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途》月下广寒

4、3 恨也是需要力气的

　　3 恨也是需要力气的

　　夏兰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离族之后长时间的奔波与突袭，战场上瞬息万变的筹谋与形势，让她的身体和精神一直都处在高压之下。直到坠崖的那一刻，这种压力终于到达了顶点。昏迷之后的五天五夜，夏兰的身体如同被重车碾过，骨肉割裂般得疼痛。头脑也仿佛被放置到虚空之中，混沌一片，连做噩梦也没有找到方向。
　　夏兰缓缓地睁开眼睛，瞳孔空洞无神。她又缓慢闭上，再努力地睁开。如此重复了十几次，才慢慢让眼中的景物聚焦起来。
　　“嗬——”
　　夏兰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却觉得嗓子火烧般地疼痛。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觉得指骨疼。全身都像被铅石坠着，紧紧地贴在了床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夏兰看着头顶漂亮的粉色纱帐，模模糊糊地想到。
　　一旁背对着她忙碌的窈窕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转过头来，看到她睁开眼睛，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您醒了？”少女的嗓音温柔中带着清亮，就像清晨山谷中啼叫的百灵鸟。
　　“太好了，快去通知蓝大人——兰夫人醒了。”少女快走几步，打开房门，冲门口的卫兵道。
　　卫兵应声而去。
　　夏兰的意识仍在混沌之中，但是她捕捉到了两个词语——蓝大人，兰夫人。
　　好熟悉的称呼。夏兰想，她说的都是谁？为什么我头会这么疼……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夏兰的床头。几根清凉的手指按住了夏兰右手的脉门。
　　“总算醒了。”是个男人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很好听，很温和，像初春渐渐变暖的池水。
　　“一年奔波，再加上精神压迫，真怕你就这样一觉不醒啊！”男人笑着对夏兰说道，顺便喂了她口水。
　　“蓝……青宇……吗？”夏兰的意识渐渐回笼，开始辨认出眼前的男人。
　　“是，是我。”青宇笑道。
　　夏兰认出了人，迷茫的眉间开始变得清明，慢慢地复原昏迷前的事情。跳崖未死，被他和皇权逼迫，一年颠簸流离，和兄长吵架出走，皇权兵临城下……一件一件，开始回放。
　　“这是……地狱吗？”夏兰的眼神随之坚定起来。
　　“地狱算不上，只能说是牢笼。”青宇笑着看她，一字一顿地陈述道，“夏兰公主，你被俘了。”
　　夏兰心沉了沉，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帐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劝你，不要做什么傻事。”青宇道，“这里是皇权世家，是如今大陆至高无上的权威，很快，也会是唯一的。”
　　“杀了我吧！”夏兰静静地开口。
　　“我不杀你，因为你并不想死。你也不要误会，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求生是每个人的本能。明知是死还毅然前行的人固然可敬，但是趋利避害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青宇道。
　　“……我不会投降。”夏兰的心，随着他的话被狠狠揪了起来，那般的耻辱，那般的自责。
　　“你已经不需要投降了。”青宇叹了口气，表情有点嘲讽和悲伤，“你被需要的，不再是才能了。兰夫人——”
　　夏兰用极慢的动作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那可笑的称呼，是什么？”
　　“你本可以成为皇权世家的一员，只要你放弃族群战将的身份，向皇权世家投诚。可是你不会。”
　　“永远不会。”夏兰咬着牙齿，字字千钧。
　　“我们又不能放你走，”青宇道，“不需要投诚，又能把你锁在皇家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贡品。兰，你将是皇家家主的宠妾，唯一的一个。”
　　“为什么不杀了我？！”夏兰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本以为自己在崖下苟且偷生的时候，是自己一生最耻辱的时候，可是她错了，现在才是。
　　“为什么？”青宇突然自言自语地感慨道，“你问为什么啊？如果要我回答的话，大概是因为你那举世无双的才能吧！可是那是属于夏兰公主的。兰夫人……只有一具勉强算得上美丽的身体。所以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无法回答。谁能猜透皇者的心呢？”
　　夏兰从这声音中听出了几分悲凉，就像被爱人抛弃的女子一样的悲凉。
　　“你疯了。皇……他也疯了。”夏兰眼中突然充满了讽刺，“此等折辱，恕我不敢领受。”
　　青宇摇头，“不想领受，也要领受。皇的决定，从不更改。除非，你想让整个夏宁部落为你陪葬。”
　　“我要见他！”这句话几乎用尽夏兰所有的力气。
　　“见他？见了他说什么呢？辱骂还是哀求？”青宇的眼中突然浮现出怜悯，“兰，你已经输了，接受这命运吧！”
　　“让我见他！！！”夏兰声嘶力竭地叫道，挣扎着想要起来。
　　“别这样，兰。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你的尊严被踩到地底的时候。别急着见他——”青宇按住她的肩膀，这孩子真的很让人心疼，毕竟还只有十五岁啊！
　　“……我不想……不想做男人的玩物。”
　　“晚了——已经晚了。”青宇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已经不再是战姬了。”
　　夏兰绝望地闭上眼睛，微微侧起的背又跌回床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悲怆。
　　青宇伸手端起侍女端来的稀粥，用勺子盛起，吹了吹热气，送到了夏兰的嘴边。
　　“吃吧！兰，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力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