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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哥哥去哪儿(六) ...

  •   第二天程言去学校,破天荒地穿了件高领毛衣。

      可他还是低估了穆木火眼金睛的程度。中午两人一块吃饭的时候,穆木差遣程言递个番茄酱给她,程言一伸胳膊,本来就只遮了一半脖子的毛衣就扯了半厘米下来,堪堪露出了一块挺惹眼的红印子。

      穆木叫起来:“哎程言,你这是被谁咬了啊?”

      程言扯了扯衣领,作势张嘴。

      穆木:“别说蚊子,这会都十二月了,况且这么大一牙印。”

      程言只得把刚准备好的说辞憋了回去。

      穆木一搁筷子,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凑过来,嬉笑着问:“我家小言言是不是背着师姐金屋藏娇了呀?”

      程言筷子上夹的鸡蛋掉进了碗里。

      穆木伸出两根手指,轻戳了戳程言脖子,“啧啧啧”了通,边摇头边说:“品味有够独特哈,交的女票也这么性烈如火,会玩。”

      程言拂开她手指,觉得这误会越积越深,反正他心怀坦荡,没什么好遮掩的,直接说道:“别胡闹了,是阿东在家闹着玩咬的。”

      他忘了自己没跟别人提过他给李冬行的暴力人格起了名字。

      于是穆木很顺理成章地误会了。

      她“哇”了声就原地跳起来,动作过猛以至于连带椅子都转了几圈,瞪着眼叫道:“阿阿阿阿冬?”

      程言莫名其妙,皱着眉说:“很奇怪?他本来就管不住自己,一亢奋起来下手就没轻重,之前有几次都把我捏青了。”

      “这么猛?”穆木涨红了脸,出口之后连忙捂住嘴,东张西望了番,压低声音说,“那个,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他会挺温柔的呢……”

      程言心里嘀咕了下,那个暴力人格什么时候都能给人温柔的印象了?

      穆木看着程言的眼神既兴奋又带着几分诡异的怜爱,跟大姐大一样搂了下程言肩膀,说:“不过你俩保密工作有够好的啊,什么时候看对眼的,连师姐都不告诉?害我做了多久灯泡啊,真不厚道。”

      “对眼?什么看对眼……”程言总算反应过来,脸色一黑,揉了揉太阳穴说,“你……你都在想什么?我说的是阿东,东西的东!就那什么都不懂的暴力人格,连个名字都没有,我叫起来太不方便,就随便起了个名。他昨天在家发疯,我没拦住,挂了彩。”

      他把昨天的事总结成又一场搏斗,顺带庆幸了下,还好穆木只看见了牙印,没真亲眼见到当时情形,不然得知这是被那样压着咬出来的咬完还险些走火,保不定会联想到哪去呢。

      穆木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悻悻地坐回椅子上。

      “阿东……你起名还真是简单粗暴。”她捡起筷子,语气仍有不平,“说出去别怪人误会好吗。欸对了,阿东,不是你以前养那条德牧的名字么?”

      程言嚼着饭菜,没料到她还记得这回事。

      确切地说,阿东不是他自己养的狗。他那会在美国读书,住的院子里还有个退休老教授,也是个中国人,家里养了条德牧。“阿东”据说是老教授以前国内战友的名字,后来战友牺牲了,老教授人来了美国,妻儿都不在身边,便养了条狗陪陪自己。老教授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见程言住得近,就常常拜托他帮着遛阿东。再后来过了半年,老教授突然中风去世,留下德牧无人照看,程言只好收养了它。只可惜阿东也上了年纪,加上留恋旧主,在老教授去世后不久就也生了大病,不吃不喝地追着去了。

      李冬行那暴力人格凶是凶了些,可养久了也肯亲人,再说上回还替程言挡了一剪子。他也不知是不是在遛这人格,或者玩抛接网球游戏的时候,想起了那条威风凛凛的德牧。到了觉得该给那人格起个名字的时候,这两个字就自然而然地到了嘴边。

      可因为这点掌故,程言还真有些不好意思知会旁人。

      于是他喝了口水,说:“巧合罢了。”

      穆木看他一眼,目光还挺深沉:“我看未必。我还记得你当时多喜欢那德牧,它病重那会,你不是还打电话回国找了老师,问他认不认识在湾区的靠谱兽医?老师说,你那会可真急啊,都给你父母打电话了。以前你明明连自己病死了都不一定会如此花费力气。”

      程言心里一揪,说:“都过去那么久了,别说了吧。”

      穆木没理他,伸了一只手过来,搭住他胳膊,接着说:“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关心和喜爱那条德牧,就像你今天也是真心关爱冬行?程言,我承认我那会还嘲笑过你,说你对狗都比对人上心,可我从来知道你不是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般凉薄。老师没告诉过我你以前发生了什么,但我明白你是在故意封闭自己的内心,你比过去的冬行还倔,甚至都把所有想帮你的人都拒之门外。”

      程言觉得那股寒气又浮上来了,他就跟前天站在风里那样,全身瑟瑟,无处躲藏。他僵硬地推开穆木,垂着眼,故意用上了平时最尖刻的语气:“你这是分析别人分析上瘾了吧,看谁都有毛病?”

      穆木懒得同他抬杠,收了手轻哼了声:“你就嘴硬吧。反正我瞧得出来,冬行对你来说就是很不一样。”

      就算知道她没别的意思,说得也是事实,程言还是顶了句:“有什么不一样,他是我师弟,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这时穆木突然转过了脑袋。

      “哟冬行回来了啊?”她拿起手边的饭盒,“我先去楼下给你热热。”

      李冬行推门进来,冲穆木笑了笑,走到程言边上坐下。

      等穆木走了,他从兜里掏出一瓶红花油,放到程言跟前,又道了声歉。

      他昨天下午之后都没再敢和程言打过照面,晚上躲到实验室,半夜才回去睡觉。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磨蹭了下,看了眼药箱,确认程言确实想不起来处理下咬伤,就把红花油揣上来了学校。

      上午的时候他去见了韩征。

      韩征问他,最近对其他人格的掌控感是否更强了些。

      李冬行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发现某些时刻他更清醒了。比如之前梨梨抱着亲程言的时候,就好像他也真的抱着亲了程言;再比如,原本那个暴力人格出来的时候,他就像无知无觉地睡了一觉般,昨天他却仿佛被惊醒了。那感觉没有梨梨占主导时候真实,更像做了一个清明梦,他的意识飘出了身体,悬在天花板上,看着自己压住程言还咬了下去,他不能控制手脚,可一样能感觉到体内濒临沸腾的热血。

      那感觉令他觉得罪恶。

      师兄没怪他,只把这事当成暴力人格做的。师兄并不知道他的意识已有部分醒了。李冬行有些愧疚,就好像他刻意欺骗了程言,推卸责任,还赚了好些便宜。

      他没好意思把这些事告诉韩征,只含糊地问,如果他喜欢上一个人,那其他人格也会受到影响么?

      因为把程言压在沙发上而感到兴奋的,到底是那个人格,还是他自己?

      “人格之间的情绪会互相受影响,这是肯定的。”韩征倒没细问,“情绪比记忆之类更难独立。就像不同个体之间会产生共情一样,你们彼此共用同一个大脑,对情绪的体验肯定更加共通。如果几个人格都反应剧烈的话,这说明,这感情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都已经相当强烈了。但这不可谓不是好事。俗话说‘同仇敌忾’,这种共情说不定能让你们站在统一战线,让你更好地了解并控制其他人格。”

      李冬行倒是希望自己当真能控制住那群人格。

      昨天他一个人留在实验室里,对着镜子把其他人格一个个都叫了出来,半是恳求半是勒令他们,别再有意无意地说漏嘴,给他捅娄子。

      郑和平:“你要我们瞒着程老师,这不难做到……可是你多难受呀。”

      梨梨:“一会心慌慌的,一会又一抽一抽,连我都感觉得到。”

      李冬行:“……对不起。”

      小未:“可是,开心。留在言哥哥身边,小未很开心。”

      梨梨:“这倒是。又酸又甜的,啊,难道这就是暗恋的滋味?”

      郑和平:“冬行说得对,他的事自己做主,我们不该干涉太多。万一谁真过了火,让程老师从此不理冬行了,那冬行岂不是更难受?就是我这嘴啊,有时候不大听使唤,冬行啊你别介意,我会努力不说漏嘴的。”

      梨梨:“要我配合也不是不行呀,不过要答应我,下回在办公室里也让我穿裙子!还有还有,要是有机会见到我小男朋友,亲热就算了,约个会总可以吧?”

      小未:“小未就是喜欢言哥哥。”

      一个做事不靠谱,一个坐地起价,还有一个……还有两个都属于管不着范畴。

      李冬行难免心塞了塞,又羡慕起小未,总能对程言说心里话。

      听到程言说的那句“照顾师弟是应该的”,他更坚定了自己一定不能把这些隐秘心思说出口的决心。

      师兄待他那么好,他凭什么还要再给师兄添麻烦?

      何况小未说得没错。喜欢一个人,能留在他身边就是幸福。

      李冬行处处克制,程言有心无视,等程言感冒好透,颈边的牙印也褪得差不多了,沙发上的事就此翻篇。

      元旦那天,穆木说傅霖打工那间酒吧里有场演出,傅霖请他们仨都过去玩玩顺便一起跨个年。程言想想元旦也没什么特别安排,就答应了和李冬行一起过去。

      自从傅霖当面认哥哥之后,江一酉就没怎么去过酒吧。傅霖听了穆木的劝,决心慢慢来,就算见着了江一酉,也不再和头一天一样,扑上去就叫人大哥。她天性乐观,开始时候坚信大哥迟早认她,可时间一长,见亲哥哥待她形同陌路,心里难免委屈,认是不敢认了,走也不舍得走,就这么僵着,才一周多一点,人就大变样了,消瘦憔悴不说,脸上也不见笑容。

      元旦之夜的演出还挺热闹,江一酉貌似在江城文艺青年圈还有点关系,请来了一支挺不错的独立乐队,吸引了不少附近大学城的小青年蜂拥而至,把小小的酒吧整得人声鼎沸。程言艺术细胞缺缺,和李冬行一起被归入孤陋寡闻的阵营,任凭穆木怎么介绍那几个舞台上弹吉他唱歌的人的来头,都弄不明白周围人在亢奋个啥,只能默默围着吧台喝饮料。

      穆木看样子还对正在唱歌的忧郁男中年有些好感,然而见着傅霖情绪低落,她的关注点便也不在舞台,拉着好友的手好一通安慰。

      傅霖一边擦杯子,一边看着舞台下方正在带头鼓掌吹口哨的男人,出神地说:“大哥以前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

      江一酉今天穿了件短袖白T,外罩紧身皮马甲,长裤上还钉了一溜的铆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他那头艺术家气息十足的长发,都让他看起来完全属于这个圈子,与傅霖口中那个除了打篮球就没什么其他爱好的山里来的青年毫不搭边。

      “人是会变的。”穆木边说边往嘴里抛了嗑花生米,“你哥到江城来也五六年了,总会有些新爱好新朋友吧。”

      一曲唱完,江一酉兴奋地跳上台搂住那歌手,表现就如十足的多年好哥俩。场下所有人都在欢呼,好几个打扮新潮的女孩冲到台上给歌手热吻,同时也关照了下江一酉。男人在台上左拥右抱,笑得好不开怀。

      作为一个酒吧帅老板,江一酉定然很受女孩子欢迎。

      傅霖收回视线,黯然开口:“我现在已经不懂他了,他不想认我这个妹妹也很正常。”

      穆木刚想再安慰几句,调酒师就叫了傅霖一句,让她那几瓶酒到客人桌前。傅霖应声走出吧台,低着头挤入人群。

      李冬行感慨了句:“阿霖真是很受打击。”

      穆木叹了口气:“那当然。别说是血浓于水的亲哥哥,哪天要是程言把你忘了,你还不得难过死?”

      程言捏着杯子的五指蓦地一紧,皱眉说:“你胡说什么呢。”

      穆木没注意到他脸色变化,她正抬头看着傅霖的方向,说:“好像有什么事?”

      酒吧里依旧闹成一团,但穿过人群,他们还是能看见傅霖被几个男生围着,像是在低着头道歉。

      眼看生了是非,程言让穆木别动,和李冬行一起往傅霖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搞的?毛手毛脚。”有一个矮胖的男生冲着傅霖嚷嚷,指了指自己的裤子,“第一天来干活啊?”

      傅霖又道了几句歉,从围裙里抽了湿毛巾出来,想给客人清理下。

      另一个高一点的男生,似乎是被泼了几滴酒的男生的同伴,拉住了傅霖的手腕不让她擦,嬉皮笑脸的也不知说了点啥,看傅霖的脸色,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人群余热未退,人人都在聊天说笑,要挤过去有点难度,李冬行稍稍快些,再差一点就能拍到那拉扯傅霖的男生的肩膀。

      “哎哎这边怎么了?”有人先行一步按住了那男生的肩膀,“两位客人,有话好好说?”

      男生看他一眼,说:“江老板,你评评理,这小妹把我兄弟的衣服弄脏了,是不是该骂?”

      江一酉满面笑容,就是手没放开,说:“是是是,该骂。这不今天这儿人多么,难免出错。消消气,我做主,给你俩免单。”

      男生歪歪嘴:“这还差不多。”

      江一酉目光下行,盯着他手指:“所以,能松手了么?”

      男生没听见:“啥?”

      江一酉脸上笑容渐淡:“松手。”

      男生反应过来,大笑了声,说:“哟,你还管这个?我看这小妹长得不错,想要个电话号码,让她陪我出去跨个年不成啊?”

      江一酉看了眼傅霖:“她没说愿意。”

      男生:“她说没说你听见了?你是她谁啊?”

      江一酉:“我是她老……”

      傅霖被抓着的细胳膊轻轻抖了下,往江一酉身后靠了靠,嘴唇微动,好像喊了声“哥”。

      对着跟前那不怀好意地狞笑着的男生,江一酉目光一冷,抬起手冲着那丑脸就是一拳头。

      “我他妈是她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哥哥去哪儿(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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