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一用》筠白

2、第1章

　　还未破晓，天空黑漆漆的，刚下过雨的路面泥泞得很，偶尔几声鸡鸣在宿琲镇更显凌晨的幽静。
　　两匹马被人骑着晃晃悠悠来到了郊外桃花林，此时花期已过，桃树一颗颗都结了小果，虽然没有花香但是想想过段时日便能吃上汁水四溢的桃子，就让人馋得流口水。
　　“到家了。”束宏一边说着一边利落下了马。
　　另一匹马上身着白色长衫，带着蒙面斗笠的人也下了马，风吹过，掀起白纱一角，却露出可怕的黑色胎记，竟覆盖了半张脸。
　　“爹，我和束伯回来了！”少年声音透着兴奋，一路快速踩着垫在泥泞中的石头就要跑进竹屋。
　　“语瞳，声音小点，鸟都被你惊起来了！”身后的束宏背着包裹低声训道，但是眉眼却带着些笑意。
　　“哦。”少年一嘟嘴讪笑了几下，便放轻了脚步。
　　“吱呀——”竹屋的门从里面被打开，披着外衣的小林眉开眼笑。
　　“早就听见你们的动静了，快进屋来。”说完，小林便拉着林语瞳进屋。
　　“爹，你这么早就醒了，是在等我，或者只是在等束伯？”林语瞳取下斗笠，露出面孔，一半丑陋，另一半却美得不可方物，可惜拼在一张脸上，当真让人觉得有些可怖，可惜！
　　屋内还点着蜡灯，已经燃了一半，显然这是他爹半夜才点的，不是失眠便是在等人咯？
　　“呵，当然等你束伯。”小林弯起嘴角笑，拿了茶杯倒了两杯茶水，一杯给了林语瞳，一杯放在桌上。
　　“小林，我回来了。”束宏将包裹放下，也坐到了桌边。
　　“束伯，原来我两走了数月，我爹只对你有所牵挂，真正是让我心寒。”林语瞳托下巴苦着脸，装作自己心碎的样子。
　　束宏忍俊不禁，抬头与在身旁站着的小林无奈相视一笑，彼此眼中却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和束伯走了三月有余，爹你一定是彻夜难眠，便让束伯好好与你倾诉衷肠！我先回屋睡个觉去。”林语瞳自然瞧得清楚两人之间的无声互动，他灵动的双眸转了转，笑眯眯得拿了自己的包裹进了里屋。
　　“这孩子。”小林微红了脸，几月不见，语瞳真的是越来越喜欢拿他和束宏开玩笑了。
　　束宏嘴角噙着笑意，他握住小林的手让他坐在身边。
　　“是不是收到我的书信后便再也没睡好？”束宏心疼得摸上小林的眼角，“你的眼睛肿得厉害。”
　　小林淡淡笑道：“你知道还问？”
　　“此去京城，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束宏微微一笑，拆了自己的包裹。
　　“吃的吧？”小林勾起嘴角揶揄。每次束宏出远门都会给他带些吃的回来。
　　“就想着吃，那么大人不觉得没出息？”束宏失笑，从包裹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子。
　　“这是？”小林心思一动，接过盒子小心翼翼打开。
　　“玉簪，我让巧匠刻了一簇桃花，还有……”束宏没说完，眸中流光溢彩。
　　小林看着玉簪柱上微小的“林束”字，一瞬间觉得鼻子发酸。
　　“小林，喜欢吗？”束宏笑着问。
　　“当然。”小林起身坐到铜镜前，拿了梳子简单盘了发髻。
　　束宏了然的笑笑，为他插上玉簪。
　　镜中的二人俨然一对幸福夫夫。

　　“束宏，你们这次去京城，可有发生什么事？”小林回过神来，想起林语瞳当时缠着要跟束宏走的模样就有些郁结，他可是王家之子，去了京城被有心人认出要怎么办？
　　束宏露出回忆的神色道：“也没什么，这次主要是送他去赶考，一路挺顺利的，语瞳说考试题他答得很顺畅，于是我们回来的时候心情愈发轻松。只不过到大兴城那边的时候，刚好赶上庙会，语瞳被各种新奇的玩意吸引住了，到处走走瞧瞧，人太多，我不小心丢了他。”
　　“什么？”小林露出紧张的神色。
　　“没事，他后来被人送到我们当时落脚的客栈了。”束宏道。
　　“是什么人？”
　　“虽然打扮的是个布衣，但是能看得出来，是个会武之人，而且，身上掩不住贵气。”束宏沉吟道。
　　“贵气？难道是皇宫里的人？”小林眉头紧蹙，只往了坏的地方想。
　　“放心，时间过去很久了，就算有人有心要害语瞳，他现在的眉眼又有几人能和当年的婴儿联系在一起？更何况，我在他脸上画了丑陋的胎记，别人见了也只会敬而远之。”束宏轻声安慰道。
　　小林看着林语瞳屋子的门沉默，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这孩子已经十六岁了，聪慧无比，眉目如画，可是却也单纯得很，进京赶考这件事，不知道他日后是否会后悔。

　　林语瞳进了自己的屋子后便擦拭了脸上的胎记，坐在镜子面前，他仔细打量着自己的面孔发呆，细长的眉毛，杏眼，秀气的鼻子，樱唇贝齿。啧，真正是一张小家碧玉的脸，他果然是捡来的孩子！
　　以前听束伯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不信，但是过了十六年，他的眉眼没有一丁点像小林爹的，想想也是嘛，小林爹和束伯是两个男人，又如何生的出他！
　　这次去京城，束伯还在他脸上易容，说什么会蓝颜祸水。
　　拜托，他是一个要成为国之栋梁的人才，长得美丑有何关系，重要的是得造福国家才对啊。
　　这宿琲镇离京城中间也就隔了一个大兴城和荣关城，一路走过去，虽然繁荣有余，但是穷苦的人家也不再少数，他以后若是做了大官，一定要好好整治地方，让他管理的境地人人都吃得了饱饭，人人都觉得幸福。

　　“铛铛。”一个用力甩手正想豪言壮志呢，突然就听闻耳边传来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地上了。
　　林语瞳俯身将地上的东西捡起。
　　那是一个很小的银铃铛。是他在大兴城庙会看中的，可惜……

　　“老板，再便宜点咯，这只是一个铃铛而已嘛。”林语瞳碎碎念，他手里拽着一个小铃铛不肯撒手，这是他刚刚看中的，想回去送给小林爹的礼物。
　　“小哥，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五十文钱，再少不行。”老板无奈得摇头，这少年都磨了有一刻时间了，真是气人。
　　“可是，我只有三十文，你行行好呗。”林语瞳双手合十，撒娇道。
　　“不行不行，你不买就别打扰我做生意。”老板失了耐心，用力夺下林语瞳手中的铃铛，放在了绒布上。
　　“这……”林语瞳多少有些尴尬，有些气愤老板的势利，都有些恨不得要拿了斗笠吓唬他一下了。
　　“老板，这小铃铛多少钱？”正要离去，林语瞳听见耳边传来清朗的男声。抬头，便瞧见一个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子，面目俊朗，剑眉星目，高挺的鼻子，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贵气，可是这人竟也穿着布衣？
　　“一锭银子。”老板识人喊高价。
　　“胡说，你明明说五十文。”林语瞳大叫。
　　“哪来的捣乱的，一边去。”老板显然忘记刚刚那个讨价还价的小哥还在铺子面前，这是立刻就被打了脸啊！
　　“呵呵，这铃铛如此之小，还只是表面刷了薄薄的银水，你竟然卖这么高，我看，我还是叫那边负责管摊贩的衙差评评理吧。”那布衣男子说着便做出要招呼衙差的模样。
　　“好好好，五十文卖你。”老板急了，他的确叫了高价，这真要被衙差带走，生意可就血本无归了。
　　“二十文。”林语瞳伸出两只指头。他已经看出来旁边的男子占了便宜，于是赶紧站队，帮忙杀价气气老板，换个心理平衡。
　　“你！”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
　　“嗯？”林语瞳作势也要招呼衙差。
　　“好好好，卖你了！你们快点走吧。”老板一边送了铃铛一边苦大仇深得瞪了林语瞳一眼，只想着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这老板好黑心啊，就欺负外地人。”林语瞳说着乐呵呵得笑起来，刚刚那样杀价真是大快人心，不过，这铃铛还是没到手。
　　“喏，送你吧。”身边的男子察觉到林语瞳看他手中铃铛的期待目光，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他当时只是路过，听这少年声音就知道还很稚嫩，但是带斗笠杀价的模样倒是让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他好奇万分，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会包裹得严严实实，灵动之气却愈发掩饰不住。
　　“送我？”林语瞳吃惊指着自己。
　　“是啊，我看你挺喜欢的，就送你吧。不用介意，只是觉得相逢便是缘分，不知能否结交这位小公子？”男子微笑。
　　“看你气宇轩昂的模样也不像是坏人，呵呵，就交你这个朋友了。我叫林语瞳，宿琲镇人。”林语瞳觉得与此人说话心情愉悦无比，便决定交了这个朋友。更何况，收了别人的东西总该报上姓名，他日再见的时候，也能还上人情嘛。
　　“在下亦棋。”布衣男子作揖。
　　林语瞳心中一怔，他决定不把铃铛送给小林爹了，还是自己留着吧！

　　两人聊天走了几步，突然林语瞳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额，我好像丢了。”
　　“丢了什么？”亦棋好奇得问。
　　“不是，我把我自己丢了，跟着我一起出来逛庙会的家人不见了。”林语瞳声音急切，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束伯丢了啊！
　　“你们是外地人，之前在哪处落脚？”亦棋的嘴角都掩藏不住笑意了，原来这人还是个小迷糊。
　　“风来客栈，你知道吗？”林语瞳露出期待的目光。
　　“恰好知道，我送你去吧。”
　　“当真？那真是太感谢了，呵呵。”
　　“林兄不必客气，我们已是朋友。”

　　“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见。”林语瞳几步走到了床边躺下，一手晃着铃铛一手枕在头下。脑中不时浮现亦棋的面容。
　　唔，这人真好看，还是个大好人，呵呵……

　　鸡鸣声起，林语瞳嘴角含笑，闭着双眼，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