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还》锦上霞

1、贵嫔之死

　　赵国，宇宁十四年的年尾，冬月廿七。
　　赵都的士子楼里，二楼的雅间，一群衣着华丽的男子正酣醉畅饮，此时一名小厮打扮的人匆匆进来，对着其中一位身着蓝衣的男子附耳说了几句，那男子便怔了怔，一脸不可置信。
　　正对着轩窗的黑衣男子见状，将手中的金箸放下，问道：“小王爷，发生了何事？”
　　蓝衣的那位正是燕王小王爷赵天彦，十五年前宇宁帝赵成佑登基，将先帝爷留下的血脉也几乎都除了个干净，就剩下个燕王赵成吉，可见燕王府得陛下青睐。而赵天彦身为燕王唯一的子息，虽然是燕王与侍妾的骨血，但也理所当然的袭爵了，身份也是贵不可言。
　　赵天彦闻言，察觉自己失态，忙对着那黑衣男子道：“小舅舅见谅，府中出了点事情，父王唤我回府。”那被赵天彦称作小舅舅的男子即是定国公的独子颜无敌，其姊颜无双是燕王侧妃。赵天彦语毕又转过头朝着席上的其他人道：“还请诸位勿怪，改日我们再一同把酒言欢。”说罢，起身就要往外走，其余人见状点点头，并没有过多的表示。
　　“王府究竟发生了何事，怎的小王爷竟然这般惊讶。他刚刚脸上的神色，我可是一点儿也没错过呢。”坐在靠门处的男孩说道，十三四岁的样貌，穿着一身老成的青衣，面容尚未脱稚嫩，衣容搭配起来，让人却又偏偏觉着这样再合适不过。
　　坐在他身边的男子一袭红衣张扬，气场似火般热烈，重重的拍了拍青衣小子的头，笑出声来：“哈，茂行，你可是坐得离小王爷最近的人，你若是都听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又怎知？蠢小子。”轻哼出声，将碗中的鱼头夹给青衣的李茂行，又打趣道：“茂行啊，吃鱼头补愚头。”
　　“子书宸！你敢嘲笑小爷我？！”李茂行的脸腾的黑了，猛地站起来就是一副我要和你单挑的架势，之前的斯文儒雅都抛之脑后去了，仿佛刚刚那个出口文雅的人不是他。
　　“诶诶诶，别冲动啊茂行，坐下来消消气，我就告诉你小王爷到底听到了什么。”子书宸的红衣绝艳，衬得他的面容有些引人，李茂行一瞬间就痴了，暗恼了一下就乖乖地坐下来了，半信半疑道：“真的？我都没听清，你听到了。”
　　“我……当然没听到。”子书宸冲着立在门口的贴身小厮摆摆手，小厮立即上前来，朝着在座的诸位公子爷们行了行礼，道：“宫中的萧贵嫔薨了。”小厮说罢退了下去。
　　只这一句，不再多说什么，当中缘由关系，在座的诸位公子爷们也都能自行领悟。
　　坐在窗边的黑衣男子起身，在座的人见状也未有不满，只齐齐对着他点了点头，心照不宣。
　　黑衣男子走后，满席只剩下了三个人，除了李茂行与子书宸外，就只有那位一直坐在角落里的白衣公子。
　　“陆哥哥，你怎的一句话也不说？”李茂行开口问道。
　　陆离晃了晃手中的酒盏，道：“既然与我无关，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李茂行无言地看着陆离，他的陆哥哥就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脾性。偏得子书宸看陆离不顺眼，懒得与他再多说一句话，也不顾他还未走，便撺掇着李茂行到锦云阁看美人去了。
　　独留陆离一人，在士子楼临江畅饮，他冰冷的神色就像是要融入这白雪茫茫的天地。
　　这厢，燕王府，燕王妃胡绣自丧女后就整日吃斋念佛不过问府中事宜，因此这府中的大小事务皆让侧妃颜无双来打理，此次也是颜无双派人将燕小王爷请回家的。
　　赵天彦刚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颜侧妃撑着伞立在门口等着他回来，虽然不是亲生母亲，但自他生母难产去世之后他便自小寄养在颜无双的膝下，因着对她有几分敬意与孝心。
　　赵天彦忙奔上前去，脱下狐皮大氅就披在颜无双身上，嗔怪道：“母妃，你身子弱，怎的就这样在门口等，岂不是会冻坏。”
　　颜无双可没工夫体会他的一番孝心，急急道：“你父王自宫里出来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火，摔坏了些东西，任人怎么劝也没用，这么一半天的时间，也不吃点东西，彦儿你快些去看看吧。”
　　“但是母妃，人人都道父王和萧贵嫔年少的时候有过那么一段风流韵事，彦儿却不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母妃可讲与彦儿听听也不迟，父王这病是心病，只能先找准了症结再对症下药。”燕小王爷扶着颜侧妃往厅里走去。
　　“这事儿啊，说来话长……”
　　“燕王二十六岁那年，陈国觊觎我赵国，在南境有些动作，恐南境燎起战火，于是先帝爷让他到南境戈城去操练军队，南境戈城是上将军萧骥所辖，那会儿萧贵嫔才二八年华，许是因着身为将门之后，骨子里带了几分豪气，提剑纵马就要去南境守卫国门，一路混在了燕王的车队里，结识了王爷。萧贵嫔人生得极美，偏又与赵都里其他美人不一样，性子豪迈，又不失聪慧，是个奇女子，于是王爷就对萧贵嫔生了爱慕之心。后来陈国果然犯我南境，王爷上阵杀敌之时曾一着不慎，被敌方主帅一箭射落马下，萧贵嫔见状，英勇上前，将敌方主帅杀成了重伤，王爷当时留着一口气说此生非卿不娶，但是后来归京的时候，萧贵嫔却嫁入了四王府，两人不了了之。”定国公府书房内，定国公颜勇对着儿子颜无敌提起这段陈年旧事，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颜无敌听罢，也不免一阵唏嘘，恍惚了半晌，问道：“父亲，那萧贵嫔今日怎地好端端的就薨了？”
　　颜勇冷笑一阵：“前些日子陈国使臣来提亲的时候送来了一群舞姬，领舞的那个柳月心你在宫宴上也是见过的，圣上当时就将她封为美人，恩宠有加，被赐住永和宫，在萧贵嫔的侧殿。听说今日和萧贵嫔二人在殿内起了争执，无意踢翻了炉子，烧了寝殿，萧贵嫔和柳美人都双双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那萧贵嫔一死，王爷心中最后那点念想应该也没了，就等着这几日过去，除了那胡绣，大姐就可以当名正言顺的燕王妃了。”颜无敌喜滋滋道，先前那股子厚重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体现不出来。
　　颜勇大掌一挥，拍在颜无敌的脸上：“蠢货！”
　　掌风有劲，落掌有声。
　　“父亲，我哪里说得不对了？你又打我？”颜无敌捂着红肿的右脸颊，不甘道。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给老子滚！”颜勇说罢又踹了他儿子一脚，深觉孺子不可教也。
　　颜无敌郁闷地出了定国公的书房，一边想着自己到底为啥被揍，一边又不甘的蹂躏着小径沿路的寒梅，冬月的风雪刮得人脸都生疼。正细思着，忽然听闻后面有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你怎么回事？！”大丫鬟绿竹提领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丫头，厉声斥喝道。
　　“奴婢只是负责扫这小径上的积雪，管家爹爹并没有交代要扫这落叶落花。”那丫头后颈被绿竹拧的生疼，却也半声未吭，只是不卑不亢地说着事实。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绿竹的脸色黑了几分，声音更厉了：“你可知这府中后院所栽植的寒梅，一株值多少？你竟这样破坏它？！”
　　那丫头使劲掰开绿竹的手，退至一旁，声音淡淡：“绿竹姑娘，这寒梅当真不是奴婢折的，这一地的梅花也不是我摧残的，兴许是它自己零落了，又或者是他人途径恶意为之。”
　　“可这条小径是归你打理的！”
　　“但这也并不能说明是奴婢所为。”那丫头忽的抬起了头，望向绿竹，眼里有几分嘲讽：“诚如奴婢负责打理这条小径，姑娘你负责打理小国公爷的饮食起居，倘若有一日，姑娘你到厨房去为公子准备膳食，而公子此刻自己吃错了东西导致饮食中毒，那么，这样也算是姑娘所为吗？”
　　“你！强词夺理！”绿竹恼羞成怒，抬起手来就要向那丫头脸上挥去，却被人抓住了玉腕，恼怒地回头，正要破口大骂，却见此人正是颜无敌，顿时脸色一变，盈盈拜了下去：“爷。”
　　颜无敌抚了抚绿竹的手，将她扶起身来。
　　“奴婢冉华，见过小国公爷。”那丫头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工具，朝着颜无敌见礼。
　　“起来吧。”颜无敌对着冉华说道，见绿竹要开口说话，连忙道：“竹儿，那些梅花是我折的，花瓣也是我弄掉的。”
　　绿竹闻言虽然心底毫不相信，但是表面上也未有体现出过多的不满，只好作罢，因着颜无敌握着她的手腕，便顺势依偎在他怀里，“爷，您回来了。”又微微侧过头，对着冉华炫耀。
　　切，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就是一个通房丫头而已，傲娇啥？冉华无言得低头看地板。
　　颜无敌顺势揽着绿竹，往自己的院落去了，走了几步，还回过头瞧了一眼立在原地的冉华，眼中有过探究的意味。
　　落花人独立，好一番意境，只可惜这丫头脏兮兮的，丑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