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超忆症》梨钳

9、#08 薙音

　　“……薙音？”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和这个颇有精神.的名字毫不相符的大叔。

　　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衣服，上面还有一块暗色的污渍。明明是大冬天，却光着脚穿着双老旧的人字拖，脚趾被冻得通红。

　　“请多指教了，小姑娘。”

　　他倒是没什么要表达意见的意思，冲我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他们俩能搭档，是因为神器跟着神明混、所以气质都要差不多吗？

　　两个人看着都像是neet……

　　不过，比起夜斗，反倒是被称作[薙音]的神器要看着靠谱得多。虽然懒洋洋的，但意外的很亲切，如果说同时和这两人见了第一面，绝对会更加信任他而不是夜斗。

　　“总而言之，今天是来向你征询能否留下他的意见……”夜斗的表情严肃起来，脱了鞋、拎着塑料袋走了进来。那边的薙音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了泪花。

　　他把塑料袋放到茶几上。

　　“……毕竟两个大男人住在你家里不太好。虽然我和他都算不上是人类，但性别还是和你不一样的，住在你家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再说了，虽然伙食问题我们自己也可以想想办法，但到时候说不定还是需要你帮忙……”

　　薙音脱下拖鞋，将门口的鞋子摆放整齐后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踏上地板的那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嚯，居然还有地暖啊？”

　　也就是说，他们要搬出去？

　　看夜斗的神情，本身就不是特别擅长于察言观色的我并没有办法看出他的话里到底有多少真实的成分，但我认为他是在说真的。

　　他所提及的情况也确实很有道理，洗澡什么的也会变得有些麻烦……

　　但我不希望他们离开。

　　我蜷了蜷手指。

　　“你刚刚说你同学要来找你？”

　　“不是……”我生涩地动动舌头，组织语言，“那是我在骗他的。”

　　“你们能不能不要走……？”

　　眉头情不自禁地皱起，我回想起那天从楼上坠落时失重的感觉、被夜斗救下后他在肯德基大吃特吃、还有那几乎多年没有过的恣意的哭泣。

　　“就算是住下来，我也不觉得麻烦。只需要稍微注意一下就好了……那些事情没有关系的。”

　　就算是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在接触到人的温暖之后，也会想要继续这样下去的。

　　[接触]本来就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

　　“可千万不要勉强啊。”

　　薙音倒是有些不赞同，语气吊儿郎当的。

　　“大叔我倒是没什么关系，万一夜斗那小子忍不住怎么办？小姑娘可别小看了自己的魅力啊。”

　　一副非常担心我的样子，伸出手指向夜斗。

　　“他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夸你呢。这里好那里好的，就算再怎么傲娇都暴露无遗了。”

　　语气乐颠颠的。

　　“喂薙音！”夜斗不满地喊了声，打开了塑料袋。

　　“其实早就料到你绝对舍不得我们走的，所以袋子里装的其实是庆祝的啤酒~”

　　“？！”

　　夜斗噗呲开了两听就和一边的薙音乐呵呵碰杯起来了：“干杯！”

　　我：“……我的份呢？”

　　夜斗斜了我一眼。

　　“你还没成年吧？喝什么啤酒，那边那罐年糕小豆汤是你的。”

　　塑料袋里还有罐年糕小豆汤特立独行而又寂寞无比地躺在一堆的啤酒中间，我沉默半晌拿过来开了，喝了一口居然还热乎乎的。

　　虽说冬天就是应该喝这样的热饮，但在我家这种有暖气的富贵地方，再喝热饮也没有在寒风中喝来得舒服。

　　这就是未成年的待遇么。

　　那边两个人明明只是喝啤酒都喝出了醉酒后的红晕，两个人都是一股子大叔气息地在那边哈哈笑着聊天，甚至还时不时打个酒嗝。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那个还真是了不得啊！”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

　　“没有想到居然还可以变成那样啊，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啦。”

　　“我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呢！哈哈哈哈哈哈！”

　　尽是些类似于这样的没有营养的话题，他们俩却沉溺其中聊得极其开心。

　　上一次这个家里充满人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知不觉间，回忆再次冲进大脑，将现状打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对过去的缱绻思念。

　　“明河以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母亲的声音向来都是很温柔的。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想要成为能够遗忘的人。”

　　想要单纯地因为快乐而感到快乐、因为悲伤而感到悲伤，不再因为失去与获得间的种种纠葛而患得患失，能够遗忘掉一件事。

　　那个时候，母亲露出了有些悲伤的笑容，无助地向我道歉。

　　在她眼里，我的期待仿佛成了向她的问罪，她的悲伤也无限制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难以抹去。

　　我分明没有指责她，她却将这样的责难擅自背负了。

　　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出声劝慰她。

　　“明河就算无法遗忘，也应该快乐地活下去才行。无论是身处何处，一定会有人愿意向你付出最为简单的善意的……只愿你记住的不要总是这个世界灰暗的那一部分。”

　　当时的我并没有明白，尽管记住了这些话，却也将之埋在了记忆深处、不愿打捞。

　　原本或许还会努力朝着他们所期待的方向走，却在之后经历的那些事中逐渐走上了歪路。

　　……即便现在也无法完全挣脱开的阴影。

　　“喂麻生，你在想些什么呢？”

　　我眨眨眼，这才意识到自己回忆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

　　“……很抱歉。”

　　薙音看着我的样子，忽然笑了出来。

　　“小姑娘还真是可爱啊。应该经常有人这么夸你吧？”

　　他的语气和长辈没什么不同。

　　“薙音……先生，是怎么和夜斗遇到的呢？”

　　我觉得，面对年纪比我大的人还是用敬语比较好。

　　“啊，这件事。”薙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往后仰了仰，一手轻轻搓着下巴，“在路上碰到的。他说着什么[我很中意你，跟我混吧，可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一类的话，就把我拐过来了。”

　　“你被骗了，薙音先生。那个人应该做不到带你吃香的喝辣的这样厉害的事情。”我毫不犹豫地揭穿了夜斗。

　　“噗！”

　　夜斗捂住心口，一副被伤害到了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出来了看出来了。”薙音豪爽地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夜斗，“还真是没用啊你这家伙。”

　　“什么嘛明明你是我的神器——”

　　薙音瘫在柔软的沙发上，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说话的声音沉了下来。

　　“不过我倒是没什么所谓的。应该就是这样一个人吧……我。”

　　夜斗打断了他。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薙音。”

　　声音忽然又欢快起来。

　　“总之先珍惜每一天，从纸醉金迷的浪荡生活开始重新过日子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的没错啊！”

　　似乎是个没心没肺的大叔。

　　夜斗之前和我讲过神器的事情，我也对要找到能够成为神器的亡灵有多么困难一事有所了解了。

　　自杀者无法成为神器，灵魂被[妖]啃食一部分的成为神器也会有所缺陷……诸如此类。如果要找到称心如意的神器，实在是非常难的事情。

　　虽然我个人对于[让本是人类的亡灵变成器具供神明使用]这样的事稍稍有些难以接受，但这样的生存方式能够让他们继续以人形有意识地活动，对于他们来说或许也不错。

　　与我无法忘记截然相反的类型……他们忘记了所有过去的事情，成为[神器]时就只有一个名字傍身，能够有所依靠的也只有自己的神明。

　　是神明选择神器，而并非神器选择神明——这样想来，确实和器具无异。

　　“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自己的神社的！”

　　桌面上的啤酒罐逐渐多了起来，夜斗似乎是喝醉了，赤着脚站在沙发上大声嚷嚷着。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哧溜一下和泥鳅似的滑了下来，一脚插进了茶几下面、一脚弯曲起来，运动服也往上提，露出一截肚子。

　　睡着了。

　　好歹不是喝醉之后发酒疯的类型。

　　现在是不是把他带到房间去睡觉就好了？……虽然有地暖，但就这么睡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我转头看向薙音。

　　“那个，薙音先生，可以帮忙把夜斗……”

　　“啊啊，是这样吗。那还真是有些难办啊。不过，你找我来商讨就是最正确的选择了……嗝。我会帮你的，只要你出这个数，并且对我表示效忠……亲吻我的戒指。”

　　薙音一手端着啤酒罐子一边和空气对话，而且聊的好像还是什么不得了的内容……

　　他以前难道是黑手党头目么。山口组？

　　我抽了抽嘴角，决定还是自己搬。

　　比想象中要重一些。本来以为神明或许都是和羽毛一样重量、所以才能够飞上高天原，但夜斗意料之外的却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我艰难地抓住他的胳膊，亦步亦趋地往他的卧室走。

　　似乎是因为下巴和喉咙间直直磕着我的肩膀很不舒服，夜斗轻轻咳嗽了几下，头一歪，本能地选了个舒服的角度。

　　因为走路的动作的缘故，嘴唇时不时轻轻蹭过我脖颈的皮肤。

　　我本来就是对外界接触格外敏感的类型，这样像是羽毛扫过的酥麻感立马像是放大了十倍，炸了毛似的差点就手一松把他扔到地上。

　　我现在脸很烫。

　　“夜……夜斗，把头挪一下。”

　　“嗯……？”

　　夜斗稍稍做出了点反应，温热的鼻息蹭过，似乎是砸了砸嘴。

　　几秒之后，有什么湿湿凉凉的东西碰到了我。

　　……他居然还给我流口水？！

　　我厌恶地把夜斗丢在地上，踢了他一脚。夜斗往前面滚了滚，继续睡得又香又甜，还止不住嘿嘿傻笑。

　　抽了两张餐巾纸把脖子擦干净，换了个粗暴的姿势把他拖过去。

　　真是的，干脆拿他的衣服来擦地板算了……！

　　把夜斗扔到床上的时候，他已经衣衫不整到内裤的边都露出来了。

　　灰色条纹的。

　　我别过眼。

　　……稍微有些不忍直视。

　　我帮他把外套脱掉，扔在床头柜。

　　长久不变的运动服下是意外干净的白色的T恤，领口露出好看的锁骨。

　　其实夜斗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勉勉强强称得上是帅气的。

　　我把一边的被子拖过来盖在他身上。

　　如果要住的话，那么薙音先生肯定是睡在另一个房间。
　　我所住的这间公寓总共有三个卧室，再加上地段好、装修精良，如果要卖的话肯定能卖出很好的价钱。

　　自我父母去世后，这间公寓也空了很久，等我搬进来的时候里面的家具也差不多被卖完了，没有留下什么能够勾起回忆的东西，全部都是重新购置的，所以他们住在哪个房间，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问题。

　　过会儿还有个喝醉了的薙音先生啊……不知道他能不能自己走呢。

　　“麻……生。”

　　我听到夜斗轻轻叫我的名字，便走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微微睁着眼睛，迷迷蒙蒙间露出一线晶蓝色。

　　“麻生……”

　　“嗯？”

　　结果他只是以稍显迷茫的表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的名字。

　　我犹豫了下，轻轻握住他露在外面的手。

　　手指稍微有些凉，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的冰啤酒喝的。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电视上好像都是这么演的……？

　　尽管从小开始基本上每晚做的都是噩梦，我却也从来没有向别人哭诉过，因此也没有被安慰的经历，对于安慰别人也是十分苦手。

　　我能够为他提供的，也就只有握住他的手指而已。

　　“不要……”

　　他的声音和平常不同的脆弱。褪去了轻浮的外表，甚至稍微显得有些狼狈——比起说话，更像是小孩的轻声细语。

　　因为声音有些轻，我往前凑了凑，试图听清一些。

　　“什么？”

　　房间里复古的走钟摆动着，发出极有韵律的哒哒声。

　　一下……又一下。

　　“不要……忘记我。”

　　淡淡的酒味钻入鼻腔，连声音都仿佛被其所软化了。

　　原本只是松松被我握住的手指发力、紧紧抓住我。

　　一下……又一下。

　　他好像，一直都在为此而担心着。

　　自第一面许下诺言开始，他就没有对此抱有绝对的自信，只是从来都没有说出口。

　　如此的患得患失，绝对是经历过无数次被人所承诺记住、却又在转瞬间被遗忘。

　　就算表面上能够轻描淡写地将[神明容易被人遗忘]这样的事说出口，但内心却也在因此而感到不安。

　　被人永远忘记的神明，是会消失吗？

　　夜斗他，是在害怕着消失吗？

　　“……我一定会记住你的。绝对会记住的。”

　　即便是被他的不安所传染，却也无法做出除了做下约定之外的任何事，说着和重复没什么两样的台词，试图以此让他能够稍许安下心来。

　　慢慢的，夜斗平静了下来，手指也渐松了。我不知该不该就这么离开，只好继续又在旁边跪坐了一段时间，时间一长，腿就有些发麻了。

　　走钟不停地记录着时间，估摸着也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

　　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我挣扎着爬起来，尽量不打扰他休息。走出去的时候脚步还有些踉跄，差点把旁边柜子上的玻璃装饰品弄下来。

　　……那个好像还挺贵的样子。

　　客厅里，薙音先生也已经七仰八叉地躺着睡着了，呼噜声也渐响。

　　我叹了口气，微不可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