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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关山难越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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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白洬眼前一片昏暗,他去摸自己的眼睛,发觉上面系着一条布巾。
“你醒啦?”凉塌上突然坐下一个人,白洬伸出手抓住了一角衣袖。“你是谁?我现在在哪里?”
“我是长彦清和师父门下弟子渃离,我和师兄在长彦山下的石潭边发现了你,看你受了重伤就把你带回小阙峰了。”
白洬道:“那你们见到我时我身边可有其他人?就是一个一身白衣,玉石坠系发的公子?”
渃离摇摇头,随后想起面前的人看不到,便道:“只有你一个人。”想了想又问:“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白洬面不改色地开始编谎话:“我叫白洬,我从小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前些日子在长彦城遇见了我哥哥想要投奔他,结果又不巧遇上了往日仇敌,对方人多我们打不过,所以就受了伤。”
渃离听了很生气,“这是有多大的愁才能下这样的狠手,我们要是晚一点发现你你估计就……”
“好了,阿离。”旁边响起一个声音将渃离打断,白洬听到这声音浑身一僵,渃离察觉白洬的异样便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白洬苦笑摇头,“不是。我只是没想到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吓了一跳。”
白洬自醒来就迟迟不去问渃离他师兄是谁,模糊印象里那紫云暗纹白洬只当自己出了幻觉,毕竟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去面对云笙,想着能多骗自己一时就多骗一时,偏偏他不仅出现在了他面前,还再一次救了他。
“白洬……谢二位救命之恩。”
“不用这样见外啦!你好好养伤,我去看看药煎好没有。”渃离拍拍南宿肩膀就出了房门,于是室内就只剩下云笙和白洬,以及一室盈盈药香。
白洬蒙着布巾什么都看不到,他想摘了布巾好好看一看云笙的脸,可是手刚摸到布巾就被云笙握住,云笙的手指修长,一如往常冰凉,白洬动作一滞,听到云笙问:“你好像很怕我?”
白洬摇摇头抽回手,开始玩自己的衣角。
云笙站在他的面前,白洬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既渴望云笙认出他,又不想云笙认出他,他正左右纠结着就听到云笙道:“你头部受了伤累及眼睛,所以眼睛要半年左右才能视物,现在不可以摘下布巾。”
白洬道:“嗯。”
云笙问:“你今年多大了?”
白洬道:“十六了。”
“十六……”云笙手指敲着桌子轻声重复了一遍。
白洬听到云笙语气有异,不解地抬头,“怎么?”
云笙:“听你口音,在雪城住过一段时间?”
白洬点点头,雪城是云家所在的城池,自从云笙把他带回家,他就住在了雪城。
云笙:“你怎么知道我叫云笙?”
白洬想了想道:“我听闻清和师父有一个弟子武艺非凡,名叫云笙,所以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云笙。”
对方没有接话,白洬问:“哥哥怎么不说话?”
云笙道:“你这样蒙着眼睛的样子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白洬闻言心一紧,砰砰砰跳的毫无规律可言,他抓紧衣角故作镇定地问:“什么故人?可以讲一讲吗?”
云笙道:“不必了,不重要。”
白洬低低地嗯了一声,伸出一条腿打算从塌上下来,但是坐的太久腿已经全麻了,身体不由一歪却正好撞进云笙怀里,云笙扶住他,“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就好。”白洬摇头抓紧云笙衣衫委屈地说:“我记得你不想管我的事的,怎么又把我带回来了,你不会觉得很麻烦吗?”
云笙揽着白洬的肩让他重新坐回塌上,并递给他一杯水,“阿离怕你出事,吵着非要带你回来,我没办法只能同意。不过小阙峰向来不留外人,等我派的人找到你哥哥,你就下山吧。”
白洬点点头,低头抿了一口水,“今天你救了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那我可以叫你哥哥吗?你应该比我大上几岁。”
“嗯。”云笙接过白洬手里的杯子放好,“你先休息,一会阿离会来陪你。”
“好,谢谢哥哥。”
白洬竖着耳朵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终于脱力地向后倒去,结果头却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一阵麻,白洬伸手将撞到的东西抓在手里,却是个木雕,他仔细摸了摸,发现这似乎是他五年前刻的那个,一时间白洬心里五味杂陈,竟说不出是何滋味。
白洬虽然死了四年,但事实上他已经有五年没有见到过云笙了。
五年前他十五岁,云笙十六岁,某一天云苏正在云家的院子里刻木雕,云笙突然过来告诉他他要去长彦山学艺,云苏头也不抬地问:“你不是最讨厌学剑吗?”
云笙道:“以前讨厌,现在不讨厌了。”
云苏看了云笙一眼,“可是别人告诉我你是为了躲着我才要走的。”
云笙躲开云苏的视线,“不是这样的。”
云苏道:“你每次心虚时都不看我。”
云笙闻言急了:“云苏!你别听他们说的话,我没有!我,我只是……我学了剑术就可以保护你了!”
云苏放下手里刚刚刻好的木雕,将手上粘着的木屑在衣服上擦了擦要去牵云笙的手,“云笙哥哥,我不要你保护,我只想要你陪着我,况且……”
云苏突然停住不语,云笙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下意识躲开了云苏的手。
“算了,你要走,便走吧。”云苏拿起地上的木雕扔给了云笙,“这个你留着,别一不留神忘了我。我本想刻个威风的老虎,但是好像像猫多一些……总之你将就着玩吧。”
云笙拿着木老虎,神色复杂,他脚步动了动似乎想过来像往常惹云苏生气时一样抱抱云苏,可最终他还是留在了原地,低声道:“云苏,别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这里是你家,你不回这儿回哪儿?只是你下次回来还能不能见到我可就不一定了。”云苏懒懒地坐下,抬头望天。
“怎么会呢,这里也是你的家,你肯定是要在家里的。况且父亲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云苏笑,用手描着天上的云,“哥哥,你看天上,我们就是那云,聚散有命。”
“云苏……”
“行了!你要走就快点收拾东西走吧!磨磨唧唧个什么劲!”云苏翻身起来绕过云笙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摔了门,“别再来烦我了!我可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你!”
云苏吼完却像是脱了力,他靠着门缓缓蹲下,最后又滑到了地上摊在那里。
门外云笙声音闷闷的,他说云苏,我会给你写信的。
可是云苏没有收到过一封信。
没死之前的云苏又乖张的很。却又最会投机取巧卖乖装怜,每每总是骗得云笙不知拿他如何是好,但是一旦发起脾气来却总能立刻换了一副脸面,刻薄尖酸。
白洬想,云笙当年可以忍自己五年才走,真的是他脾气好教养好。
白洬自小便体质有异,总能吸引灵体,若是一些低微的也就罢了,最多半夜敲敲风,顺便掀掀姑娘们的裙角,但若来的是一些厉害到可以现形的灵,那就只有逃的份了。
以前云苏居无定所,偶尔被好心人收留个几天,一旦他被厉害的灵盯上他就会立刻逃走,绝不连累他人。这次云苏本也是打算在云家住几天就走的,可是后来他终是舍不得云笙。
在他发现自己又被盯上之后他便借口要买糖人出了门,甩开云笙叫过来保护他的下人便直接朝城门走去。
云苏知道如果他晚上不回家云笙一定会来找他,云笙待云苏是很好,云苏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无缘无故的善意,后来他才知道,云笙从小因为身体不好就住在寺里,大概与世绝缘太久,便造就了他那个惊为天人的好品格。
尽管云苏偶尔嫌弃云笙这对谁都好的品性,但心里也是感动的,所以哪怕是为了云笙,他也应该从此躲得越远越好,这样云笙找他几次都找不到也就会放弃了,可惜他终归还是舍不得。
他穿着云笙穿小的衣服,上面带着淡淡的墨香。脚上踩的是云笙拿给自己的新鞋,鞋面上秀有精致的紫云暗纹,鞋底又厚又暖走在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苏数着自己的脚步声向城门走,路过湘漪楼旁还在卖甜饼的小摊顺便买了个甜饼,那人将包好的甜饼递给云苏后好奇地问:“你是哪家的小公子,为什么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你家人呢?”
云苏听到这个称呼一愣,随后又暗自有点开心,往日别人都是叫他小叫花子,穷要饭的,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公子。云苏心想人果然都是看衣服的,于是他笑,笑的天真可爱又有礼貌,像一个真正的世家小公子一样:“我是城北云家的云苏,我一会儿就回家。”
“这名字真好听,但是还是快快回家吧,这个点一个人在外面,家里人要担心的。”
云苏点点头,继续心不在焉向城门走。家?云苏从没有过家,或者说天大地大,其实哪里都是他的家。走到城门云苏才想起城门早关了,他想那就明天出城吧,这可不是他现在不想走,是他走不了。既然走不了,那再最后偷偷回云家看一眼云笙吧。
回去的路上云苏脚步轻快了许多,到了云家大门时云苏发现大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隐约可以听到云笙在和什么人说话,语气激动地都走了调。
“找不到?你们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他一个人?!你们问路人了吗?有问过谁看见过云苏吗?!你们知不知道外面有人欺负他!有人打他!万一他被那些人带走了怎么办?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我说过我会保护他,可是他现在人都不见了!”说着说着云笙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你们知道吗?他说他十岁了,要不是因为他身上的长命锁上有他的生辰八字,我才不信他只比我小一岁……他那么瘦!”
云苏躲在阴影里看着云笙烛火摇曳中的侧脸,眼角似乎带着泪光。
时隔多年又经历起死回生一场的白洬想,当年云笙的善良友爱真的丧心病狂,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安危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可如今,白洬想起今天自己差点被扔在潭边自生自灭的命运忍不住摇头叹息,这云笙看来是真的被自己这个白眼狼打击到了,以至于心性变化这么大。
可他变化大,自己又何尝不大?白洬一边玩木老虎一边神伤,当年云家对自己终究是有收养之情,可自己回报云家的却是夜夜鬼敲门,自己也是活该被排挤,云家对自己不好,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当年自己竟还心生怨怼,怨云笙带自己回家。
也难怪云笙讨厌他,要离开他,毕竟哪怕是现在的白洬,也一点不喜欢当初那个不懂事的云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