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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诡梦(一) ...

  •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余小鱼正式到精神健康中心看诊,第一次的时候她母亲也陪着过来了,特意找到程言和李冬行千恩万谢了通。看着女儿的时候她目光里依然含着愧疚,程言知道,她从来不是故意向他们隐瞒余小鱼奶奶的事。只是那段往事对她来说,同样是不堪回首的。成人比孩童要好些,他们已经学会了藏起旧伤,可哪怕不去主动触碰,那些伤口依然存在,仍会在某些时刻隐隐作痛,并不会简简单单随着岁月流逝而过去。

      程言再见田竹君的时候,他依然在被田瑾训,脸上挂着那怂兮兮的笑,抓着后脑勺,不住地点头称是。

      在听完他那天说的故事之后,程言虽然满腹疑问,但一次都没再同他提起他爸爸的事。田竹君依然是那个总爱把奶奶挂在嘴边的少年,成天乐呵呵的,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忙里忙外,就好像活得没心没肺,眼里没落过一点阴霾。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有的人决心不让自己活成被前尘框定的模样。

      这样的人,必定都是无比勇敢的。程言心想,光冲着能把田竹君养成现在的性子,田瑾都是个了不起的人。

      后来有那么几次,程言发现,过来接送田瑾的不再是田竹君。

      “她们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他看着高高兴兴搀着田瑾的余小鱼,问田竹君。

      “因为奶奶嫌弃我,差点她的宝贝花养死。”田竹君扁扁嘴,满腹委屈地说,“她觉得小鱼比我聪明多了。”

      李冬行想起来,问了下余小鱼送的那盆君子兰现在如何。

      田竹君郁闷至极:“她们剥夺了我的看护权。”

      程言挑眉:“啧,这哪行?这可是余小鱼同学送给你的礼物。”

      田竹君:“她补送了个别的。”

      穆木凑过来:“什么宝贝呀?”

      田竹君瞧着更郁闷了:“……一个鲤鱼形状的气球。没错,就是逢年过节庙会上卖给小孩玩的那种。”

      他说着满面愁容地回忆了番当初收到礼物,自己是如何举止小心地把那气球捧回寝室,结果换来全体同学哄堂大笑的。最纠结的一点在于,这是余小鱼送他的礼物,他还真不舍得丢。

      穆木笑得打跌,程言嘴角连跳,艰难地稳住了,拍拍田竹君肩膀;就李冬行真心实意地表示“挺好的,一定很有趣”,说完热忱地盯着程言看,差点让程言以为他也想要个玩玩,当场吓得没敢再笑话田竹君。

      余小鱼的事用不着他们操心了,程言闲下来就又接着琢磨起李冬行。

      李冬行最近养成了两个习惯,一个是每天记日记,另一个是有时候会对着镜子说话。

      记日记这事虽说太像小姑娘干的,可程言也没说什么,就是头一回撞见李冬行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当真把他吓得不轻,还以为李冬行病又重了。

      李冬行赶紧解释,说这是韩征让他试试用各种方式促进各个人格间的交流。

      程言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就知道是韩征撺掇的。

      可这大晚上的对着一面镜子窸窸窣窣说个不停,动辄还换个语气,配上他家那老房子昏黄的孤灯一盏,和镜子后头剥了一半的瓷砖,这分明是只有惊悚片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程言很不给面子地狠狠嘲笑了番李冬行,说他大好社会主义科学青年居然半夜在家里玩叫魂,说完回去想了一夜,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拉着李冬行做实验。

      “看看这个。”他手里拿着团纸,以小臂为轴,在李冬行面前跟钟摆似的来回晃。

      李冬行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肩膀挺直,双腿并拢,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仿佛小学生听课似的正襟危坐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听话地紧紧盯着程言手里的纸,从坐到右,从右到左,一刻不敢放松。

      程言:“有什么感觉么?”

      李冬行细长的眉毛轻轻蹙着,目光继续追踪纸团,然后摇了摇头。

      程言不放弃:“像这样,接着来,慢慢地,慢慢地。”

      他的手越晃越慢,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冬行的瞳孔,人越靠越近,就差鼻尖撞上鼻尖了。

      “师兄。”李冬行突然出声,脑袋猛地往后一仰。

      程言打住动作,一把捏紧手里纸团,兴奋地说:“你想起来了?”

      李冬行颈部肌肉绷得紧紧的,目光从纸团上飘到程言近在咫尺的下颔,又飞快地垂下去盯着自己膝盖,略显局促地说:“我有些犯困。”

      程言站起来,五指一收,把本来就皱成一团的纸蹂躏得更皱了些,难掩少许失望。

      “哈哈程大科学家,我说你啊,你个南郭先生,明明一点不懂催眠,在这瞎起劲个啥呢?”穆木看不下去了,手里的几张文献捏成了个纸筒,对着程言后颈轻敲了记,“也就冬行好脾气,愿意陪着你折腾自己。”

      程言揉着脖子,椅子后腿一点原地转了半圈,瞥了穆木一眼:“谁告诉你我在催眠了?”

      他那自下而上的一眼,因为半抬不抬的下巴,和堪堪滑到鼻尖的眼镜,硬生生地瞥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味道。

      穆木被看得炸了毛,蹦起来就要接着揍程言,程言也没想到她恼羞成怒,连忙坐定稳住椅子一手护头,未料穆木声东击西,趁他不备左手一伸,抢走了他手里的纸团。

      “我倒要瞧瞧,这团纸是个什么法器——”穆木一边展开纸团一边后退,跟长了两双眼似的完美避开了所有程言回击的动作,脚跟转了几转就到了沙发跟前,“哦有字啊,我瞧瞧,言哥哥是我最x,哦xi……什么……”

      有人把纸团从她手里抢了回去。

      “师姐,那个,恩,别念了。”李冬行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眼神飘忽,面色微赤,垂在身侧的五指收拢,把那团本来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纸捏得从指缝里瞧不出一点白边了。

      “哦……哦。”穆木愣了下,瞧了瞧程言,又瞧了瞧李冬行,第二声不知何故是拖长了调的。

      程言双手抱胸,后腰靠在椅背上,冲着穆木耸耸肩:“跟你说没打算催眠。这个字是小未昨天写的,我看他对我的钢笔有兴趣,就让他自己写着玩。谁知道他写了一半,另一个家伙跑了出来——就那个很能打的——他显然对写字没啥兴趣,一上来就把纸给捏皱了。这两段记忆,冬行他的意识里都是没有的。是不是啊冬行?”

      李冬行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看,说:“难怪晚上我发现自己手上有墨。”

      “小未没怎么用过钢笔。”程言挺温柔地说了句,又转向穆木,“总之呢,这是个实验。一般认为记忆存在编码、存储和提取等几个过程,你刚刚抢走的那个纸团,理论上都被冬行另两个人格作为昨晚的记忆重点编码了。无论是哪个人格,都共用着冬行的大脑,假设他们的记忆存储单元并不是完全独立的,那不同人格之间无法共享的记忆可能就来自于提取方式的不同。我就是想试试,用这个纸团,能否帮助冬行的主人格提取出本来不属于他的记忆。明白了么?”

      穆木很耿直地打了个哈欠。

      程言:“得,没指望你那跟猴子差不多的脑容量能明白。”

      穆木赏了他一个销魂的眼刀,扭头坐回座位上,一边剥开心果一边备课去了。

      “我明白。”李冬行盯着手里那团纸,低低地说着,拇指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表面,就好像正苦思冥想着这点回忆的蛛丝马迹。

      “没关系,你不用着急。”程言好声好气地安抚,“这只是个开始,一个有益的练习吧。人的无意识潜力其实无穷大,这个利用线索间接提示的法子,说不定比……咳,不比你那对着镜子叫魂的直接沟通法效果差。”

      他尽量克制了下,没当着穆木的面攻击传统咨询的疗法,也没当着李冬行的面说韩征的坏话。

      韩征是需要在李冬行所有人格面前树立的权威,程言提醒自己,他再怎么心思活络,都不能忘记这个前提。

      李冬行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程言朝他伸出一只手。

      李冬行傻站着没明白:“啊?”

      “我的东西啊!”程言不耐烦了,一把从他手里把那皱巴巴的纸抓了过来,细心摊平了,重新叠成巴掌大的一小块,揣进上衣口袋里收好。

      李冬行:“师兄,我,那个……写……”

      程言瞥他一眼:“那个啥?你说这字?这又不是你写的。”他说着笑了下,挑起一边眉毛,“你总不能连‘喜’欢的‘喜’都不知怎么写吧?”

      李冬行:“……”

      从领口往上,他脖子脸颊耳朵尖一齐红了个透。

      程言无辜地摸了把下巴,暗自摇摇头,心道这小子真是越发不经逗了。

      到这天快傍晚的时候,办公室里来了个电话。

      电话是穆木接的,说了几句之后转给了李冬行。

      李冬行接过来一听,脸上露出些许惊讶,说:“武小姐?记得,我当然记得您。您就在楼下?好的,我马上下去接您,您请等一下。”

      说着他挂了电话,对穆木和程言解释了下有朋友到访,然后匆匆下楼去了。

      穆木跟嗅到了重磅八卦一样,蹭地一下跑到程言跟前,边摇他肩膀边说:“那是个女孩啊!很年轻,声音很温柔很甜美!”

      程言不动如山:“恩?”

      穆木:“冬行说是朋友,你不觉得可能有点那方面的戏?”

      程言接着看文献:“恩。”

      “恩是什么意思啊,有,还是没有?”穆木顿感无趣,松开程言,“切,就知道你这个冷血妖怪不关心师弟……的私生活。”

      程言扶了扶眼镜,指指门口:“出去别忘了关门谢谢。”

      三分钟后,大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听起来是李冬行在向穆木介绍那女子。

      还没说几句,就听见穆木在打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李冬行简单解释了几句,说是当初在饭店打工时候偶尔兼职送外卖,去过那女子公司几次,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之后再一次聊天的时候李冬行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告诉了她。

      “这次过来,实在是因为公司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很古怪的事。”那女子的声音的确如穆木所说,温柔又甜美,就是此刻带着些许愁闷,“这件事让我们所有人都很头疼,我想来想去,也不知该找谁求助,直到我想起李先生说起过,他在这里工作,有时候会帮忙解决一些别人心里的烦恼。”

      “什么事?”有人问。

      穆木一眼瞧见倚在小办公室门口的程言,笑着说:“哟,你怎么出来了?”

      程言端着杯子走向饮水机,甩出两个字:“接水。”

      “师兄!”李冬行倒像是十分高兴,甚至大松了口气,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程言身边,对着那沙发上的女子介绍道,“武小姐,这是我师兄程言,他可厉害了。”

      程言:“……”

      这小子倒是说说看,他这个生物老博士到底哪里厉害了?

      他面上端着,客客气气地朝站起来的女子伸出手去,说了句:“你好。”

      对面的女子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穿了身米白色的职业套装,高跟鞋和胸针都是搭配好的相近色系,一头深棕色的中长发一看就精心打理过,妆容也浓淡得宜。

      与穆木的推测一致,长相甜美大方,还有着都市白领女性身上典型的干练气质;与程言刚刚根据所听而来的判断不完全一致,她脸上虽有明显倦色,看起来却丝毫不显憔悴。

      “程老师。”女子和程言握了握手,感激一笑,“如果您和李先生愿意帮忙,我替我们公司全体同事谢谢您。”

      程言挑了张椅子坐下,不卑不亢地说:“我们只是一些做研究的人,并不是私人侦探,或者什么替人解决难题的神奇组织。还得先问问,武小姐到底有什么困扰?”

      女子虚弱地笑了笑。

      “事情是这样的。从半个月之前开始,我们公司几乎全体职工,都总是在午休时间重复做同一个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诡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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