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复水难收》郁砚十三开

2、重生初谋

　　正值五月，日光微醺。

　　慕容复醒来有一段时日，听从陈老大夫的医嘱将养着。

　　十几日前。

　　慕容复跟着发作如针锥入骨的头痛醒来后发觉有些不对劲。环顾四周许久，才回过神来。

　　房内的丫鬟婆子穿着素净，且至多用银钗别在简单的盘髻上。

　　慕容复这才明白自己这是回到了十五年前父亲诈死的时候。

　　且说那日，陈老大夫可谓言尽医者圣贤之心。规劝慕容复说道:“公子的身子已是大不如前，如今尚且老夫拼上一把，尚可恢复。倘若……难说啊！况府上是武林世家，但……人得有个好身子，才总归有个盼头啊……”

　　然，慕容复是何许人？经前生一世，心性已不同以往。他早已摒却那炽热心肠。步步思量，行事踏步不肯出了差错。

　　于是心思百转，顿心生一计。

　　慕容复打了个手势，陈老大夫便会意附耳过去

　　陈老大夫一听，连一向半耷拉的眼皮都撑开了，眼里精光一闪，当即应许地说了句:“但听公子吩咐，只愿公子允了老夫的一个条件……”

　　不久，门廊处传来了几声嬉笑。

　　慕容复从微醺微醉中醒来，拿眼朝来处觑去。

　　一只素手打开帘来。

　　慕容复坐在桌台前翻着手中的书卷，听闻动静，抬眼看去。

　　阿碧朝慕容复行了一礼，遂让开身子露出了身后的女孩儿。

　　她挽着女孩儿的手，松石翠色与红玉镯相碰，清脆一响。

　　阿碧张口说道：“这是阿朱姊姊，正巧和我做一对儿。是老夫人那的虞婆婆看我们这里忙乱，给我们支派来这儿的人。”

　　说罢，阿碧捏捏手里的绣着香兰的丝帕。慕容复搁下挑灯的蜡剪，将灯罩上，道：“替我去谢谢母亲，至于这丫鬟，既是虞妈妈看重的人，那便留下吧！”

　　阿朱见慕容复转过身来，便也大方地朝慕容复行礼。

　　阿朱如今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眉眼未长开，形容尚小。虽只是行礼，但动作大方利落，当真喜人。

　　难怪她能讨得自己那位看似对诸事皆不偏颇的母亲的欢心，不仅特意地带在身边，还让身边得力的虞妈妈带着她。

　　想来是母亲吩咐阿朱来看顾自己。但恐怕不止是看顾那么简单吧！
　　不妨留她下来，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朱与阿碧每天的腻在一起，俨然是亲姐妹的样子。

　　窗外鸣蝉流响，风吹得叶子作响，日色晃的人心头惫懒。

　　慕容复起身掀开盖在腿上的淡青色菱纹锦薄褥，撑着病弱的身子就要起来，忍不住轻咳几下。

　　阿碧听到动静便醒了，将打瞌睡的阿朱推醒。

　　一见慕容复要起身，阿碧便立刻站起来要去扶住慕容复，说道：“公子怎么现在就起身了？多歇会也是好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而阿朱此时也从耳室里出来，拿过挂在屏架上的淡紫色绫罗交领凉衫来，同阿碧一起服侍慕容复穿上。

　　眼见阿碧归置着物品，阿朱便朝慕容复问道：“公子，您的药陈老大夫说要趁热喝才好，方才拿去在炉子上温着呢。婢子给您端来吧？”阿朱拿眼悄悄地瞥了瞥慕容复。

　　慕容复斜倚在窗边，眉目深敛，遥望远山群青，应了声:“也好。”

　　阿朱听了便自行出了门子，去偏房里端药。

　　她虽才来府里不久，但敏锐地察觉到公子有些地方不同以往。甚至有些时候就坐在那里不说话，却让她提着心。

　　这时，门外走廊传来一阵爽朗的声音，“非也！非也！我们公子爷怎么可能成为废人一个呢！且让我们去看看。”

　　几声细微而节奏很快的脚步声过后。

　　大门被重重地打开。

　　只见一容貌瘦削的中年汉子先一步踏步走了进来。他身形甚高，身穿一身灰布长袍，脸上带着一股乖戾执拗的神色。

　　而此时他脸色突变，惊觉自家公子爷脸色苍白，半分血色也无，气若游丝，俨然一副病弱书生的模样。

　　包不同大骇，不由向后退了几步。被身后的公冶乾扶了一把，才堪堪稳住。

　　阿碧被开门声吓得一惊，立在那里，不敢动作。

　　站在后头的风波恶一见包不同的动作不同寻常，便也即刻朝慕容复看去。不觉惊诧非常，心想道：公子爷身子竟然弱到这个地步。

　　房间里气氛顿时有点诡异。

　　这时阿朱小心地合上了门。

　　“公子，喝药吧！”阿朱轻声说。声音清脆，犹如珠落玉盘，动听之极。

　　缓和了一室的紧张。

　　此时慕容复才抬起头，看着面前三张的熟悉的脸孔，而最为年长的邓百川竟缺席了。

　　慕容复曾以为，若他看见曾经的家臣们会怒气难掩。

　　可当这些个人真真到了面前，却发现那些熟识的面孔，曾经谙熟的语调，已经难让他的心起波澜。

　　慕容复接过盛着药的雨过天晴色的瓷碗，一手掀开盖子，一手托着碗托，小口啜饮。

　　眉宇舒展，苍白唇色被深褐的液体润湿，覆上一层水色，更衬得他眉目疏朗，俊美闲雅。

　　端是翩翩公子人如玉，陌上儿女，荡舟心许……

　　公冶乾上前行礼，说道：“公子可还好些了？我听闻老夫人十分忧虑，便火急火燎地带着老三和老四来了。大哥还在关外，还望公子不要怪罪。公子有何吩咐，我们皆誓死效命！”

　　公冶乾习惯地微眯双眼，陷于眼纹里的眼珠子不时忽闪而过几道讳莫如深的神色。

　　慕容复见公冶乾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他们恐怕都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吧。

　　于是，慕容复便慢悠悠地喝完药，顺便接过阿碧递过来的清茶漱了口。

　　阿朱携阿碧轻步退了出去。

　　待包不同就快耐不住时慕容复开口，“嗯嗯，我知道了。”

　　随后顿了顿，接着说：“我这里无甚事情。但唯有一点，你们切莫多生事端。”

　　少年人中气不足的声音在这几位久经世故的耳中听来，实在是声若牵丝，断续难延。

　　几个呼吸间，三人内心各有了些计较，包不同觉得公子爷有何本事辖制他们，不禁露出些愤懑之色，风波恶较忙用手扯了扯包不同袖口制止。

　　慕容复仍是一副万事不理的样子。

　　公冶乾便也顺水推舟，携另外二人起身告辞离去了。

　　方才的喧闹退去，阿碧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公子，该进些吃食了。婢子从小房室里热着孙妈妈特意吩咐人炖着的雪顶鹧鸪羹。”屋外阿碧轻轻地道，阿朱帮着端着一应用具，两人都不住地拿眼看着屋里，皆是担忧之色。

　　慕容复听见阿碧问声，腹中确实空空，想也是该用了。

　　眼前的这两婢子如今的一言一行皆是天真，全不见前世的女子算计。虽说诸多事宜皆事出有因，但回想起不禁心里发寒。

　　毕竟，人既然生而为人，谁也守不了谁多久。更何况是“情”与“利”二字！

　　可他对这两婢，虽说不上爱若珍宝，但也是真心爱护。处处为两人着想，甚至为其二人建“听香水榭”与“琴韵小筑”。

　　世事道路古来难，人心平地起波澜……

　　屋外两婢见慕容复不答话，阿碧有点悻悻，毕竟公子爷从前也不曾这么冷漠。阿朱左走一步，用手扶住阿碧的肩头，朝她摇摇头。

　　阿朱接过物事儿，将东西摆在食桌上。

　　轻轻解开食盒外的绳结，托起炖羹的小盅。乳白泛米黄的浓汤中细嫩的肉片微展，白色皂米中参着碾碎的枸杞朱色，盛在冰裂瓷花小碗中，不由让人食指大动。

　　慕容复执汤匙尝了尝，觉得很是鲜美。鹧鸪肉质嫩，入口即化。便提了句，说：“这是谁做的？”

　　阿碧歪着脑袋回道：“是今年从清水湾里新进庄的小厮，而姓名……阿碧并不知道。只是听说那个厨子是北地人，祖上传下的厨艺。”

　　“嗯。”慕容复心道有些事还是要早点做的好，便接着道：“阿碧，你去跑趟路，把江为唤来。”

　　阿碧虽是奇怪，但听着慕容复的吩咐也赶忙出了门去办事。

　　出左抄廊，穿过花亭，往东南处几步便是小房室。

　　一进去，人并不像大厨房里一样多，约莫五六个人。

　　这些人一见才来过的阿碧，便笑说：“阿碧姑娘歇着啦？得空来我们这里烟火气的地儿，小心熏着。我们这儿还备着这绿意蓉片糕，可拿去吃着玩儿。”

　　说着，一个年纪轻的人便拿来叠放的点心用油纸包好，递给阿碧。

　　阿碧笑吟吟地接过，说：“你们有心了，多谢！”接着又说：“不过今个有事，来寻刚刚给公子爷炖羹的厨子。公子爷很是欢喜，传话他去呢！”

　　小房室里人本就不多，人也不复杂，人和人之间关系处的都还不错。

　　这不阿碧的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说：“江……为！是江为！江为！你小子有出息了，公子爷找你了，快……快拾掇拾掇，跟着阿碧姑娘去走上一趟。”

　　江为本来是蹲在灶边看着火候，一听，按捺思量。他抚了抚灰，便起身上前道：“阿碧姑娘，稍等上会子。我可去换身衣裳，恐冲撞了公子爷。”

　　阿碧看了看江为那沾了油渍，烟灰的样子，点了点头，还不忘叮嘱：“动作快些！”

　　“哎！”江为应道。

　　慕容复看着低头蹲身的江为，心道：这人不错，在我面前行事沉稳，不慌乱。看来细娘做事越发麻利了！

　　于是，慕容复也不吝啬夸奖，说道：“活计做的不错。”

　　江为问了安，低着头说：“公子爷喜欢，才是奴才的天大的福气！”

　　慕容复双手交叠，看着江为因低头露出的脖颈，低低地道：“嗯，你很合我心意。正好我这里缺个得用的小厮。”

　　说完向阿朱阿碧吩咐：“你们去孙婆婆那里将江为划到我房里来，月例提提……提到一等吧！做我的贴身的小厮。”

　　“多谢公子爷，小的必将誓死效忠公子！”江为一听慕容复的话，刚立起的身子又弯了下去，重重地便青石铺地磕了三个头。

　　两婢子对视一眼，都是惊诧，公子爷他这是怎么了？竟开始看重小厮了！

　　不过不容得她们细想，还是得出了门子去办好公子爷吩咐她们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