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中雪》鹿饮

8、天涯

　　东宫瑶华殿。
　　方才还一片喜庆热闹的宫殿，此刻却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无论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杜思柔的女官，还是因合卺仪式而等候在此的命妇，都一派如临深渊，战战兢兢之态。然而，身为罪魁祸首的白衣女子却只是事不关己般悠闲地靠在殿门上，仔细欣赏着这瑶华殿内精致雍容的陈设。
　　“……素瑜？”殿中红袍加身、锦衣玉带的男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木木讷讷地开了口。
　　闻言，只听得白衣女子嗤笑一声，微微翘起的唇角俱是不屑：“连自己喜欢之人都认不出来，太子殿下您真是需要好好洗一下眼睛了。”
　　听着这大逆不道的言语，殿中的若干人等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得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杵在原地。同样一身大红宫装的女子，似乎在那块缀满金丝的锦绣下动了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龙安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划过脑海，却抓不住。映在他眼眸中的这张面孔是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
　　如雪望着龙安柏手闪闪发光的合卺酒杯，不禁冷笑着指了指自己：“我的意思就是，你眼前的这位，不是怀素瑜。”
　　不等龙安柏发话，便又向西边扭过头去。
　　“此刻正端坐在绣月殿的那位，自然也不是。”
　　仿佛有惊雷在夜空中炸开，瞬间，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瓢泼大雨便洋洋洒洒地倾盆而下。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龙安柏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步履踉跄地就向白衣女子走去。
　　“我胡没胡说，你自己前去一看便知。”如雪见龙安柏朝她走来，与生俱来的警觉不由得让她后退一步，双拳也微微握起。
　　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个月前还对他温柔耳语的女子，龙安柏的声音痛苦而嘶哑：“素瑜，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我早已说过我不是怀素瑜，”如雪微眯双眼，语气讽刺，“素瑜何其善良，当然不会如此对你。而你，口口声声说要给她幸福，三个月来，不光人不见踪影，就是连书信，都不曾有过一封！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可也见过她日日夜夜守在窗前，枯肠寸断的样子？也可见过她度日如年，一朝一夕便似苍老十岁的样子？狠心如你，班师回朝将近一月，竟然都不舍得来看她一眼？”
　　句句陈述，声声质问，都好似一把巨锤狠狠地砸在安柏的心口，将他打入深不见底的地牢。
　　“恕我问一句，你又是何许人？”在一片惊呼之中，杜思柔将头顶碍事的红绸一把掀了起来，凤冠之下，精致的面容含着些隐隐的怒意，“你说的这些，大多也算是太子殿下和怀小姐之间的私事，什么时候又轮到你来置喙？”
　　“我只不过为素瑜不值而已，”双如雪是何等人物，岂会因杜思柔的三言两语而唯唯诺诺，“况且有些事情，也需要解释清楚。”
　　“……你想解释什么？”杜思柔刚要开口，就被龙安柏无力的声音打断。

　　从遭人陷害，到与怀素瑜换心、共用一体，再到两人在昼夜之间交替醒来，那些在众人听似光怪陆离又坎坷心酸的往事，在双如雪口中，却只是平淡无波地交织着，仿佛从明日开始，这一切都不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只见随着双如雪的叙述，龙安柏的双眼通红，面色灰白，耳中的巨大的嗡鸣声也渐渐地让他无法听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只能依稀看到对方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是想要告诉他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木然呆滞了半响，安柏这才费力地辨别出来如雪颤抖的唇语。
　　“素瑜死了。”
　　不，素瑜她没死，安柏疯狂地摇头，不顾身边人的阻拦，一路跌跌撞撞地就跑出了瑶华殿，任漫天的大雨泼洒在他的身上，以前，无论我做错了什么事，你都会偷偷躲起来不见我，所以这次你也一定是躲起来了对不对？你也一定会像从前一样跑出来原谅我对不对？
　　禁宫深深，雨幕重重。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趴在屋檐下避着雨，火红的小眼睛一闪一闪，正默默地注视着前方那个摔得一身泥泞的红衣男子。一道刺眼的闪电划过，那只白狐便不见了。

　　燕归山。
　　“成了。”刘远孝放下手中的锄头，这才抹了一把头上不断冒出的汗。
　　小小的墨色墓碑，远远看去，仿佛融入了燕归山的一片青葱，更显温柔，一如岁月里淡淡微笑的女子。
　　“若不是我，素瑜也不会去的这样早。”如雪轻轻抚摸着墓碑，眼底湿意弥漫。
　　“去或者留，都是上天的意思，”钱嬷嬷将一些新鲜的水果一一放在墓前的器皿里，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墓碑的名字上，“双小姐不必太过自责。”
　　许久，如雪才艰难地点了点头，轻声道：“阿果来了吗？”
　　“没有，”钱嬷嬷苦笑着摇了摇头，“老身怕那小妮子太过伤心，一直没敢叫她来。”
　　“老身想起有些东西没买，这就下山去了。”
　　摆放好水果，钱嬷嬷这才起了身，朝如雪等人福了福身子，便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看着钱嬷嬷佝偻的身影，如雪心中又止不住地泛酸，向身后问道：“阿鸠，我找你办的事，可都办好了？”
　　“办好了，少主不必担心。”谢鸠立刻躬身回道。

　　一阵清风徐徐吹过，只见象牙白衣的男子走上前来，将如雪轻轻揽入怀中，抬手为她拭去凝在眼梢的泪珠。
　　“许久不见，倒是变得爱哭了。”赫连瑧眉目间俱是暖意，神情脉脉地望着怀中的女子。
　　“谁爱哭了？”如雪故作凶狠地瞪向赫连榛，“我只是舍不得素瑜。”
　　“我知道。”
　　相视过后，众人又是一阵无言沉默。林鸟归来，日头西沉，金橘色的斜阳余晖落在这墓碑之上，落在几人的身上，也落在这苍茫大地、海角天涯。

　　大元七年，龙皇下诏书废太子龙安柏，并立三皇子龙安衍为新太子。同年，又下令将疯聋的已废太子紧锁于高陵殿内，除必要的一日三餐外，不得任何人进出。
　　大元九年，龙皇崩，太子龙安衍登基，改年号为永兴。
　　永兴一年，仿佛是新的开始。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毁分明。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语洗遗钿。
　　帘卷花落如雪，烟月。谁在小红亭？玉钗敲竹乍闻声，风影略分明。化作彩云飞去，何处？不隔枕函边，一声将息晓寒天，断肠又今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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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短篇完结撒花花~~~
文章纯粹是为了写着开心，肯定有很多不足之处~如果愿意提提意见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吖^^
再一次撒花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