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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沄州第一日的无趣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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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今夜月色倒是极好,宣示着明日的好天气。唐演的后院布置的极为精巧,看起来该是花了不少工夫。花草种类虽多,但以其叶形花色有意铺开,多却是不杂。整个视野之间也非一览无余,以花蔓为掩,或佐以灌木,绕过之后往往别有洞天,路上以五彩小石为衬,或簇或散,月色之下自有一番风趣。
院子将尽处,有一片池塘,不过现下已是干涸,看池底的残留枝叶,原来该是种的荷花睡莲一类。池边有一小亭,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两人一路无话,沈宁庭是第一次和慕容玦以这样的方式独处,总是觉着颇不自在,却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私事不好聊,公事他又不想聊,想想索性就这样也好。耳畔有微风袭过,带着丝丝的凉意。沈宁庭瞥到了亭柱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是有什么字迹一类,走了过去,想仔细看看。
不是用的笔墨,而是刻上去的。大抵是用的地上的小石子一类,看字迹的痕迹,该是几年前刻下的了。第一行是带着稚气的娟秀小字,雾失楼台,写字的大概是个小女孩,紧接着,便是另外明显有力许多的一行字,月迷津渡。两行字显然出于两个人之手,却是不知在这知府府邸里,何人有这番好兴致。
慕容玦似乎在注意远处一间还带着光亮的小屋,未理会沈宁庭的举动。沈宁庭也未久留,跟着慕容玦走向了那小屋。
两人只站在小屋不远处,未曾上前,窗子大开,没有点过多的灯,只在案前留了一个烛台,依稀可辨,窗前桌案前坐着的正是方才见过的谢仁青。
之前还未曾细想,为何谢仁青如此自如的在唐演的府邸里安排下这诸多的事情,只以为是唐演提前交代过,现天色已是不早,谢仁青还在唐演府中,似是在批公文,这便有些奇怪了。难不成,唐演特意安排这个谢仁青留在府中以防他有什么事情交代?好像也还较为合理。
沈宁庭看了一眼身旁的慕容玦,他不知是不是也在想着这事,正眯着眼看着这摇曳的烛光。
“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沈宁庭试探着问了问。
慕容玦回头看了一眼早已哈欠连天的沈宁庭,“这次出行真真是难为你了。”慕容玦虽然没有明说,但脚步已经是在往回房的方向迈了。
“八年前大病之后落下了病根,身子一直不好,所以在家里休息的多些。”沈宁庭以为慕容玦想起了出发那日他的失仪,苦笑着解释道。
慕容玦看着沈宁庭满脸倦容的脸上略有苦涩,没有再说话。不多时便到了房门口,礼节性的叮嘱他了一句“好好休息”之后,慕容玦回了他的房间。三日的疾驰,沈宁庭确然有些累了,回到了房中,简单洗漱了一番,倒头便是睡着了。
第二日他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沈宁庭一走到正堂,便是看见了正正当当坐在桌前盛粥的慕容玦,白色的雾气翻滚而上,沈宁庭看着慕容玦的脸不大真切,向前迈着的步子也不禁小了些。
“唐演府里别的东西做的一般,粥还算不错。”慕容玦见他走进,递过了手中的碗。沈宁庭极不自然的笑了笑表示谢意,木讷的接过了碗。皇上亲自盛的粥,想想沈宁庭都觉着很奇怪。“吃完之后,咱们去沄州城逛逛。”慕容玦自己拿起了盘子里的鸡蛋,慢悠悠的剥着。怀着这份极为忐忑的心情,沈宁庭第一次觉着吃东西是一件极为难过的事情。
“谢大人一早便去了衙里,大人交代,唐大人正午之前便会回府,沈大人有任何安排吩咐便是。”说话的是个小丫头,看年纪也就十五六岁上下,此时正低着头红着脸对沈宁庭说道。
“我知道了,我没有什么安排。”沈宁庭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自然点说话的人,声音也不由柔和些。
“……是。”小丫头头埋得更低了些,声音也是像小蚊子一般。
“你在唐府待了多久了?”好容易有个人能说说话,沈宁庭怎么会轻易放过。
“九年了。”小丫头也是很乐意回答。
“这么小就当了丫鬟?”沈宁庭略有些吃惊,本来算是个平常事,不过沈宁庭也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而沈府用的家丁多以中年人为主,故而不太能理解最底层穷苦人家的诸多无奈。
“不……不是,”小丫头突然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一双清澈的小眼睛却是很坚定,“我五岁的时候爹娘就都死了,唐大人看我可怜,所以收留我。以前只是小姐的玩伴,并没有让我干什么重活,现在,只是偶尔干一点杂事。大人收留之恩如同再造,便是当牛做马,千阳也是愿意的。”小丫头提及唐演,满是敬意,满脸不容人冒犯的虔诚。
“小姐?是出阁了,所以不在府里么?”沈宁庭点点头,方才的话说的有些冒犯,他有意转换小丫头的注意力。想想昨日来府里,若是唐小姐在,按理,该是她来招待他。既然没有见到,自是不在府里。
“小姐……”问到小姐,千阳的脸色变得很不好,“千阳失言,大人在府里不要再提起小姐,大人刚刚说没有吩咐,那千阳先下去了。”小丫头不复进来之时的娇羞,急急忙忙的便走了出去。
越说越错,沈宁庭也是无意。不过这话才问了一半,将将把他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现下人走了,他自是极为不快,吃了一半的早饭也是不想再吃了。
早饭用过,沈宁庭又是等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听见唐演要回来的消息,府里也是无聊的紧,想着沄州城也是不大,若是唐演回来了,他再回来便是,是以顺着慕容玦之前的话,出了唐府。
白日间好歹比昨晚路上的人多些,只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差不太多,便是那些穿着光鲜些的大户人家,也是满面愁容。旱了这些月,让人想笑也是笑不出来了。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城郊。
沄州地处偏北之处,又是迫近秋日,城郊之外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唯一让人还比较满意的,大概是清新的空气了,让人神清气爽,临霁是少有这样的自然之息。城郊之外,人迹倒是稀少,走了这许久,身边都没有经过几个人。
“大哥哥你有见到我妹妹吗?”稚嫩的童音在沈宁庭耳边响起,说话的是个小男孩。
一路上沈宁庭都是心不在焉的,眼前的衰败固然让他不悦,更让他心痛的是他想起了留在临霁生病的沈安,前两日在路上奔波劳累不堪,暂且把这事放在了一边。昨日稍微休息的好了些,今早起来只要一走神,便是惦记着沈安的病,然后心口就沉甸甸的,像堵着一块什么东西似的,一路他都是低着头,现下猛然抬起,一张黑黑的圆脸便是扑面而来。
“大哥哥你长得好漂亮。”沈宁庭抬头的瞬间,小男孩脱口而出。小男孩长得倒是极为可爱,一双大大的眼睛嵌在圆脸上,细密的睫毛跟着眼睛一颤一颤的波动,一双灵动的眼睛,给这个黑黑的小男孩增色了不少。现下这双漂亮的眼睛,正是怔怔的看着沈宁庭。
“你在和妹妹躲猫猫吗?”嘴巴甜的小孩子瞬间捕获沈宁庭的心,孩子的稚气就像一阵轻轻拂过的暖风,让他暂时宽心。他扯起嘴角的笑容,俯下身来,摸了摸小孩的头,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温柔的就快挤出水来。
“嗯嗯,哥哥看见了吗?”小男孩点点头,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那双大眼睛里的期待简直要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你是说一个系着红色发带的小女孩吗?你们长得很像呢。”一旁的慕容玦开口了,这个孩子长得实在是讨人喜欢,慕容玦脸上的笑意虽浅,但看着明显没有平日的诡异,“她刚刚好像往那边去了。”慕容玦向东边的树林指了指,沈宁庭一路走神,是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女孩。
“谢谢哥哥!”小男孩喜上眉梢,一双眼眸是更亮了些,低头开始在怀里摸索着什么,沈宁庭好奇的看着他,眼角都挂满了笑意。不时,小男孩好像是摸到了,小手向沈宁庭一伸,两个极为光滑的椭球形鹅卵石静静地躺在小男孩小小的掌心,“这个送给两个哥哥。”慕容玦接过,小男孩便撒腿跑向了树林。
沈宁庭拿着两个鹅卵石,望着小男孩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这样单纯的笑脸,是他进沄州之后见到的最为灿烂的了。这样的情绪感染到了沈宁庭,心口也不似之前那样堵得慌了。
回过头来看着慕容玦,慕容玦也正痴望着这孩子远去的方向。沈宁庭想起来,慕容玦登基的第二年便娶了现在的皇后江氏,之后虽然有大臣不断上折子,慕容玦也没有再纳妃。这么看应该是极为看重皇后的,但不知为何,他至今膝下无子。看他的眼神,沈宁庭觉得他应该会喜欢孩子的。
“喏,咱们一人一个。”沈宁庭把一块鹅卵石递给他,慕容玦收回了目光,接过鹅卵石。看了片刻,收进了怀里。不远处有间农舍,两人都是有些累了,不约而同的向着小屋的方向走去。
“大姐,打扰了,我们两人今日出游,现下有些累了,想讨碗水喝。”茅屋前一个农妇打扮的中年女子正扫着地,沈宁庭欠身恭恭敬敬的打着招呼。
女子抬起头来望了望他们,挂着些许汗珠的脸颊缀满笑意,“好说好说,进屋坐。”女子把扫帚放在了门旁,两手拘谨的在身前的粗麻布罩衫上擦了擦,引两人进了门。
这是一间典型的农舍,墙面还是用的最一般的灰泥,墙角挂着几个干玉米,靠近门边还放着一间棕色蓑衣,一张木头有些开裂的四方桌放在屋子正中央,再往里些,便是个灶台。后堂被一块青色花布挡住了视线,大约是里屋了。布置简单,但是相较一般百姓家,干净不少,也是屋子的坐向好的缘故,小屋子里还算敞亮。
“看两位的样子,不像本地人。”女子一面给两人端来两小碗水,一面问着。自两人看见这女子,她脸上便一直挂着笑意,比起沄州城里垂头丧气的人们精神头不知好了多少。
“我们是从临霁来的,来沄州看个远房亲戚。”沈宁庭随口找了个由头。
“临霁?好地方!不过我沄州也还算不错,两位若是得空,可以去附近的百望山看看,这个季节正好呢!”沄州其实并不能算一个特别闻名的小城,和临霁,理论上说,是没有太大可比性,在这女子口中,却是满满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