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王松子

1、第 1 章

　　我以前有个同学，他叫章大千，立早章。
　　我回忆一个以前讨厌的人时，总是更容易想到他们好的一面，缺点反而不大记得了，然后就觉得这些人其实都是很不错的人，然而如果有机会再次相处的话，我又知道我一定还是会觉得他们很讨厌。
　　我一直觉得章大千是个很妙的人，虽然他不着调又疯疯癫癫像个傻逼，但他带我见过很多很妙的事，现在想起来，也不是很讨厌了。而且他确实是个很特别的人，以前我跟他说过。他嬉皮笑脸地跟我说“嘿嘿，一般情况下，一个人不漂亮，不聪明，没什么特长也没什么优点的时候，大家就说他很特别。这个世界上谁不是特别的。”
　　我当时对这席话深以为然，不由地向他竖起拇指。他又嘿嘿一笑“电影里看来的，我稍微润色了一下。是不是显得很有内涵。”
　　虽然我觉得他这个人实在没什么长处，但还是想把这些写下来，也算个纪念吧。

　　一

　　章大千用食指使劲戳我的脑门，我的脑袋以极快的频率前后晃动着，我怕他戳到我的眼睛，梗着脖子向后缩了缩，章大千戳了个空，但他只停了一下，然后更大力地戳了过来，我避无可避，又挨了一下，同时听到他骂我“华桦，你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你他妈怎么不直接叫华榆啊？” 我没做声，他气势汹汹地横了我一眼，但又觉得看到我就来气，于是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我叫华桦，十年前还是个学生，高三在读，其余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就是很一般，成绩一般，家境一般，爸妈在离我十万八千的一个小国家工作，记不清叫什么了，反正名字又臭又长，那地方小到地图上都找不到，听奶奶说他们去那边是为了帮助那里生活艰苦条件落后的民众，是很伟大很有奉献精神的工作，还说我应该以他们为荣。
　　伟不伟大我不晓得，反正他们为了做这份奉献自我的工作，无私把我也给牺牲掉了，如果没有定期有生活费打过来，我几乎会以为他们忘了自己有个儿子，十八年来我有记忆以来就见过他们一次，电话也打得很少，十七岁生日那天打了一个，到现在再没消息了。

　　“你还杵在这里干嘛？真成木头了？”章大千走了两步，怒气冲冲地回头喊我，我摸了摸后颈，把书包往肩上提了下，低头跟了上去。

　　章大千是我同桌，比我大一岁，他是个傻逼。
　　这是我跟他相处这一个月来对他的评价，阴晴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笑面虎，吊儿郎当，莫名其妙，每次他跟我冒些无名火的时候，我的脑海中都飞快地闪过这些词，最后总结成一个词，傻逼。
　　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他吊儿郎当地走进教室，吊儿郎当地在黑板上写了个歪歪扭扭吊儿郎当的名字，吊儿郎当地对全班说“我叫章大千，立早章，很高兴见到大家，我没什么爱好，希望大家不要拿我的名字开玩笑，期待高三这学期能与大家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嘿嘿”
　　然后他就成了我同桌。
　　开始没觉得有什么，我这个人，说好听的是沉稳，说难听点是闷骚。不怎么爱主动跟人搭话，也没什么幽默感，跟谁坐都差不多。他刚坐下，就嬉皮笑脸地把脸凑过来说“同学，以后我们俩就是最亲密的战友了，嘿嘿，多关照哈。大家一起好好学习天天进步。”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看他嬉皮笑脸的，也想表现地幽默些，一时嘴顺说了句“嘿嘿，看情况吧。”
　　这句说完自己都替自己觉得尴尬。
　　他愣了一下，嘿嘿干笑了一声，没说话了。
　　沉默大约维持了一分半钟，然而正当我为这尴尬的气氛懊恼不已的时候，章大千及时地打破这尴尬，并第一次向我证明了：他是个傻逼。
　　我是先听到咣地一声，然后放在桌上的手肘突然失去支撑，连人带书还有早上没喝完的牛奶撒了一地后，才意识到章大千把我桌子腿给踹断了的。
　　趴在地上时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又异常空白，突然我觉得我可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转学了，我回头瞄了一眼章大千，他横了我一眼，然后好像看着我就来气一样转过头去。
　　放学的时候，我找到班主任，表达了调换座位的要求。班主任先是使劲夸我好相处，性格百搭，不惹事，让他省心。夸得我忙着一个劲跟他谦虚的时候，话锋一转“章大千的话，性格确实有点古怪，不过放眼全班，也就只有你能够包容他一下了，我相信你，你是最不招事的，你不要去招他，他不会跟你找事的。”

　　我半低着头，回想着开学那天班主任夸我那些话，跟在章大千身后，自己都觉得自己一副衰样。走了十来分钟，章大千回头跟我说“嘿嘿，你到了，明天见哈。”然后很自然地转身继续走，逐渐在夜色里看不见了。
　　章大千这个人就是这样，前一秒发再怎样大的火，后面也能完全不记得一样继续嬉皮笑脸。
　　我掏钥匙进屋，奶奶闭着眼抠着念珠，正在菩萨面前念念有词，同样的一套经，她每天要念很多遍，她把这个叫做功课，十八年来天天如此。我喊了她一声，她嗯了一声，仍然闭着眼抠着念珠，却没再念经了，问我“放学啦？”“嗯”“跟同学一起回来的？”“是”
　　“桌上有夜宵，快吃吧，凉了就自己去热一下”
　　我应了一声，放下书包去拿筷子。

　　开学那天章大千把我的桌子腿踹断后，我已经做好与他打持久战的准备，结果那天下晚自习的时候他还是吊儿郎当笑嘻嘻地凑过来问我“嘿嘿，你往哪边回啊？”
　　我实在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随口说“沿河堤走，东巷那边”
　　“我也往那边走诶，嘿嘿，好巧啊，我们又是同桌，又可以一起回家诶。”

　　“挺好，我们华桦也算有个朋友了，我还担心你这么多年没个朋友，在学校孤单的很。”说完这句，奶奶又开始做她的功课。
　　我听了奶奶这句话就觉得烦躁，索性收拾了碗筷，回房间睡觉去了。
　　反正跟章大千坐同桌这么些天，我是挺累的，章大千老说我
　　“华桦，我看你跟块木头似的，死气沉沉，走个路腿脚都比别人沉重些，你做了些什么给累成这样。“
　　我本来就是一副沉重晦气的样子，有时候什么也没干都会觉得胸口有一团浊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堵得我累得慌。更别提现在上高三，我每天就跟个行尸走肉似得，都快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居然还给我摊上个魔怔了似的章大千，我能不累么，累得都要死了快。