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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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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正是东厂势力的鼎盛时候,眼线遍布天下,李飞白这一番寻死觅活的折腾自然没有逃过东厂的眼睛。
□□正在回京的路上,连日阴雨路上崎岖难行,赶路的人不免也带了些火气,他拿着眼线传过来的报告不住的冷笑:“子衡,为了一个周彻,你就恨我到了这样的地步么?”
驿馆到处都是湿气,窗外淫雨霏霏,没有一丝舒爽的空气,整个人也异常的烦躁沉闷,□□将手中的纸条放在蜡烛上,看着纸条慢慢化为灰烬,不置一词。
随行的千户沈柏来找他,见这位年轻的镇抚使一脸阴沉,眼睛幽深如同深渊,心里琢磨他大概又想想什么歹毒的计划,这位镇抚使年级轻轻,却是无恶不作,即隶属锦衣卫,又给东厂干活,什么肮脏勾当都掺和,行事手段之狠辣让人叹为观止,可是他偏偏又生了那样一张斯文好看的脸。
沈柏细细打量这个地狱恶鬼一般的人物,他脸颊消瘦,脸上终年不见半点血色,眉目细长,显出了一种忧郁的俊美,嘴唇丰润柔和,如果不是那悬胆一般高挺的鼻梁给这张脸增添了些许男子的英气,这面貌便太过女气了。
偏偏他行事温和从容,举止文质彬彬,这般宽袍缓带的便衣打扮,不像是那执掌万人生死的修罗,更像是个优雅的文士。
见□□的眼睛落到了自己身上,沈柏吸了口气,行礼道:“大人。”
□□随意的摆摆手,道:“有事?”
沈柏恭恭敬敬递上一个密封的信筒,道:“九千岁传信。”
烛火的影子在□□的脸上跳动,半明半暗映的他的脸如同鬼影,沈柏直觉觉得□□接信的时候似乎非常的不情愿。
□□最后拿了过来,向沈柏道:“还有事?”
沈柏踌躇了一下,道:“大人连日赶路,胃口不好,都咽不下东西,属下有些担心,厨房做了点粥,大人要不要尝尝?”
□□笑了一下,道:“临溪,累你挂念。不过,我最长一个月都不吃东西,区区几天又能饿死了谁呢?
沈柏不能控制的哆嗦了一下,莫名其妙觉得□□有点赌气的意味
阴雨天气,□□四肢百骸都酸痛不堪,肺部有如针扎,驿馆被褥潮湿,不能入眠,他索性在窗边坐了一夜。对着飘摇的火光出神。
最后他手扣在桌子上,轻声数着“一、二、三”,第三声数完,他整个人陷在了一片黑暗里。
第二日大晴,清晨霞光满天,云霞的光彩破窗照入驿馆之中,沈柏敲门来见,见□□坐在窗边,周身披满绚丽霞彩,整个人浓缩成了与这万千光芒对比强烈的扁平黑影。
沈柏记得,昨天离开时,他便是坐在那里的。
□□依旧苍白着一张脸,对沈柏微笑道:“临溪,早上好。”
沈柏手里捧着一个小瓮恭恭敬敬的递给他,道:“请大人用些粥再上路。”
□□也不接,只是说:“临溪费心了。”
沈柏见他没有半点要吃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这粥是昨天晚上给大人熬的,大人没吃,便在灶上煨了一个晚上,最是软糯的,大人两日不吃东西了,多少顾念些贵体……”
□□伸出手将那瓮热粥接了过来,揭开盖子便是香气扑鼻,里面的粥化成了一滩软糊,十分勾人食欲。
□□尝了一口道:“不错。”
控制不住的,沈柏脸上绽开一个笑容来。
□□一边用勺子慢慢波动着粥,一边问他:“临溪,你今年,已是弱冠吧。”
沈柏道:“是。”
□□问道:“娶妻了不曾?”
似乎没有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沈柏愣了愣,方道:“不曾。”
□□慢慢的喝了一口粥,继续问道:“令尊不曾为你议亲么?”
沈柏赧然道:“说了大理寺左少卿李大人的千金。”
□□几乎被粥呛了一口:“李之仪?我记得他娶亲不过几年光景,竟然有了个能嫁人的女儿!”
沈柏失笑道:“其实,李大人的千金今年不过五岁……”
□□笑道:“五岁?五岁的娃娃给你做夫人?令尊莫不是逗你的罢。”
沈柏似有些难以启齿,纠结半晌方回道:“家父……好赌……当时李大人夫人有孕,家父同李大人打赌,曰他生的必定是个儿子,若是个女儿……便娶回去给我做老婆……结果,李夫人诞下一个千金……”
□□笑的打跌,半晌方止住笑安慰他道:“临溪,看来你的良缘还是日久啊,须得耐心等了,切莫心急才是,到时候“一树梨花压海棠”也是美事。”
沈柏脸红如烧,几乎想落荒而逃,又不能走,只得立着结结巴巴道:“没……没甚关系!我又不急……”
□□忍不住继续逗他,道:“李大人是当今内阁次辅岳学士的得意门生,你攀上了这门亲戚,还是多有助益的,令尊的这个赌还是赚了。”
沈柏鼓着脸,想要辩解几句,却又说不出来,最后磕磕巴巴的憋出一句:“这与仕途有什么关系!与我举案齐眉的那个人,必定得是我心头所爱才是,生当同枕席,死后共为友。不然,有什么意思!”
□□玩笑的表情突然停住了。
“孩子话。”他道。
沈柏不敢插言,愣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嗫嚅了一句:“我是认真的。”
两个人正在说话,忽然一校尉来报,说:“杭州知府已经来迎。”
□□淡淡道:“驿丞好快的口风,昨夜大雨,倒是难为他来回奔波。”
校尉道:“请问大人如何行事?”
□□道:“这一趟是见不得人的差事,他巴巴的赶过来做什么?”
校尉道:“知府为九千岁修的生祠十二所,业已完工,如今便是请大人去观瞻的。”
□□笑了笑,沈柏立在一旁,不知为何觉得这春风般和煦的笑容里有着说不出的阴冷。
“我知道了,你们去干正事吧,抓人要紧,若是还是像姑苏那人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死了,你们也不用来交差了。”
待□□与杭州一众官员参观完生祠回来,沈柏便来禀报,人已经抓住了。
是杭州几个久负盛名的乡绅贤人,同周彻一样,本来可以体面的继续生活,可是他们此刻衣衫褴褛,满面血污,身负枷锁铁链,卧在肮脏不堪的囚车里瑟瑟发抖。
□□负手而立,向沈柏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事情已经处理完,□□一行不再耽搁,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姑苏李府一片愁云惨淡,家主卧病,周彻的事情也慢慢的闹开,一时间人人自危。李府的雇工纷纷辞职,连佃户都宁愿放弃了耕种了半年的田地不要,也要脱了李府的籍去。
平安这段时间心力交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此时跪在李飞白床前,哀哀叫道:“老爷。”
李飞白脸色惨白,低声道:“我还没死呢,急着给我吊丧吗?”
平安道:“适才通判老爷来,商议生祠的事情。”
李飞白不解道:“生祠?”
平安道:“如今举国皆是如此,为九千岁修生祠已自保,金陵修了十八所,余杭修了十二所,因为江南闹出了这样的大事,官老爷们都怕受到牵连,如今通判老爷来,便是说由乡绅出钱,合资给九千岁修九所生祠,通判老爷说,乃是因为老爷是他表亲之故,不忍老爷为周府之事连累,方来告诉老爷,要一千两银子……到时候登记名册……也好为老爷说情……”
还未说完李飞白已经恼怒不堪,气喘连连,此刻气虚体弱,已是连几句话都说不出来,扶床咳嗽了半日,咬牙道:“好……好……连这等事情都做出来了!真是……披着这层人皮做什么?!禽兽不如!可怜姑苏这一片干干净净的地方!”
平安连忙上去给他顺气,见他挣的满面潮红,气喘不堪,忍不住想起他那日出去时是何等的神采飞扬,不料不过短短几日光景,人事已经变样。
此时何氏慢慢走入屋内,轻轻喊了一声:“老爷。”
李飞白喘着气,恨声道:“你去告诉李准那厮,出了他是我李家最大之耻!求他千万不要念及什么亲戚情分,他做出这等事来,我与他,已经没有半分干系了!”
何氏点头道:“已经按照老爷的意思将他打发出去了。”
“我的意思?”
“我说,老爷的名字若是被课在了生祠的功德牌上,只怕他立时三刻就要去撞死。谢谢通判老爷费心,也请以后不必再费心了,我们家的事自此与通判老爷无干了,若是通判老爷担心我们家的事回累及老爷,大可把我们从家谱中清出去。”
平安一惊,这位主母素日仁柔怯懦,连重话都不曾有过一句,如今连官老爷的话都敢驳回,莫不是被近日一系列事情吓的疯魔了?
“平安”何氏道,“我在灶上给老爷煨了一碗燕窝,你去看着火。”
平安依言而去,知道他们夫妻两个有话要说,走时将门紧闭了。
“老爷。”何氏到李飞白床边坐下,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使性任气,不管不问么?”
“你心里难过,摔东西,打骂人容易,可是你现在寻死,把我,阿沅,还要和府上的人,通通丢开在一边,自顾自上黄泉路,倒是一身轻松,真是大丈夫所为么?”
“纵然你不顾念我,顾念阿沅,你且顾念顾念着周老爷,他是为什么死的?当初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不准你半分交集,为的是什么?他难得料不到他的下场?你这样不管不顾的死了,黄泉之下,真有面目见他?”
李飞白道:“那你让我怎么办?拿出一千两银子去修生祠么?那样我就有面目见他了?”
“于情不能死,于义我不能活,你且告诉我,我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