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途》月下广寒

2、1 人皆畏惧死亡

　　1 人皆畏惧死亡
　　夏兰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很正常，每当人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时候，都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比如现在：满地的尸体，脚下的血液，几百个士兵，两个男人。
　　尸体是自己手下的兵将，最后的十三个。自己从部落带出来的亲卫，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族人，现在只剩下断肢残骸，他们的面容狰狞，定格在死亡的那一刻，痛苦难当。
　　血从他们尸体的手臂，胸口，头颅处流出来，一直淌到自己的脚下，夏兰本想挪动下脚，免得玷污了他们的鲜血，但是她又觉得自己的腿重的犹如铅石，根本抬不起来。于是她只能抬头看看周围，几百个士兵将她半包围起来，手中拿着剑，刀，弓箭，和所有能杀死敌人的武器。
　　身后的悬崖张着血盆大口，等待吞噬掉自己。夏兰万分感激它的存在，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待会儿一定用得到。
　　对方的士兵们并没有对夏兰现在的处境发出嘲笑。又或许是想嘲笑，但是不敢，毕竟这里最强的不是他们。
　　夏兰最后将目光落在面前黑衣的男人身上。

　　高大，冷酷的男人，绝对力量的强者。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五步外，那个单膝跪地，只能用剑支撑起身体的少女，眼中冷漠如冰。那双漆黑色的眼眸仿佛是一潭千尺的积水，巨石也砸不出半点波澜。

　　他是皇，皇权世家的当家人，大陆未来的王者，亲自来追杀自己了。夏兰想，如果这是个噩梦的话，请快点让我醒来吧！

　　可惜这不是梦。因为有人说话了。
　　“夏兰公主——”是皇身边的那个男人，他的声音和长相一样温和，像春日里渐暖的池水，让人很容易被他转移注意力。
　　夏兰知道他，他是皇权世家的军师。虽然不姓皇，但是据说，在皇权家，除了皇之外，没有任何人敢反对他的意见。
　　他姓蓝，蓝青宇，十年前整个大陆第一个依附皇权的族群，就是当初由他率领的青宇部落。
　　“你投降吧！”青宇看着夏兰，惋惜地叹气。
　　夏兰看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缓缓地摇了摇头。
　　皇的脸上坚如磐石，一丝缝隙也找不到。

　　“你已经输了。”青宇看着夏兰，宛如看着倔强任性的孩童，柔声劝道，“你的兄长已经归附了皇权，现在夏宁部落已经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了。”
　　“是的。”夏兰垂下眼皮，喃喃道，“我的兄长，是最好的领袖。只有他，有能力保护部落所有人。”哥哥他慈悲而懦弱，不敢同北烈王朝一样以死抗争，只能舍弃尊严，低下头颅臣服于他人，来保全全族的安危。而我，则将追随我的人，一个个地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青宇道，“你拥有了不起的才能，归附皇权。你一定能发挥比在部落更大的用处。，只要你去做，你的名字很快就会响彻大陆。”
　　夏兰努力地站起来，尽管有些不稳，但是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身躯变得挺拔，“不必了。当初我为了尊严，离开了部落，带着他们选择了一条必死的路。”
　　夏兰看了看地上的尸骸，继续道，“现在他们都已经到达了终点。轮到我的时候，怎么能退缩？”
　　青宇道，“不要这么固执。夏兰公主，如果你现在失去生命，对整个大陆来说，都将是巨大的损失。我还是希望——”
　　“你不服？”另一个声音及时插入，声音也像石头那般冷硬低沉，气势席卷着周围的空气扑过来，让夏兰觉得胸口一闷，几乎又要呕出血来。
　　夏兰努力地将血咽下去，看着那个高大的黑衣男子。
　　“你不甘心。”男子继续说道，这次变为陈述语气。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夏兰呼吸变得有些不顺畅，不知是因为刚才的血，还是这男人的话。
　　“嘴上这么说，眼中却充满仇恨。”男人的声音毫无起伏，“胜者生，负者死。这个道理你知道，却做不到。”
　　“我既然已经输了，就不会苟且的活下去。”夏兰终于无法维持面上的风度，咬牙说道，“如果你想要我的臣服，那我可以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向你低头。”
　　“你还不了解战争。”男人淡漠地看着他，“战争中是没有仇恨的。”
　　“既然是胜者，就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夏兰终于抑制不住愤怒，冲对方暴吼道，“北烈王室举族殉国，那里有我最好的朋友，她死在你的手上，你却大言不惭地说我不该愤怒？我的手下亲卫都被你们所杀，你却说我不懂战争？我告诉你，就算今天我死在这里，我对你的仇恨也绝不停止！”
　　夏兰的情绪感染了周围的士兵，他们迅速用弓箭瞄准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的少女。青宇眉头微皱，抬手阻止了他们。然后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你死了，仇恨又凭什么继续下去？”男人看着愤怒的少女，表情和语气依旧冷淡，没有半分涟漪。“人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做些什么。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从不畏惧死亡。”夏兰看着男人，眼中坚定无比，“既然我当初做出了选择，就没有想过活下去。”
　　男人缓缓抬起手，指了指她身后的悬崖，“那你跳下去吧！”
　　夏兰微微吃惊，但是这正合她意。她转过身，提着剑，一步步的走向悬崖。
　　“这——”青宇有些吃惊，看向男人，这少女才能卓越，整个大陆也是数得着的。本还想着要她帮忙打天下呢！就这么死了……
　　男人似乎并未听到青宇的话，只是冷淡地看着夏兰的背影。
　　夏兰转头看了看他，眼中冷意森然，“皇——，死后我必化为厉鬼，报我好友亲卫之仇。”
　　说罢，一跃而下。
　　“哎——”青宇眉头皱起，向男人道，“你这个决定做的可不好。夏宁部落的夏兰公主，可是如今大陆上首屈一指的战姬。就这么——”
　　男人缓缓地走向悬崖边上，看着底下的云雾缭绕，眼波微动。

　　好重——真的好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着自己下坠。夏兰觉得很难受，为什么还没到底，这个悬崖，究竟有多高？
　　“嘎嘎——嘎嘎——”乌鸦的叫声在夏兰耳边响起，仿佛炸起惊雷，夏兰的眼睛猛地睁开，看到的是自己极速的下坠，这是什么……
　　夏兰睁大了眼睛，本能地将手中的剑抬起，插入了陡峭的山壁。下坠的速度稍稍减慢，但是依旧没有停止。
　　“啊——”夏兰顶着风，将另一只手也用上，用尽全身力气，将剑更深地捅进了峭壁。以更慢的速度下落了几息，夏兰终于感觉停了下来。
　　此刻离地面仅剩两尺，地上满是支离破碎的白骨。
　　夏兰的双手上已满是血迹，劫后余生的感觉瞬间席卷了她的身心。她放开手，任由自己的身体摔在地上，压碎了一个骷髅头。然后趴在那里，不住的喘息。

　　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夏兰艰难的抬起头，看到了一个背影站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高大冷酷。孤单又不苍凉，黑衣在风中瑟瑟作响。
　　是皇。
　　我从不畏惧死亡——他们都死了，我又怎么能退缩——夏兰想起自己刚刚还大言不惭地这么叫喊着。
　　原来自己竟是这样的贪生怕死，这样的卑微与龌龊，这样的傲慢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