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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二月初六,天晴,微风,是个适合讲故事的好日子。
      酉时过半,苏白抵达了相思小楼下的凉亭,又是一件斜襟窄袖的纯白道袍,前胸后背都用银丝线纹上了括苍特有的标识,腰上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看似粗糙简单却古朴沉郁。
      “相思姑娘,在告知故友的消息前,能不能先请教一个问题?”
      除了弯弯的事,还能有什么?既然小栓子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说来听听。”
      “请问,相思姑娘可是修行了千年的木灵?”
      呃,可不可以收回我的大发慈悲……
      “苏白才疏学浅,一直看不透姑娘的真身,姑娘可否告知,让在下解了多日的疑惑。”
      呃,我总不能说自己是个千年老妖吧,还是一棵大红豆树……讨厌,怎么能瞎打听女孩子的年龄呢?不对,今晚要说的不该是这个啊。
      “嗯…”相思试图转移注意力,“你要找的人有下落了。”
      果然此话一出,对面石凳上的苏白立马回归到重点,也不管相思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精怪了。
      双手翻转,一道法术弹出,亭子旁边的红豆树便溢出了荧荧的星光,无数的光点又凝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球,漂浮在树身周围,溢彩流光。
      “这?”
      渐渐地,光球在某种的驱动下朝苏白飞去,将他包裹起来。
      这是一个由思念组成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个从小体弱多病的女孩子。
      永兴十一年,八月十五,女孩子爬到了后院的红豆树上看月亮,还从怀里掏出两个月饼,“栓子哥哥,娘今年做的月饼特别好吃,是你喜欢的红豆馅,你不在,我就替你多吃一个。”
      永兴十一年,九月初六,是女孩子的生辰,“栓子哥哥,娘又给我做了新衣服,是我喜欢的粉色,你说好不好看?”
      永兴十一冬至,女孩儿又来了,这次哭哭啼啼的,辫子也散了,“栓子哥哥,大虎二虎他们不带我玩,说我是个没爹的野孩子,呜哇……”
      永兴十二年,三月三,女孩子抱了架古琴来,更准确地说是拖过来的,因为八岁的她还没琴高,“栓子哥哥,娘终于教我弹琴了,我新学了一个曲子,等你回来我弹给你听。”
      永兴十二年,清明节,“栓子哥哥,今年我替你给柳姨带了她最喜欢的禾雀花,红豆树的花也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好想你……”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年号都从永兴到了光宝,故事里的女孩子也越长越大了,她还是时不时地来红豆树下,每次的话都是对一个叫“栓子哥哥”的人说的,身子还是那么弱不禁风,偶尔病一场,恢复后又能看到她在树下自言自语的身影。
      日子就那么有酸有甜地过着,直到光宝五年的秋天,女孩子突然消失了好久,她再次出现的时候,一身的白,眼睛肿得厉害,精神也不好。她没说话,就静静地坐着,静到以为她是睡着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可仔细一看,她的肩膀耸动着,幅度很小,她是在哭。
      微弱的抽泣声持续了一段时间,她抬头看了眼红豆树,“哇”的一声变成了嚎啕大哭,“栓子哥哥,娘亲走了…她不要弯弯了…栓子哥哥……”
      那天下午,女孩子在树下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入了梦,也还是在哭。
      隔着光球,相思隐约看到苏白的眉峰蹙起,是看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么。
      同年九月十四,女孩子穿着新的裙子来了,怀里抱着她娘亲留下的琴,“栓子哥哥,毕姨让我弹琴赚钱,说这样才能养活我自己,晚上……”说到这儿,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胭脂也没能盖住她的苍白,“栓子哥哥,你还会回来吗?”
      后来,女孩子来的次数少了,脸上的笑少了,她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了,那年的冬天不是那么冷,可她即使穿着很厚的裘衣也还是会发抖,连琴也弹不成了。
      女孩儿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光宝六年三月的一个深夜,叛军摸黑偷袭,攻进城的时候很多老百姓还在睡梦中。
      那些人来的时候,桃花坞还陷在一片歌舞升平里,她听到前院传来了无数的哭声,笑声,尖叫声……其间夹杂着很多熟悉的声音,有些到后来就再也听不见了。
      她挣扎着下了床,拖着虚弱的身子,一路到了后院的红豆树下。
      “栓子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你不是说等你学好了本领就来看我的吗?你会不会早忘了弯弯?栓子哥哥,我好害怕……”
      刚才的奔跑已经耗尽了她毕生的力气,她从怀里抽出那把匕首的时候手一直在抖。
      “栓子哥哥,下辈子、下辈子你一定要来找我……”
      鲜红的血从女孩子的手腕上流了出来,血流得太慢,她怕等不及,忍着痛又在脖子上划了一刀。
      她倒下的时候想,等下一辈子的过程真是太疼了,比娘亲离开自己的时候还疼,要知道她是多么地怕疼,以前连摔破点皮,她都恨不得把天给哭塌了,不过这次她忍住没哭,不然哭花了妆,栓子哥哥看到她就不漂亮了。
      叛军搜到这里的时候,女孩子已经断气了,所以她的尸身免遭了一劫。他们走的时候放了一把火,火光冲天,映红了黑色的天空。
      原本淡粉的衣衫也应该化为灰烬,但火势蔓延过来的时候,被一层红色的光给挡住了。烫得灼人的温度被隔绝在外,直到火光熄灭,女孩始终保持着刚倒下的姿势。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苏白身子周围的光球又一个个飞回到了树上。
      他睁开眼的时候,相思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层层重叠,还有无奈与愧疚,洒落在一地的月光里。
      他握着的拳松了又紧,看着一树的繁华,无声良久。
      “所以,弯弯她……已经不在了?”
      明明是问句,吐露出来的又是陈述的语气。
      “她是死了,不过我没说她不在了。”
      猛地昂首看她,相思看到他眼里燃起的光,充满希望。
      “可是她已经死了。”
      相思重复着这个现实,冷冷地看他。
      虽然相思之前没有意识,但树本身的灵性让它无形中记住了这个为它浇灌除草的女孩子,它没能留住她鲜活的生命,就以这种方式保存下了女孩子的影像。相思醒来后看过一遍,就再也忘不了了,多么好的女孩啊,怎么就这样轻易死去了呢,她都还没等到那个人啊。
      明白了话里的含义,苏白又问:“她在哪儿,我能见见她吗?”
      “你要先答应永远不许伤害她,也要阻止别人伤害她。”
      苏白听到这儿的时候,露出了个比哭还丑的笑容,应下了。
      “弯弯,出来吧。”
      季弯弯从冰窖飘上来的时候,稚嫩的娇颜上还满是茫然,掺着一点惶恐。相思让她今晚在下面等,说是等她叫自己的时候再出来。她知道小道士也在,虽然相思说不用怕他,可自己是鬼啊,哪有不怕捉鬼道士的鬼啊。而且刚刚相思好像对冰窖设了结界,她完全听不到她和小道士的对话。
      苏白看到弯弯躲在相思的背后,身上还穿着她喜欢的颜色,她的脸还停留在十三岁,死亡把她的一切定格在了那个没有他的岁月里。
      “弯弯?”
      “你、你要干嘛?”
      苏白向前走了一步,季弯弯一哆嗦,手在相思的衣服上拧出了褶子,小道士身上好像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你别过来啊,相思、相思……”
      儿时的伙伴泫然欲泣,苏白不得不停下了脚步,一人一鬼都用求救的目光望着相思。
      “你身上的正气太重,她受不住。”
      说完伸出左手,变出一串红豆手链来,将它套到季弯弯的腕上,刚好掩饰了那道疤,又对着季弯弯念了几句咒语,一道红光没入她的体内。
      “好了,”相思和往常一样摸了摸弯弯的脑袋,“弯弯,他是你的栓子哥哥呀,你不记得了吗?”
      听到熟悉的昵称,季弯弯难以置信地看向苏白,这个小道士就是她的栓子哥哥吗?怎么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栓子哥哥不是长得圆滚滚,一直站在她身后啃手指,直到有人欺负她才挺身而出的胖小子吗?人变得帅也就罢了,武功学得好也就罢了,怎么还变成个专门对付自己的道士呢?
      呜呜呜,相思,这一定不是真的,你肯定是在骗我。十年未见,一见就要被栓子哥哥抓去炼丹吗?这个世界好可怕……
      “去吧,你不是等了很久吗?”
      相思轻轻一搡,季弯弯就飘向了苏白,捂脸等了半天,想象中的难受也没发生。她偷偷张开手指,透过指缝看苏白,“你、你真的是栓子哥哥?”
      “嗯。”像是怕吓到她,连回答也很轻。
      呆了一呆,季弯弯冲进了苏白的怀里。
      “哇,栓子哥哥,真的是你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就在季弯弯像小时候那样,开始劈里啪啦说个不停的时候,苏白看了眼相思原来站的地方,那里早没了红色的衣角。
      树上的光球也不见了,它无言伫立在那里,院子恢复了该有的宁静。
      脑海中浮现一个猜想:红豆谓相思,相思会是一颗红豆树吗?
      之后的时间都被一个青葱少女的声音给占据着,今晚的月色果然很适合讲故事。季弯弯拉着苏白聊了一夜,直到天明,她的身子受不住日光,这才回到冰窖里去了。不过两人分开的时候约定好了,明晚还要见面。
      那个小女孩的故事随着光球的消散结束了,但是别人的故事才刚刚登台。
      季弯弯和苏白都不知道,那晚的青州城一片血色,大概是鬼哭狼嚎的声音太吵,终于吵醒了某个熟睡的老妖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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