这名新晋流浪歌手了。
李壬辰又接连弹唱了罗大佑《光阴的故事》以及杨宗纬的《初爱》,就连那位卖票的乘警也好奇地从窗口里探出头来,买票的人都给那歌声吸引去了。最后坐在地上的流浪歌手接过那青年手里的吉他,他抓起地上已经满了的存钱罐站起来一溜烟的跑了。
“表演”结束,众人四散开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继续忙着自己的事儿去。当李壬辰走回到他的两个同伴身边时,他的手里捏着很多张十元到二十元的纸币。
张大伟略带激动地感叹说,“即使一路打车到六七环也足够了!”郑谷雨则看着他的室友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叹息里包含了无尽的含义,一时间连他自己也无法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