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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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晴明出门浪了一白天，待那厮良心发现时天已大黑。小棉袄如你，掐着灯笼鬼早早候门口等着，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沙沙鼓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因时不时火舌颤抖的光与影的交错间摇摇晃晃愈行愈近。
那家伙就是那样一个随性使然的人，远远看见了你举着半沉不轻的灯笼等他也会慢慢悠悠走完全程，完全不指望能加快步伐什么的。
你心里诚实地赞叹了一句【放别人身上是喝假酒的飘乎醉态，怎么偏偏到他那就成了踩在乐符上的一步一舞】，嘴上却不这么说，“你还知道回来，博雅找你，来过好几次。”
“哈，我就是故意避着他的。”
你一下子就被气乐了。
晴明不愿意见人，有谁能怎么办？
你忽然想起源博雅曾提过，安倍晴明在京中权势极盛的藤原家口碑并不好。
那个人似乎与生俱来地在似笑非笑的漂亮星眸里掺杂了一丝对人类的疏离，他钟情阴阳历法，窥见斗转星移，即便是面对魑魅魍魉也能谈笑自若，却偏偏少了分对待人心的温柔。
对人类中的老弱病残还好，晴明对待人世的疏其远而不愿沾其身的态度在掌权者身上体现的相当明显——
在如日中天的贵族世家面前不带谦卑高视阔步，毫不客气将万世一系的当今陛下与凡夫俗子无异地称作“那个男人”…………
所谓的“靠才华吃饭”，即便安倍晴明有举世无双的知阴通阳之术，在贵族眼里，他本人的性格也恶劣到不讨人喜。就算是晴明例行公事以礼相待，贵人们也会因没有感受到他来自灵魂上的屈服而嗤鼻。
………与其说是他的骨气，不如说是这个人丝毫没瞧得起人情世故。
今一整日不见人影，此次博雅奉命前来，神机妙算如他这个大阴阳师大概也是占卜到了，故意早早出门，一浪便是一天。
能避则避，非暴力不参与。
有时你会庆幸还好自己算作是家里人，还好能与他共享怪力乱神的百鬼夜行，他对人世简单粗暴的恶劣性子没波及到你。
不过自己真的是家人吗？他以前的家人又是怎样的呢？
据说晴明童年生活在廖无人烟的信太森林之中，傍白狐为母，饮露水为食。这样远离喧嚣的一个人进京入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因为无聊吗？
“啪！”
紫檀桧扇一如既往稳准狠命中你的脑门，你条件反射碰瓷“夭寿啦晴明敲坏了我的脑子”。原来在脑补之时，安倍晴明已经走到了你面前。那名白发的少年阴阳师收起系着宝蓝色绳结的折扇，看到安静如鸡又炸毛的你，轻笑一声，好奇凑近，问道，
“又发呆，在想什么？”
“晴明你寂寞吗？”
他进京入世是为了什么？
晴明如狐狸一般狡黠的琥珀色淡眸微微放大，使得眼神愈发浅淡。好像你说了一句闻所未闻的话，让眼前这个人惊讶到一瞬失神。但他随即收敛好外泄的情绪，眼睛向下阖了三分一如往日风采，像极了波澜不惊的湖面。他思忖良久缓缓开口，“寂寞？应当是幸运吧？”
“诶？”
“三生有幸，在下不是仆妾成群的之人，还有人肯为我执灯引路，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他牵起安静如鸡的你回家，虚掩的门似乎感应到了主的归来一下子弹开，有什么光亮的庭院便迎面而来。
暗夜中清楚地看到一条闪闪发光的小路蜿蜒到你脚下，那是夜空坠下的曲折星光为不善夜行的人类铺下一条亮晶晶的路，基于何人的法力之上自然不必细说。
即便小路上只是些浅浅碎碎、像蜉蝣生物一般涌动的浮光，在你眼里也是美到说不出的惊艳，大地明亮的像星空，星空昏暗的像大地，走在路上仿佛一脚倾入了浩瀚星海。
完全看呆了。
你的手一松，灯笼鬼“呲溜~”一声跑了。
无论多少次你都会被晴明的阴阳术惊艳到心服口服乃至一言不发，大概是看到你那呆呆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声。
“换我给你照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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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晴明一同回家的还有一只漂亮的紫兰色蝴蝶。
在你们回屋坐好后，那只停歇在晴明肩上的紫蝶直直冲向你飞来，好像要直扑入怀一样，你忙不迭伸出双手去接。只听“嘭”一声，一阵白烟冒出，蝴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娇体柔的小萝莉轻易把你推倒，她贴近圆鼓鼓的小脸蛋开心的蹭着你的脖子。
“哇~果然见了就让人觉得欢喜，晴明大人我好喜欢她~”
不知道这个还没你肩高的小萝莉哪来那么大劲，把你压的一动不动，对此你只想说——
【天降横……福，耶耶耶！】
晴明大概觉得再让你这样玩物丧志下去估计整章都是荡漾的“耶耶耶”，实在太有伤风化，于是用扇子遮住被闪到的双目。
你只听甩开的桧扇后是晴明清声咏颂《齐物论》的声音，“昔者庄周梦为胡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直起身来，手持平眮小鼓的女孩用紫阳花般娇小可爱的浅色眼眸一眨不眨望着你。听到晴明的话，她笑嘻嘻地歪着头，嘴里像唱起童谣般跟着嘀咕，“是你梦到了我，还是我梦到了你？”
“她难道是……”
这一天，你回想起了被背课文支配的恐惧……
“正是，她可是从前由空海从长安携返的尊蝶，千年前也曾与一位漆园吏梦中结缘。”
“漆园吏？”据说庄子曾在蒙邑中为吏，主督漆事。庄生晓梦迷蝴蝶，想到这，你不禁脱口而出，“真的是庄周？”
晴明点点头，并未多说。反倒是你怀里的蝴蝶突然转头看向晴明再看向你，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庄周？你们也认识我的朋友，太好了！”
千岁的紫蝶生性单纯，童心未泯，只是因为你和晴明认识她的旧识便认定了你们都是可信之人。也许是一个人历尽了太过漫长的岁月，她恨不得把安静了一千年的故事一口气讲完。
因为蝴蝶既兴奋又激动，加上太久没和人说上这么多话，所以她的话里有着糟糕语法错误，严重到不停下来仔细想想就听不懂的地步。她发现这一点后也因不好意思而说不下去了，好在你是个善于倾听且心思细腻的人，你耐心地鼓励着蝴蝶，费力地用她破碎的叙述拼凑出了一个故事——
一个身心俱疲的男人在梦中种下了满山的紫阳花，花香吸引来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男人羡慕蝴蝶可以漫游天际不必据泥尘世，蝴蝶羡慕男人可以摘花折柳尽享人间雅事。梦醒时分，他们交换了名字，梦醒之后男人用一生迷惘自己是人是蝶，而蝴蝶对第一次和自己说话的人类念念不忘。
“我期待着与他再一次相遇，便一直在梦间徘徊。”
蝴蝶的最后一句话为这个故事画上了无尽的省略号。
你和晴明安安静静的听完，一言不发。
不谙世事的紫蝶大概不知道她用欢快的声音讲述了一段多么让人感慨的因果。
梦里的时间是停滞不前的，久而久之她被变成了妖怪，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圣人早就化成一抔黄土随着战国时代扬沙远去了。
紫阳的花语是希望，这只蝴蝶在庄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都毫不知情地坚信能飞回他的身边，可惜她早被时间静止。
“呐呐~你们认得庄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我们好像很久都没见面了。”
故事讲完了，满心欢喜的她察觉不到弥漫在空气中透明的哀伤，兴高采烈地向你们打听友人的下落。
无关男女情爱，只是她想再听一听他讲的人间正道、北冥鲲鹏，闻一闻他在梦中亲手种下的紫阳花香。
一想到这里，藏不住心思的蝴蝶便笑出声来。
“抱歉，我只是听说过，没人知道他现在在哪。”
生离死别，轮回返世，时过境迁，何人知晓？
你不得不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声，才敢回答她。
晴明过来拍拍你的肩膀，他这个家伙虽然平日里可气的很，却不妨碍他体贴人——至少对你是这样的。
他看向蝴蝶，微笑地对那个沉浸在自己故事中小小妖怪说，“与人相遇说明了与人有缘，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蝴蝶困惑不解地与晴明四目相对，突然大叫一声，“哎呀！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我明明是来帮大姐姐除污去秽的！”
她很轻易地被转移了话题，止不住地埋怨自己，“明明受到了晴明大人的恩惠，也答应了要替大姐姐摆脱妖怪带来的诅咒，怎么就一讲到自己停不下来了呢？哎呀哎呀，我真是的。”
之后小蝴蝶为你表演了一段祈愿之舞，伴着沙沙的铃鼓响声，罗生门女鬼残留在体内最后的秽气化成一缕黑烟逸出，消散无形于空中。
你身上的污秽不见了，看着在庭院里安置下来的蝴蝶，内心却不觉轻松。
都说蝴蝶飞不过沧海，哪知人身比她更易折。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蝴蝶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