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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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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访
才入了二伏,这座城市立刻从水煮模式秒变烧烤模式。
柏油马路被阳光炙烤得变了形,让人看得莫名心焦。
在堵了近两个小时之后,陆瑜终于抵达那座位于CBD中心位置的商务大厦。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松了松勒得人有些窒息的领带,却又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迅速的重新系好。
把那样的一个工作室设在如此繁华的金融中心,意味着这个人极其自负而又挑剔,恐怕还会很介意初次见面的印象……
出于职业习惯,陆瑜一面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面自然而然的在脑海中勾勒着即将要见的那个人的模样。
陆瑜是个侧写师,如今在国内还十分鲜见的一种职业。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犯罪心理学的原理,通过犯罪现场的痕迹和嫌疑人的作案行为,推断嫌疑人的心理,由此刻画出这个人的特征和生活环境,交给警察用以作为抓捕嫌犯的参考依据的
一种职业。
至于今天他要见的人,是一位名叫做李司瀚的心理医生,与他算是半个同行。
此番登门拜访并非是他遇到了什么心理问题,或者要做学术交流,而是为了最近的一个案子。
这是个十分蹊跷的连环杀人案,犯人思维缜密、行事利落,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陆瑜通过侧写,最终将目标锁定为男性,有一定的社会阅历,年龄应该在五十岁以上,有良好的教育背景,甚至可能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换句话说,那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应该是道貌岸然的。
警察通过比对,最终将嫌疑人锁定为M大学一位姓张的物理学教授。
然而遗憾的是,通过调查,他们没能在这个教授身上找到任何破绽,唯一值得怀疑的是他时常与这位心理医生有联系,从经验上来看,恐怕多半与光鲜外表下某些不为人知的隐情有关。
向有着类似知识背景的人调查,和询问普通的证人可是不同的,况且在预约的时候,他并没有透露自己的真正来意,而这一行也有这一行的规矩,所以陆瑜不免有些紧张。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门敲了三下。
“你好,李先……”看着立在门口,向自己露出礼节性微笑的年轻女子,一向对自己的侧写十分自信的陆瑜着实受了惊吓。
他十分确信,这位不是李医生的助理,因为之前通过电话,助理是位有些年纪的妇人,而她胸口上挂着的名牌也证明了这一点。
“陆先生好,路上有些堵吧。”她寒暄着,将他让进屋内。
陆瑜仍有些发蒙的进入屋内,下意识的打量这间工作室。
事实上,他手头的案子很多,就在不久前还被一桩失踪案缠着,所以关于李医生的背景只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简单几句,但也足够了。
对于李医生以及这间工作室的推断,从目前来看90%都是正确的,除了两点,年龄和性别。
他原以为李司瀚应该是个男人的名字,而李医生至少是个中年人。
通过交谈,陆瑜很快推翻了之前的一些推断。
李医生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颇有魅力的女人。
和她这个年纪女性不一样,她丝毫也不矫揉造作,剪一头精致的齐耳短发,穿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举手投足间似乎带着某种……额……霸气。
二、催眠
果不其然,当陆瑜表明自己的真正来意时,便遭到了李医生不假思索的拒绝。
她随手将散落的刘海别到耳后,露出半边精致的面庞和细长的丹凤眼。
“陆先生与我也算半个同行,想必知道这行里的规矩,我实在不便透露客户的情况,还请谅解。”
“原来现在医生都不管病人叫病人了,而是叫客户。”陆瑜故意扯开话题,试图缓解尴尬。
“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所以你懂的。”她耸了耸肩,似乎显得有些无奈。
就这么放弃可不是陆瑜的性格,于是在李医生发出逐客令之前,他先不紧不慢的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而后拿出一个客户应有的姿态,看向她道:“既然如此,就不强人所难了,我不再问李医生关于案情的问题,不过还要麻烦您为我治疗。”
“治疗?”李司瀚的目光中浮现出意料之中的惊诧,似乎不敢相信陆瑜有心理问题。
“没错。”陆瑜坐正了身子,倒真像是个等待接受医嘱的好病人,接着说道:“就接受张教授接受的那种治疗。”
李司瀚并没有继续如他预估的那样斥责他的荒唐,只是在停顿了短暂的时间后道:“知道了,请随我来。”
陆瑜跟着李司瀚来到治疗室。
和大多数的心理治疗室一样,这里采用了让人能够冷静的主色调和简单的摆设。
屋子的中央搁置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舒适的皮质躺椅。
李司瀚先一步上前,将百叶窗帘关上些许,让屋里的光线更加柔和些。
“请。”她接着吩咐陆瑜在椅子上躺下,而后坐在他身旁,对他道:“下面开始治疗,请陆先生尽量放松身心,跟随我声音的指引。”
“这是……催眠?”陆瑜十分敏感的坐起身来。
李司瀚略点头:“催眠时可以引导被催眠对象全面的放松身心,这是缓解焦虑十分有效的方法。”
“恩。”陆瑜赞同的点头,心里想着看来表面上稳重的张教授内里确实存在焦虑的情况。
他于是重新躺下,并试图将自己想象成正在接受治疗的张教授。
毕竟尝试从犯罪者的角度去感受和思考,可以帮助他了解作案时的心理状态,从而推断出动机和手法。
他尽量忘记自己学过的那些心理学理论,完全放松自己,作为一个患者接受治疗。
伴随着舒缓的音乐和李医生刻意放得柔缓的声音,他渐渐的将习惯了快节奏运转的思维慢下来。
在快要睡着的时候,心跳却忽然剧烈起来,伴随着眼球不受控制的急速转动,像是陷入深度睡眠的状态,可头脑却异常清醒。
漆黑一片的前方有光出现,接着便是一道门。
“现在跨过去。”李医生说道。
他便跨过了那道门,然后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像是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周遭的一切都很真实。
身边到处是穿着古装的人,从妇人们身上的马面裙和褙子来看,似乎应该是明朝。
空气里漂浮着咿咿呀呀的唱词,而前方的戏台上正演着精彩的折子戏。
那旦角儿身段和扮相两相得宜,一套花枪更是耍得如行云流水,直教人赞叹是个英气的美人儿。
一场戏看完,他便离了座,沿着迂曲的回廊往园子里走。
外面的人忙着看戏叫好,一路走来则有串场的配角儿紧了步子前行。
他不知如何来到戏子们化妆的那一排屋前,扒着门,透过琳琅闪烁的朱钗首饰,往里瞧了一眼。
这一瞧方知,适才艳丽洒脱的美人儿原来是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场景转换,他与那少年郎竟成了旧相识,接着便是花前吟诗,月下泛舟。
他方觉到梦里的自己其实是个她。
继而便是晚间八点档的狗血剧情,什么家人反对、亲友唾弃,全因少年郎戏子的身份。
随后又生变故,繁华盛世成了乱世。
战火纷飞之时哪里还需要婉转的唱词,要的只是抛洒热血的豪情壮志。
他一去便是数年,回来时却成了凯旋而归的将军。
对着痴盼了日日夜夜的眼眸,他只是笑容缱绻道:“我终于可以娶你了。”
就这样,她披上了火红的嫁衣,在短暂的安逸之中与他举案齐眉,做一对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然而战事很快再度触发,他身为主帅身先士卒,义不容辞的赶赴前线。
她便如前一般再等他数度春秋,只是这一次,等来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纸冰冷的丧书。
他最终还是将英魂献给了国家,却把无尽的悲痛留给了她。
前方的防线被攻破,战火很快就烧到了城下。
被战争洗劫过的城池遍地都是饿殍和瘟疫,就连幸存下来的人也在慢慢死去。
没有了将军,她也不再是将军夫人。
家仆们早已带着府上值钱的东西四散而去,后来又遭到了敌军的洗劫,等到援军夺回城池时,那偌大的几间屋子只剩下几个摔打得支离破碎的桌椅。
她大抵是入秋的时候染上了风寒,从起初的症状到呕血也不过只是一季的过程。
最后的时刻,那种渗透到骨髓深处的寒冷格外可怕。
到处都是皑皑一片的白雪,城里仅剩的几间药铺都大门紧闭,老板开口就要黄金万两。
她实在走不动了,不得不敲响街边的门,里面的人却都如惊弓之鸟,唯恐她将瘟疫带给他们。
后来连视线都变得模糊了,她跌倒在地,不知怎么的想起昔日的繁华,想起与他初遇时的光景,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胸口像被什么攫住,疼得无以复加,然而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瞬间,她却听到一个声音说道:“醒!”
接着,便猛地惊醒过来。
“看到什么了?”在陆瑜惊魂未定的目光中,李司瀚很是贴心的递给他一杯水,而后饶有兴致的等着他回答。
似乎觉察到他还没回过神来,她于是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想必你也听说过,这是所谓可以让人看到前世的催眠法,至于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前世尚且在业界存在争论,但可以反映出一些潜意识的东西倒是没有争议的。”
“所以……你的‘前世’是什么样?”片刻之后,她却弯起唇角,凑到他近前道:“瞧你这表情,莫不是上辈子是个女人吧?”
竟然被她说中了。
陆瑜莫名觉得焦躁,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沉声道:“李医生刚才的话是否太有失专业水准了?”
“抱歉,你刚才的样子甚是我见犹怜,所以一时忍不住,逗你一下。”她轻声说着,笑容里竟让人错觉有某种类似宠溺的情绪,看得陆瑜不知所措。
“好了,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吧。”似乎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李司瀚十分适时的在这里结束。
三、轮回
后来,陆瑜每周都会和李医生见一到两次面。
由于他不肯再接受催眠,于是每次的治疗也就是聊聊天而已。
李医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他的目的,却始终配合着不揭穿,也不肯透露丝毫讯息。
这样一段时间过去,陆瑜几乎已经不抱希望,加之又发生了两起命案,于是他将精力放在寻找别的突破口上,渐渐的也就少与李司瀚联系了。
正是困在死胡同里出不来的时候,李司瀚十分难得的主动和陆瑜取得了联系。
她并非催促他继续未完的“治疗”,而是提出要和他一起去博物馆。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邀请,陆瑜很是怔了一会儿,可是看着手头上厚厚的一沓卷宗,他只能怀着抱歉的语调道:“虽然能够陪美女去博物馆是十分荣幸的事情,可是我现在实在是忙得分身乏术。”
面对他委婉的拒绝,李司瀚只是平静的说道:“本来想顺便和你说说张教授的情况,若是你忙就算了。”
想不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竟出现了意外的转机,陆瑜连忙搁下正翻看的卷宗,握紧了电话,连心跳都密集了几分:“等等……我想这周末或许能抽出半天时间。”
“恩,半天够了。”李司瀚仍旧用惯有的语调说着,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点儿也不像约人出去游玩的样子。
事实上,他们也算不上游玩。
或许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博物馆里并没什么人。
那些华丽而又古老的器物摆在冷冰冰的玻璃樽里,竟显得有些苍凉孤寂。
说实在的,若不是李司瀚提出来,大概他这辈子都难得到这样的地方来几次。
等了许久也未见她提起张教授的事。
李司瀚只是挨个儿的将那些文物细细的看去,认真得像个考古研究者。
“上次来这样的地方还是当学生的时候。”毕竟一开始就提起这事儿未免显得太过功利,陆瑜于是先寻找话题和她闲聊:“说来那时候我还一直想去海洋馆的,结果直到毕业也没去成。”
“哦?那下次我陪你啊。”原本将注意力集中在文物上的李司瀚忽然回过头来看向他,在他微诧的目光中道:“今天你陪我来这里,改天我再陪你去海洋馆,很公平啊。”
“也是哦。”陆瑜笑了笑,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
正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一个颇具规模的展台前。
李司瀚明显放慢了脚步,而后驻足。
陆瑜向展台里看去,发现上面摆着一些平常的陪葬物,还有一把保存得比较完好的银枪。
从旁边介绍的文字来看,这些东西是从一个明代墓穴里发掘出来的。
墓志铭和里面陪葬的一些武器都证实了墓的主人是个武将,且这个墓虽然是合葬墓,可棺椁之中却只躺着一副尸骨,正是这个武将的。
关于这个墓,李司瀚却讲了一个更加完整的故事。
“那墓里躺着的男人是戏子出身,却得益于从小在戏班子里练就的一身功夫,于战场上杀敌立功做了将军。原本他荣归故里,又得娇妻美眷,过着美满的生活,怎料战事又起,他不得不别了爱妻远行,又因错误的信息传递,让家人误以为他已战死。消息传到家中,他的妻子因为悲痛染上重病,最后与他阴阳相隔。”
想不到竟是这么个悲伤的故事,陆瑜不由得叹息道:“真是造化弄人。”
怎料李司瀚却忽然激动起来,换了激愤的语调道:“你以为是命运弄人,其实是那些人的冷漠杀死了她。”
未曾想她话锋一转,说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陆瑜不解的看向她,只见她指着展柜里呈现的墓穴的照片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这里只有一具骸骨?他的妻子原本不该死的,可那些人,平日里受了将军府多少的恩惠,到头来竟恩将仇报,冰天雪地里把她拒之门外。她含冤去了,他们就把她的尸身一把火给烧了,说是怕瘟疫传开来。等到他回来,那灰也早被风吹散了,什么也不剩了……”
“你想想,在寒风暴雪里,那时的她该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啊……”听着她悲切的语调,不知怎么的,陆瑜忽然回想起那日催眠时设身处地体会到的情景,几乎是控制不住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在他失神之际,李司瀚却已由悲极归于冷静,在顿了许久之后,缓缓的说道:“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杀人动机吧。”
“诶?”怎么忽然又讨论到案情上来了。
陆瑜已然有些跟不上她过于跳跃的思维,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动机?”
“张教授杀人的动机。”李司瀚侧过头来,漆黑的眸子看得人不寒而栗:“我想过了,如果真的能阻止更多无辜的人受害,即便违反一次原则应该也称得上是情有可原。”
陆瑜连忙点头如捣蒜,迅速的表示鼓励的态度。
李司瀚将目光重新移向展台,似乎是凝视着那把银枪,而后娓娓道来:“在张教授看来,他的灵魂是不灭的。”
没有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这样有深度的话题,陆瑜显然有些不解:“能否说得通俗易懂些?”
李司瀚继而反问他道:“你相信轮回吗?”
陆瑜更加不解:“你是说宗教?”
李司瀚摇头:“所谓宗教是信封神明操纵着轮回,而轮回本身是客观存在的。”
陆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勉强算是……信吧。”
见他渐渐跟上自己的节奏,李司瀚继续说道:“张教授认为他的每一世轮回都保留着以前的所有记忆,这样一世又一世,已经有数百年之久,而所有记忆的开头,就是这个将军。”
虽说已隐约有些预感,可听她说出这个事实,陆瑜还是难免惊诧,于是接过话道:“恋古癖?”
“远比那要复杂得多。”李司瀚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所以他要找到当年那些不肯对他妻子施救的人,然后杀了他们为爱妻陪葬。”
“可那些人早死了,和命案又有什么关系?”陆瑜听得愈发急躁起来。
李司瀚解释道:“精神病人往往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在张教授的这个体系里,每个人都有轮回,且前世相识的人会因为过往的纠葛再次相遇,而轮回之后,每个人多少都会带着和过去一样的特征,凭借着那些特征,他可以找到他们,然后一遍又一遍的杀死他们。”
一遍又一遍的杀死……
听着她平静的说出这些话,陆瑜彻底震惊了。
四、归案
离开博物馆之后,陆瑜径直回了重案组。
他要重新整理思路,因为李司瀚的一席话推翻了他原本对于凶手的诸多心理假设。
正因为如此,寻找证据和审讯嫌犯的方案都要重新做出调整。
和重案组的刑警一起不眠不休的忙了数个日夜,总算是有了成果,也算对得起这段时间的努力奋斗。
事实上,见到张教授的时候,他的情况远比陆瑜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即便不是专业人士,也可以一眼看出他有精神问题。
和他设想的不一样,张教授并非那类外表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甚至因为过分的完美主义,外貌上比正常人还要讲究的精神病人。
相反,被一众警察包围在中间的张教授,犹如困兽一般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那一头本就有些稀疏的头发,此时散乱的贴在头皮上。
厚厚的镜片下,一双眼睛充满了不可掩饰的惶恐。
这情绪从他握着抵在人质脖子上的利器的颤抖的手也能看的出来。
显然这般过激的举动是过度惊恐之后而产生的一种临时性的行为,若不加控制,随时可能演变为临时起意的犯罪。
“你早就厌倦了这一切,却苦于始终无法解脱……”
陆瑜冲上前去,示意其他人退后。
在了解了李司瀚所说的张教授的所谓理论体系之后,他尚且有足够的自信与他谈判。
“数百年来不断的被那些痛苦的记忆折磨着,即便死亡也到不了尽头,这样的遭遇我虽不能感受,可哪怕只是想象也很绝望。”
李司瀚说着,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在博物馆中看到的那些陪葬品。
冰冷的器物似乎也在诉说着主人的冤屈与愤怒。
胸口的地方很沉重,他也说不清这话到底是策略性的言语还是真的发自内心深处。
“你觉得这是命运对你的不公,可根本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这一切的源头是你失去爱妻的悲痛,所以怨恨那些不肯施以援手的人。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杀死他们的时候,所有的理由都失去了意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遍又一遍的遇见这些仇人,却始终没有再见到你的妻子。当你杀死他们的时候,你已经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这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一脸怔然的看着他,唯独张教授依然激动的挥舞着手上的刀。
陆瑜的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泪光闪烁,却不可思议的看着依旧歇斯底里的张教授。
接着只听一声枪响,张教授手里的刀落了下来,鲜血立刻沾满了他的手臂,而他的脸也因剧痛而变得扭曲,警察便趁着这个机会一拥而上将他制服。
最终还是狙击手解决了问题,射伤了张教授救下人质。
张教授被带走,待到众人散去,陆瑜有些无助的蹲在了墙角。
自从从事这个行业之后,他是第一次如此挫败。
此时脑子里乱糟糟的,不仅因为刚才的失败,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时却有脚步声顿在他的面前。
抬起头来,看到的是李司瀚那张颇有些英气的脸。
“或许真的是我高估了自己。”他自嘲的说着,纯属发泄的意思。
怎料她却忽然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些许宠溺的意味。
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她安慰他道:“因为是挚爱之人所说的话,所以哪怕只有一瞬,他也动容了。”
虽说对于她把两个男人凑在一块的态度,他甚是觉得膈应,可莫名的他竟觉得当真受到了安慰。
“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们一起去海洋馆吧。”李司瀚也不知怎么忽然扯到这件事儿上。
“啊?陆瑜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却径自解释道:“那天听到你说之后,不知怎么的,忽然很想去一次。”
“我们一起去吧。”她弯起唇角,难得表现得像个少女。
“哦……好。”陆瑜有些怔然的点了点头。
五、真凶
剩下的就是结案收尾的一些工作,然而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就是凶器。
从几场凶杀案验尸的结果来看,被害者的致命伤都是胸口处的一处锐器致伤。
可是那伤口呈十字状,竟不像是普通的刀具所致,比对了其他的几种锐器,也同样无一对应得上。
后来他们又对张教授常活动的地点附近都进行了搜查,也是一无所获。
“到底他会把凶器藏在哪里呢?”深夜昏黄的灯光下,陆瑜仍在冥思苦想。
对于一个已经精神失常的人,审讯似乎没有多大的意义。
正是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面前电脑屏幕上的窗口忽然跳动了一下。
陆瑜定睛一瞧,原来是收到了张教授的精神鉴定书。
本来从李司瀚那里收集到的信息已经相对完整,可某种潜意识的东西还是驱使他坚持要给张教授再做一次精神鉴定。
“创伤后应激障碍。”他不由自主的念出结论处的那一行字,跟着蹙紧了眉头。
不是被害妄想症或是精神分裂症,而是这个?
陆瑜再度陷入了沉思。
最近失误的几率太高了,这让一直以来十分自信的陆瑜除了沮丧之外,更觉得有必要重新整理一遍思路。
这次抓捕嫌犯让他备受挫折,却又顺利得奇怪。
总觉得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明明真相就在近前,却又仿佛错过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到了后半夜,他开始觉得疲惫,于是靠在椅背上揉着额角。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清晨的第一缕微光从窗外照进来,正落在他的桌子上。
那书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卷宗和资料,满满当当的杂乱。
仍然昏暗的环境中,被阳光凸显的是一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门票副券,正是那日和李司瀚去博物馆带回来的。
陆瑜的目光无意识的被引到那上面,才注意到票券上的宣传照是那位明朝武将的墓葬展台,接着赫然一把银枪映入了他的眼帘。
陆瑜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手握起票券,一手拿着凶案现场的照片。
脑子里像是忽然有什么炸开一样,连照片都要握不住了。
他颤抖着双手拨通了电话:“张教授的案子有新发现,地址一会儿我用短信发过去,我现在马上过去,可能需要支援……”
说话的同时,他顾不得整理整夜未眠的憔悴面容,立刻起身出门。
天才刚蒙蒙亮,远还未到通勤的高峰期。
夜晚也灯火通明、格外繁华的CBD此时却在沉睡之中,竟显得有些萧条。
在那栋贴满了钢化玻璃,后现代感十分强的写字楼里,隐约却飘荡着咿咿呀呀的唱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李司瀚对于陆瑜的突然造访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礼貌的请他进去。
警察已经在大楼里的各处埋伏点准备就绪,毕竟面对的也只是一个女人,李司瀚于是定了定心神,随她到屋里去。
“李医生好兴致,一大早在这里听戏。”陆瑜主动与她搭话,让气氛显得自然些。
“这不就等来了个知音。”李司瀚没有急于解释自己昨夜加班或是其他待在这里的原因,反而半调侃的把质问抛给了他。
陆瑜笑了笑,解释道:“听说李医生是个工作狂,看来今日直接找到这里来倒是找对了。”
他说着,寒暄之际冷不防换了话题:“李医生既然是票友,想必唱戏的行头也是有的吧?”
李司瀚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道:“不知陆先生今天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陆瑜接过茶杯道了谢,而后顺手搁在了桌子上,答道:“开始治疗的时候你说过,要是我有心事,随时都可以来找你。我如今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想你是我的心理医生,我们也算得上是朋友,所以来和你说一说。”
“恩。”李司瀚在他对面坐下,甚是受用的点点头,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请讲。”
陆瑜于是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很沮丧,总是在不断的出错,就连原本很自信的东西也没了信心。我一直在自省,在找原因,几乎快要把自己逼疯。直到刚刚,我却突然想明白了。原来我根本没有错,犯人的特征没有错,之前的侧写也都没有错,错的是对象。”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李司瀚的表情,却见她神情自若,竟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抬眸看他,忽然露出一抹微笑:“我早说过,你做得很好。”
忽然的表扬,反倒是让陆瑜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只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陆瑜继续试探。
李司瀚撑着下巴,颇有耐心的应道:“什么事?”
陆瑜道:“一个人若是活得久了,应该什么事都看开了才是,为何那凶手却并非如此?”
李司瀚突然收起了笑容,沉默许久之后却站起身来。
她一言不发的向陆瑜走来,气氛忽然沉郁得让人心慌。
一步一步的靠近,那周身散发的气度,仿佛充满了杀气,让他莫名联想起握着长枪浴血而来的将军。
陆瑜不知何时已心跳如鼓,指尖下意识攥紧了沙发的扶手,连呼吸都凝固起来。
李司瀚已然逼至近前,一种难以用言喻形容的威严之下,透着微不可查的一丝落寞:“人不一定越活越明白,也有可能活得越久,陷得越深。”
她的目光里满是看透一切的冰冷与不削,陆瑜也装不下去了,索性直接说道:“你早知道会被拆穿,又何必费心演这一出戏?”
李司瀚的目光沉了几分: “警察已经发现了,我需要时间,还剩最后一个。”
这话说得陆瑜心下一惊,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
她却忽然轻笑,满脸调笑道:“放心好了,他只是被关起来了,现在还活着。”
听到这话,他才松了一口气,可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发现她狡黠异常,又觉得不可信。
那戏腔还回荡在治疗室里。
陆瑜露出自嘲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就是用这个法子来操纵人心的?张教授,还有我?”
李司瀚摇了摇头:“你知道的,人心不能操纵,声音和影像不过只是引导媒介,张教授不得不终日维持着一个教授应有的优秀与光鲜,本来就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至于你……”
“够了!不要再说了!”陆瑜忽然情绪失控,打断了李司瀚的话。
他忽然抬高的声音惊动了外面埋伏的警察。
他们在一瞬间破门而入,将李司瀚擒住。
意外的是,李司瀚没有挣扎,只是平静的说道:“你们不必如此,我只是想要向李先生道别,随后自然会配合。”
陆瑜努力平复了心绪,示意他们先将她放开。
李司瀚优雅的行至他面前,踮起脚尖,毫无征兆的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而后在他耳边轻声道:“看来这次去不成海洋馆了,我答应你,下次一定陪你去。”
陆瑜被这一吻彻底震惊住,那感觉就像是一个男人在亲吻他深爱的女人。
然而当他回过神来时,她却已经转身,随着警察们离去。
六、尾声
连环杀人案总算是彻底的结束了。
第二天陆瑜就接到了电话,据说李司瀚十分配合,交代了所有的经过,而那个被她绑架的人也安然无恙的被解救出来。
至于凶器,他猜得不错,确实是一把银枪,竟是她自己造的。
他们还对李司瀚做了心理鉴定,意外的是除了她说得那些话显示她可能有精神分裂症,别的指标都是一切正常,所以他们怀疑她是为了开脱罪责而编造了一个离奇的故事。
真相到底是怎样,还要经过再一次的鉴定来确认。
案件已经提交检方,走程序提起公诉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这段时间李司瀚暂时被送往一家精神疗养院,由专人看押。
不知怎么的,陆瑜竟丝毫没有结束了一个重案应该有的轻松。
相反,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控制不住的想起催眠时经历的情景。
照这样下去,恐怕是要申请工伤了。
在连续数日未眠之后,他强迫自己关灯躺下。
一片漆黑之中,他圆睁着一双眼睛,眼前却浮现出李司瀚的那张脸。
他勉强自己闭上眼睛,耳边又回荡起她说的话。
“人不一定越活越明白,也有可能活得越久,陷得越深。”
“我答应你,下次一定陪你去。”
下次……
陆瑜猛的从床上弹坐起来。
那黑暗中满脸狰狞的表情,俨然像是挺尸一般。
而后他像疯了一样冲出门去,也不管这是大半夜,开着车一路往小区外飙去。
疗养院的门口在他抵达时却已是热闹一片。
救护车一声赶着一声啸叫得紧促,灯光此起彼伏的闪烁,直晃得人眼花。
重案组的人很快认出他,主动上来打招呼:“你也接到消息了?”
“是割腕,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体征了。”中年刑警打着哈欠点了一根烟。
他这样的年纪已经成了老油条,这种场面早见怪不怪:“这大半夜的也不让人睡觉,后面的程序倒是省了不少。”
当那具蒙着白布的尸体从疗养院里抬出来时,陆瑜终于没有勇气上前看一眼。
他抬眸望向远方,只见漆黑的夜浓稠得仿佛没有尽头。
在一望无垠的黑色幕布之下,他仿佛看到了李司瀚的面容。
那细长的丹凤眼和戏台前相望的一瞬重合,幽深的双眸如夜色一样浓烈,而她弯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顷刻之间,恐惧夹杂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如同潮水蔓延侵袭,带着数百年不灭的时光,将他没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