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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个十天,脑海里只有对方尚未被描摹的形象和青涩的认知;第二个十天,有歌声增添了彼此的联系,时光不再诘屈聱牙;第三个十天,我们从对视到凝视,说出来只有一个字的变化,情愫却已堆砌了无数重;第四个十天,无星无月的夜晚,再也不会一个人懦弱的哭泣。第五个十天、第六个十天、第七个十天,七十个彼此相似的日夜,刻下爱。

      从幽深的地底抟扶而上的风,带着浓重的潮湿,擦过祭夜的衣角。走下一层一层的石阶,脚步声因太过明显而突兀,。这段冗长的路以及尽头空落的地牢,自建成就只有少数卫兵、神官和祭品走过,时间鉴证了它的寂寞。
      牢门发出厚重的声响退避开,祭夜看到今年的祭品,一如往常,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男孩子靠着墙角蜷缩在苍白的披风里,他的面容清秀眉眼温和,黑而柔软的头发散落在肩上,望过来的目光干净得一尘不染。祭夜有些惊讶,他从十九岁开始做灵魂祭的神官,今年是第六年。每年离祭祀还有七十天时都会由卫兵带回身心皆纯净的少年,关在牢里由他照看七十天,灵魂祭时再由他砍下他们的头。那些少年虽说是心地纯洁,面对死亡却无一例外变得疯狂或呆滞自闭。但眼前这个男孩子,只是安静地坐着。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终于,男孩子说:“是神官吗?”声音是轻细的,带着小心翼翼的平仄。祭夜略点一下头:“是的,神官祭夜,你呢?”“我叫漓漠。”男孩子很清浅的笑了。祭夜的嘴角动了动,他是从很早就失去笑的自觉的,实际上,从他的双手第一次染上沉郁的血腥,那些喜怒哀乐就带着与幸福的联系,渐渐与他疏离了。祭夜放下手中的吃的,转身想要离开,走出牢门时,漓漠突然叫住他:“祭夜先生。”他回过头:“什么?”“恩……我是说下次来时带一盏灯吧,地牢太暗了,也没有星星…”
      王宫的奢华从每个空隙里随着雅乐悠扬的回荡,不时会有王公或贵族向祭夜颔首。这样的如锦似缎与地牢粘稠的冰冷划分了明了的畛域,却无法让祭夜像刚才那样有哪怕一点的惊悸。“漓漠…”祭夜想,“他说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
      第二天,地牢里多了氤氲的光。漓漠将灯挂在壁顶上,看了一会儿:“果然不够呢,祭夜先生。每次来都带一盏吧,七十天就可以有七十盏了。”祭夜不知怎么自己就答应了他有些任性的要求,只知道想象里壁顶开放的光之花,收敛的盛大,清婉的华丽。于是灯一天一天多了起来。第十三盏灯挂上去的时候,漓漠问:“祭夜先生喜欢星吗?”祭夜说:“还算喜欢。”“那你知道我在摆哪个星座么?”祭夜想了想,眉头皱得很紧。漓漠开心的笑了:“嘿嘿,其实什么也不是的。”……十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时的祭夜发现自己已经能陪漓漠说些话了。他常常也坐下来,听漓漠讲他在月见山的家,他一个人的生活。漓漠有时会唱歌,那些歌祭夜记得像杳杳的花片滑过耳际,一些芳菲的凉意。
      静静聆听/遥远的水之声/缓缓地将梦唤醒/水蓝色的风/像原始一样纯净/吹过如冰的恒星/闭上眼睛/呢喃、梦呓潮汐般汹涌/睁开眼睛/光芒从瞳中汩汩上升/醒来的梦/痕迹刻下流泪的天空
      壁顶挂上了第四十盏灯,祭夜终于看出漓漠想要摆一颗星星,模糊的棱角已经分明可辨。“漓漠你很喜欢星啊。”祭夜坐在漓漠身边。漓漠却说:“祭夜先生,对杀掉的人感到抱歉吗?”祭夜没反应过来:“恩?”“我是说对之前的少年,你会有歉意吗?”漓漠解释道。祭夜盯着墙上的光影,好一会儿:“…开始有的,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可是我的歉意就那么点儿,杀的人却越来越多,平分下来,每个人只有很少了。”漓漠听着歪过头看着祭夜:“那,我能分到多少?”祭夜迎过他清澈的目光,心脏狠狠地疼起来。爱情的发生是不计身份不计性别、不需要绵长的时间、不需要惊天动地的事件的,就这样懵懂莽撞地闯了进来。祭夜握住漓漠的手,那样的冰冷被温热桎梏:“可以的话,我不想对你说抱歉。”漓漠一愣继而笑了:“我喜欢星因为它们从来不是一个人,不会寂寞。但我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我和星星一样了。”
      祭夜站在大厅中央接受国王的召见,国王说:“祭夜呀,你在地牢待的时间比以前长得多呢,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没有。”祭夜回答:“多谢陛下关心。”“那就好,重要的祭品不能出问题。”国王说:“还有明天你就不用去了,吃的我会让卫兵送去。”即使很难接受,祭夜仍理智的询问:“是城南的乞福活动吗?”国王点头:“对,做的好一点。”
      祭夜从没试过这种感觉,胸口像鸟儿颤抖着欲飞的羽翼,惶惶的,一天漫长得像永恒一样让人绝望。人群的喧嚣与典乐的呕哑纠结成一堵古怪的墙,祭夜在墙里,看到墙外漓漠树着那些灯:…三十八、三十九、四十,怎么会少一盏呢?
      直到人群散去,乞福结束,祭夜谢绝了留宿赶回王宫。夜深得星星都隐没了,牢门打开的声音在寂静里无限放大,漓漠睁开眼:“祭夜先生?”祭夜将手里的灯挂起:“对不起漓漠。这么晚才来。”漓漠摇摇头:“没关系的,我一直是一个人,已经习惯了。而且,你不是不想对我说对不起么。”祭夜说:“那我收回我的话,但你也要记住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恩。”漓漠笑了,他说:“祭夜先生,我刚刚做梦了。有许多清冷的星光,在天空的裂痕里闪烁。我的世界下了一场雨,你站在雨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看着我,然后就对我笑了。”祭夜听着,嘴角微微扬了扬。“祭夜先生!”漓漠惊喜地叫道。“怎么了?”祭夜看他这样很不解。漓漠说:“你没发现吗?你刚刚笑了,你笑了。”“笑了,我吗?”祭夜难以置信,这是不是表示自己曾有过的喜怒哀乐渐渐回归了,还有幸福……
      时间要爱来衡量,总是少得可怜。日子在彼此的目光里堆集,六十九盏灯尽力描摹着盛大的星之形,地牢作别了绵亘的黑暗,石头细致的纹路、芦席枯槁的倦容,盈溢于眼。
      祭夜坐着听漓漠说话,一如既往,只是脸上多了笑的缱绻。漓漠说:“我们要有一个共同的家…祭夜先生住在哪里?”祭夜说:“我是做为神官被培养的,从小就住在王宫里。”“王宫里?”漓漠枕着双手躺在芦席上:“那可不行呢。要不…就月见山吧。我在那有一座小木屋,还有一片曙光花的花田,你一定会喜欢。恩,我们还可以种星星草。”祭夜说:“好。”他伏下身,舌尖浸润了漓漠说得干涸的唇,他们的手指交错,祭夜冰凉的体温海水一样漫过漓漠的身体。漓漠突然觉得眼睛发涨,泪水涌至眼眶进退两难,他望着壁顶霏微成一团的灯:“以前我的心里是空的,所以到哪里都无所谓,因为我只是一个人,可是心里有了别人,原来能让人这样难过吗?祭夜先生。......只有两天了。”祭夜说:“不,你不会只有两天,你会好好的,我们回月见山。”“可是没有关系吗?你是神官啊。”“不要管那些了,午夜过后我带你出去,你在蓝溪边等我,等我分散卫兵的注意,之后我会去找你。”祭夜说的坚决,漓漠便假装很失望:“我的星星没法完成了。”
      溪水潺潺流过鹅卵石铺成的河床,星光流淌下来,落在水波与漓漠的发间。漓漠出神地看着苍淡的星空,后来曙光一颗一颗把它们全抹去了。祭夜却没有来。漓漠折回了王宫附近,他拉住一个宫里出来的人:“神宫先生在哪里知道吗?”那人脸上有深深的厌恶:“他?放走了重要的祭品,被判火刑了,一早就押去了广场。”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耳边古怪的嗡嗡声,空泛的嚣杂盖不住火焰彼此交磨的刺响,心脏因此受伤痛苦不可名状。漓漠转身向广场跑去,远处有一眼即见的烟柱,直直的散入天蓝。人们已经开始散去了,漓漠逆着拥挤的人群,竭力走到空旷的广场。卫兵们也离开了,只剩下灰烬,只有灰烬在偶尔刮过的风中须臾起伏,漓漠解下披风,将那些灰烬裹起来,抱在胸口,“祭夜先生,你说会来,可是我等了很久也没看到你,所以我来接你了,我们走吧。”他走得很艰难,只有六十九天的回忆却沉重过他所有的过往,再不能抑之时,那些灯光、歌声、体温,在眼眶找到了出路,就此夺眶,化成汹涌的泪。
      “祭夜先生,你看月见山,我们到家了。”

      我用七十天来做一场盛大的梦,繁芜的枝节攀附了所有的真实,待我陷进去进去它却倏地消遁了身形,不情愿的醒来,只有回忆和泪,是曾经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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