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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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对我们的了解常常胜于我们对自己的了解。（荣格）
第二天一早，关关没有再让陈国光陪同，自己打车去了法院。为了避开采访的记者，她到的比较晚，直接去了法庭。
“是你这小丫头！”关关还没来得及上前和法官做自我介绍，就被坐在旁听席上的武母“揪”了出来。关关也不理她，打好招呼便坐在杨家之前聘请的赵律师身边，任凭记者们的照相机对着她不停闪啊闪。
法官坐在上面，正在宣读程序和法庭纪律。关关看了一眼隔壁原告席，坐在修身西装的中年律师身边，一脸苍白病色的年轻眼镜男应该就是武某了。
“被告呢？”
“我当事人的女儿杨珍被确诊四级智力残疾，是法律规定的限制行为能力人，我当事人作为杨珍的监护人前来应诉。被告原本预定前来，只是昨天下午原告的母亲带着记者大闹杨家，导致我当事人的妻子脑震荡，外孙受惊吓引发高烧。被告不得不留下照顾家人，请法官谅解。这是被告人的残疾证，以及我当事人妻子外孙的诊断证明……”
关关利落地提交了准备好的文件，媒体又不是武家开的，敌方能用，己方自然也可以利用。舆论战什么的她也没在怕。
法官看完资料皱了皱眉，看向原告律师：“原告方首先陈诉基本事实和诉讼请求。”
“发生在武、杨两家的事，是一双懵懂小儿女不合时宜偷吃禁果引发的，两个家庭的悲剧；而我的当事人在这件事中，无疑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历经羁押审判好容易得见天日，又因为爱姐心切的少年义气，不仅罹患绝症，也失去了未来生育的可能。对于四代单传的武家而言，加害人姐姐的孩子已经是唯一的希望……我的当事人不惜暴露自己的隐私，也要坚持坐在这里，他只是为了自己的父母在他离开人世之时不至于丧失所有希望，在老迈时有人承欢膝下共叙天伦，这是他能为父母所做的所有，也是他能尽的最大孝心。正如刚刚关律师说的，杨珍是四级智力障碍，连她自己都要靠您二老监护，又怎么能承担监护孩子的责任？杨先生，您和我一样，我们都是孩子的父亲，也是父亲的儿子，还请你们能成全……”
原告律师也是早有准备，这一长段发言动之以情，却半点不提法律事实，能想出出动媒体造势，又能祭出法院调解代替庭审的律师，果然不是好对付的。
这个案子的微妙之处就在于，根据法律的硬性规定，两周岁以下的孩子是以母亲抚养为原则，以父亲抚养例外的。如果审判庭当面锣对面鼓，感情牌就没现在这么好用了。
“啊啊啊！”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从旁听席上传来，关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武母又开始了，只听她一哭三转音，“我的大孙啊，你这一生下来要么没爹要么没妈，这受得都是什么苦啊。我这老婆子就算死了，都闭不了眼啊。亲家，亲家，你咋就这么狠心，他俩这娃都有了，咋还不让他们结婚？你就说个数吧，要多少彩礼我都出……”
法官大喊肃静，全场哗然，关关更是一阵后怕。说到底如果昨天她没有去杨家，把对方的媒体造势掐死在摇篮，既定的原告哭求被告冷血的新闻炒作一下，再配上今天这番胡搅蛮缠，连法官也不好意思枉顾媒体和“群众的呼声”吧。毕竟调解庭本来就是“友好协商”不完全按照法条走的地方。
法官示意让他们陈述事实，关关拦住了要发言的赵律师。
“法官，对不起，在进入陈述事实之前，我实在忍不住要讲这段话。”关关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显得平静，“刚刚听到武妈妈陈女士说让他们结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我没听错吧？难道我们这个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就是这样吗？因为你是女人，因为你不明所以地和一个要法庭来告诉你他没□□你的男人发生了性关系，所以就算他对你、对有他一半骨血的孩子不闻不问；就算他罹患绝症，就算他是人渣——可是只要有了孩子，就该嫁给他吗？我不明白，封建社会已经过去200年了，这种早被历史风干了的僵尸观念还要被当成主流价值观吗？如果女人不能觉醒自己不是生育机器和繁殖婚的附赠品，如果连女人自己都成为压迫同性的帮凶，又怎么能算是真正活着？”
就是这样，明亮的双眸，沉着的表情，敏捷的回应，法庭上的关关真的是闪闪发光。顾殊予坐在旁听席上，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与协同律师交流意见，因为认真而微微泛红的侧脸，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那个人——侧后方的正准备换储存卡的媒体记者目光则在他的身上停了下来，这张脸只要是跑政法线的记者就不会认错，刚刚被宣告无罪的，关关的上一个当事人顾殊予。他怎么会来？
沉冤得雪的学术天才和英雄救美，不，应该是拯救了英雄的美女律师，这可是天上掉新闻啊！趁着同行还没发现，得赶紧第一时间发到社交媒体。他掏出手机对准了顾殊予那张标准校草——嗯，这分明是实力大写的痴汉脸！
这沉迷的眼神宠溺的笑容，足够脑补一出纯爱版《沉默的羔羊》啊！
关关还不知道已经有记者默默出卖了她和顾殊予，她的心思全在眼前的案子上。其实这个案子的事实一直都很清楚，重点根本不在辩论上。几次拉锯后，法官提出双方共同监护，轮流居住的主张，原告律师不出所料地“愿意让步，表达善意”。
这应该就是武家原本的诉求吧，毕竟真的依法判决，他们是不会有胜算的。先要求共同监护权，等到孩子2周岁之后再来来一次抚养权诉讼，有男方不能再生育，男方家庭条件能为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打底，再加上孩子曾随男方一起生活过这个“决定性”条件，再祭出哀兵之策，法官应该会更倾向于把完整的监护权交给男方。
所以无论如何，共同监护权什么的，是绝不能给出去的。
“对不起，法官，这个提议我们不能答应。”关关摇摇头，摆出全盘为孩子着想的姿态，“我们今天是为了商量什么样的做法是对孩子最好，才坐到这个调解庭上。原告方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争取抚养权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态度，都让我方无法放心地让他们与孩子接触，更别说独立照顾孩子。。武家父母都还有工作，大部分时间必须由休学在家的武先生与孩子独处。众所周知，婴儿的免疫力非常脆弱，并不适宜在有严重传染疾病源的家庭中生活，更别说接受武先生的单独照料……事情发展到今天，武家的现状确实值得同情，可这又与孩子有什么关系？他是未来的花朵，不是让人寄托慰藉的宠物。他还这么弱小，比武先生更需要精心呵护，不能为了补偿心理就牺牲他的利益……”
原告律师请求“可怜可怜二老”，关关就说“要保护祖国的花朵”，两方面根本没有可能达成合意。倒是让关关借机把武家的各种恶形恶状倒了个干净。有这些事项到底，之后开庭对方也不会有胜算的。
法官宣布闭庭，杨父握着关关的手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泪珠汇集在浑浊的眼底，划过沟壑纵横的脸。关关心中泛酸，握紧那只满是鸡皮与老茧的手，微笑着说：“叔叔放心吧，调解无效就只能根据法律来，法官不会把孩子判给他们的。外祖父母的探视权法律并没有明文规定，下次她再来，你们可以直接报警。”
“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们这种人家，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你是大好人啊，老天爷会保佑你的。”老人语无伦次，赵律师也过来扶住了他。
“你这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臭丫头！”
一边的天堂就是另一边的地狱，武母冲了过来，灰发上竖眼睛赤红，双手冲着关关的脸抓过来。
变故发生太快，无论是关关还是周围的人都来不及反映，尖利的指甲寒光闪闪已经到了近前，关关本能抬脚反击——
一个沁着冷香熟悉的怀抱贴了过来，强力将她揽进了怀里。她的额头枕在他颈间，肩膀抵着胸口，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动的节奏，急促而充满力量。
“法警还在等什么？这是意图伤害！”他本就清冷的声音好似结了冰碴，“我和关律师保留追诉的权利，并申请法庭摄像机里的这段视频作为证据！”
法警赶紧上来，拖住武母出了法庭。顾殊予的手在关关的背上安慰似地轻抚两下，这才扶住她的肩膀，轻声问：“没事吧？”
即使隔着衣服，仍有电流通过他的指尖灼烧在她的皮肤上，酥麻的感觉直逼上来，染红了她的双颊和耳尖。
“没事，你呢？”关关抓住他挡住武母的手臂，扯着衬衫的袖子查看。顾殊予肤色白皙堪称“冰肌玉骨”，衬得小臂上那三条血檩子格外触目惊心。心疼和怒气同时冲上了关关的大脑：
“这已经很明显了，故意伤害他人身体，不要放她走，我要报警！”
“关律师，我当事人的母亲只是接受不了调解结果，一时激愤。您就大人有大量——”原告律师忙出来缓颊。
“我没办法有大量，接受不了调解结果就殴打律师，接受不了治疗结果就殴打医生，如果所有的不满用殴打解决，那还要法律做什么？这种事情比马路斗殴性质还要恶劣好吗？身为律师必须维护法律尊严。”关关轻轻抬起顾殊予的胳膊，“这种程度已经可以算轻微伤了，总是治安案件吧。”
110匆匆而来，带走了武母去治安惩罚了，关关和顾殊予则在民警的陪同下去医院治疗。
“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六哥和小陈呢？”把医生所开的轻微伤证明拿给了民警，关关问顾殊予。
“专案组那边似乎有事，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快到机场了。”昨天晚上陆令非和顾殊予都留在了实验室奋战，今天上午他们已经成功地制造出一个邀请码，并下载了那个联络用的APP。
陆令非给S市那边打电话报告进度，不知道接到了什么消息，脸色发黑跟他交待了“必须先走，别惹关关”，便带着陈国光直奔机场去了。顾殊予无事一身轻，就干脆地来法庭接关关“下班”，旁观了半场调解庭。
“既然有急事，那我们也赶紧订机票回去吧。”关关皱了皱眉，提议。
“你应该听说过赵宇吧？我和陆令非已经失踪的前室友。”顾殊予问。
她何止是听说过，六哥还说过顾殊予是在赵宇失踪前，与他有过交流的最后的目击证人。只是当初顾殊予否认了这一点。现在怎么又提起这个人？
“陆令非说这里距离收养赵宇孤儿院所在的县城，只有3个小时的车程。他本来想去拜访，但显然是来不及了。我和他之间有协议，在调查睡美人杀手案的同时也要查清赵宇失踪案的真相。如果赵宇的失踪与我有关，那么这件事也很有可能与睡美人杀手有关。在你暂时无法加入专案组的情况下，查赵宇的事情应该是殊途同归的选择。怎么样，要去一趟吗？”
现在也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关关想了想，狠狠地点了点头。
从C市到赵宇的家乡只有绿普火车，在可能会大雪封路的前提下，这种出行方式也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关关为此做好了艰苦抗战的准备，好在事实证明，像顾殊予这种自带土豪光环的男人，字典里是没有“忍耐”这种词汇的。
他为了这不到3小时的车程，居然直接买了软卧车票，而且还用了陆令非和陈国光的身份证号，一买4张包下一整个包厢。
登记车票的列车员用暧昧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绕了一圈，赶在大雪天出门目的地又是有名的温泉乡；就算只有这么短的车程，都要包下一个软卧包厢独处……啊，这粉红的泡泡，恋爱酸臭的味道，青春真好！
列车员含泪咽下这口狗粮，留下了一个“我懂”的眼神便离开了——就是离开前也不忘体贴地帮他们关上门。
关关觉得好心塞，只有默默低头刷微博。不过才点开热门微博，她的眼睛和手指就一起僵住了。额滴个神啊，这是什么？
顾殊予紧挨着她坐下，从石化的关关手中取走手机，那条微博附带九宫格图片，正是他们在法庭里的情景。微博中博主介绍了关关和他的身份，还把他们的关系说成是现实版的“汉尼拔爱上史戴琳”。
“用这么轻薄的标题，内容也完全没有逻辑性，不知道怎么从中学毕业的。”顾殊予批评归批评，眼睛和手指却很诚实，甚至把每一张图片都调出来仔细浏览，最终停留在第一张他的侧颜照。
他坐得太近了，独属于他的清冷气息铺天盖地，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空气中有一种莫名的张力，让她如坐针毡，神经像被绷紧的琴弦，只要他一个随意的拨动就会发出声响。关关默默往旁边蹭了蹭，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记者还真会抓镜头。”顾殊予似无所觉，转过头身体也向她倾过来，他的嘴唇与她的耳朵太近了，一说话便有气钻进她的耳中，带着暧昧的情热，“原来我一直这样注视着你，关关。”
好痒！关关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夺回自己的手机，往不解风情的路上一去不回头：“看图说故事这种事，只能当笑话看！”
列车放缓了速度，停了下来，缓解了车厢里的尴尬。关关心底长出一口气，扭头向外看去。车窗外天阴沉沉的，大雪如扯絮一般密密麻麻，覆盖住空阔旷野，这雪的力道比她们出发时更强劲了。
绿皮车虽然有空调，但显然比不上动车的温暖，穿羽绒服又太热了。关关只好扯过被子，披在自己身上，叹了口气：“车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发动……”
大雪天高铁限速，火车站接站也要跟着调整。他们坐的这种等级最低的绿皮车，显然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车都要让道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站。
就算再焦灼，火车要停要走也不能由她决定。关关叹了口气，托着下巴看向窗外，雪拥蓝关车不前，留了他们这些乘客，再有个红泥小火炉弄点小酒，估计就齐活了……
关关神游天外，忽略了身旁的倒水声，直到红茶香在微凉的空气中荡漾开来，她的侧脸一暖，整个人缩了一下转头，就见顾殊予举着一个纸杯递到她面前：
“喝一杯吗？”
刚刚她还想着弄点暖身的小酒，他就泡起了红茶。关关觉得那蒸腾的暖意植入心底，她莞尔一笑：
“一次性纸杯，列车的水，这次不觉得玷污你的茶了？”
记得刚到她家那段时间，别说水了，他连她家的玻璃杯都嫌弃，非要选一套昂贵的红茶茶具不可。现在居然连纸杯都肯屈就——
顾殊予顶着一张平板脸，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红茶：“我买了矿泉水让他们烧开拿回来的。”
“我就说嘛，要不这样就不是顾殊予了。”关关大笑着，和他碰了杯，“谢谢。”
“其实这样也别有趣味。”顾殊予喝了一口红茶，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这样被堵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雪地。”
“红茶虽然也不错，不过这种天气跟温泉清酒更配。”关关抱着纸杯暖手，开始得陇望蜀地畅想。顾殊予斜了她一眼，关关挑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我就看看，不说话的眼神。”顾殊予回答。
关关切了一声，低头看着杯里的茶汤随着列车慢吞吞的行进微微荡漾，她忽然想起今天的案子。很多事情其实起初只是小小的恶念，然而随着各种内外因推波助澜，终于发酵成了不可挽回的罪恶。
“心里不舒服吗？”顾殊予双腿交叠悠闲自在的样子，“为了杨家的事情？”
“还好。”关关声音渐渐低沉，“哎，杨镇虽然杀人，但是他年龄小而且也算情节较轻，我估计法官的倾向大概是5年左右。杨镇的性格执拗偏激，监狱又是那样的环境，你说他从出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无法说出口的，是她真的担心，他出来以后会不会变成另一个魏平生。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顾殊予的声音为这本就有些寒冷的车厢再添一丝凉意，“你只要确定自己没有做错就好了，毕竟能够影响未来的因素有很多，就算你假想的未来成真，也不能否定现在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